时间就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悄然过去了几分钟。
宁鸿远忽然又想借酒浇愁,可是这桌子上哪里来的酒?
他一直低着头,脸色惨白无力,眼神之中充满着无奈,甚至是绝望。
本来,与沈红月偶然再遇,在那真诚的交谈之中,他早已将这些烦心的事情抛掷九霄云外,可是,此刻父亲再次提起这心中的悲痛,又让他陷入了惆怅。
那毕竟是鲜活近乎一万条人命,不是一个两个人,不是一家两家人,面对那样的突袭,这其中必然还有不少妇女,甚至还有婴儿。
宁鸿远还没有到丧尽天良的地步,面对这即将发生的悲剧,他如何能够视若无睹,他如何有能够将这一切真正地抛掷九霄云外? щщщ▪ тт kán▪ ¢O
宁义武一直正眼望着他,他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悲恸,因为,他也不愿意。
如果撤走这些镇民,那就代表着他已经识破了无影老人的计谋,那么,以无影老人的老奸巨猾,绝不会上钩,他就是要让无影老人产生误判,自己正在全神贯注地举办武境大会,对他的即将发动的军事偷袭并不知情,这是一次瞒天过海,与其说是政治家的黑暗,倒不如说是政治家的无奈。
宁鸿远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手一挥,冲着宁义武朗声怒吼道:“父亲,难道这一件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这一件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宁鸿远的内心反复扪心自问。
要知道,上一世,宁鸿远也是从底层社会爬起来的蝼蚁,他心中太清楚不过,如同他这样的蝼蚁在社会底层挣扎是多么的幸酸,是多么的孤独,又是多么的无助。
他们或许没有那么多豪情壮志,也没有那么多理想主义,也没有人为他们撑伞,但是,他们就是这样坚强地活着。
这些蝼蚁被父亲视为社会的逆流,但是当中怎没有意境深远之人?就好比自己一样,自己的确出身卑贱,但是自己拼命奋斗,拼命想要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难道这样的自己就应该被社会主流所抛弃?
就算那些老百姓心境极差,但是他们也没有犯罪,他们虽然懒惰成性,但是终归还是在为生活而奔波劳累,虽然赚的钱不多,但是也在缴税,难道仅仅因为他们为神剑宗做出的贡献更小?就应该被抛弃?
不,绝不应该?父亲绝不应该这样做。
宁鸿远觉着救这些强者眼中的蝼蚁,就仿佛是在拯救曾经的自己。
他从来不觉着自己高高在上,也从来不觉着那些村民就应该成为这个乱世的牺牲品,因为,他来自社会底层,他太了解做人的不容易。
他过去也是一只蚂蚁,他彻底理解做蚂蚁的心酸与悲苦。
前一世,他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心中自然比常人更多了一份宽容,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时代的错,如果给他们撑伞,他们一样能够顶天立地,就好比那些大山之中的孩童一样,他们当中今后也有为国家做出突出贡献的时代之杰,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可是反过来,宁鸿远也相当理解父亲这一番安排的苦心,目的就是为了误导无影老贼,让他悍然发动这一场不义的战争,陷入舆论的漩涡,进而成为众矢之的,让其他武宗一起来分担战争的痛苦。
宁义武迟迟没有回答,宁鸿远只好面朝着他,带着质问的口吻,再一次追问道:“这一件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从小到大,宁鸿远还是第一次这样质问父亲。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宁义武心平气和地这般说道。
面对父亲的反问,他忽然之间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沉,神色也越来越哀伤,最后两个字犹如蚊音一般,早已是听不清楚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除了宁义武之外,所有人都惊呆了,今天本来是和睦的家庭会议,目的是为了在即将召开的盛会之前,一家人聚一聚。
宁鸿远又坐了下去,低头望着这一双握剑的手,他握剑是为了什么?
他再次流泪了。
他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掌心涌出的鲜血练成了一条线,一滴一滴地渗入底下。
双手早已是血红一片。
如果这时候能够创造出一种惊天骇俗的武技,瞬间转移这些镇民,就算下刀山,下火海宁鸿远也心甘情愿,可惜现在他还太弱了,这种空间转换之法,他连皮毛都摸不到,跟别谈习得了。
“那一夜,我走之后,我让你去体会这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体会的心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心得!”
“那你去了哪里?”
宁鸿远不敢隐瞒,低着头朗声道:“我去了红灯区。”
他知道自己这个行为丢尽了宁家人的脸,但他不想隐瞒。
“很好。”宁义武这般冷静地回答道。
宁鸿远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父亲,心中无话可说。
感动。
宁义武虽然还没有生气,可是坐在他旁边宁可馨却是满脸羞愧,要知道,她可是从小教育宁鸿远如何做人的额娘,而现在自己教育出来的儿子,居然和那一群野男人一样,这么大年纪了,居然不顾家族尊严,触碰了家族最为高贵的底线!
所有人都不清楚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想问,却又不敢问,因为,宁义武的脸色比检阅军队之时还要严肃,还要雷霆。
“很好?”宁鸿远抬头望着威武霸气的父亲,疑惑地这般追问道。
“我知道你不是去寻欢的,而是去救人的,我说得对不对?”宁义武语气平和地这般反问道。
宁鸿远不想开口回答,过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心中再次感动万分。
拥有这样睿智的父亲,如何不是一种福气?如果换做其他家庭,恐怕早就严加指责了。
宁鸿远太爱父亲了,他是那样的雄才大略,是那样的义薄云天,在他心目中,父亲就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父亲这一次的计划,似乎已经破坏了他的底线。
坐在丈夫旁边的宁可馨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居然误会了儿子,脸色微微暗红了起来,这毕竟是自己教育出来的孩儿,怎么可以不相信他?
“那你为什么要去救人?”宁义武继续这般追问道。
“他们是我神剑宗的子民,那也是父亲您的子民,拯救他们还需要什么理由?你不是说这就是强者的心境?”宁鸿远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愤慨,抬起头与父亲这般辩驳道。
“在你眼中,救多少人也是救对不对?救夜女也是救,对不对?”宁义武端着茶杯,一边盘问,一边静静地饮酒。
“对!”宁鸿远狠狠地点了点头,双眸早已是热泪盈眶。
“无论这个人是否有功于我神剑宗,都应该拯救对不对?”宁义武再一次这般祝追问道。
“对!”宁鸿远再一次狠狠地点了点头。
“错!”
“错?为什么会错?”宁鸿远一口气反声问道。
为什么会错?怎么可能会有错?
怎么可能有错?
宁义武没有正面论述对与错,反而是立即转移了话题,“我不管你从前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今天你要给我树立起一个信念,今后我只允许你拯救两种人。第一,你今后必须去拯救战场上有功于我神剑宗的士兵,包括他们的家人!只要我神剑宗的勇士为我立下赫赫战功,你就有义务去拯救他!第二,我不管他们是文人也好,是武人也罢,只要他的思想没有被这昏昏欲睡的乱世所污染,他的人格没有被这乱世所左右,这种人才值得你去救!至于那小镇村民,可有可无,没有他们,这乱世同样黑暗,有他们这乱世也同样浑浊,你以为你拯救的哪些人多么善良吗?如果善良,怎么那里有这么多的人贩子和骗子,我禁止了不止一次又一次,可是他们还是照犯不误,他们是平凡,平凡得很,平凡等同于浑噩吗?我行侠仗义多年,仍旧改变不了他们的罪恶思想,你知不知道,那个地方的镇民以骗人为荣!所以我才会放弃,于是我想到了战争,只有战争,只有通过战争的洗牌,来重塑人性中的善良,真诚,正义,没有其他方法!我年少的时候,如此行侠仗义,我改变了什么?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宁义武希望用这样偏激的话来考验宁鸿远。
“父亲怎么会如此以偏概全?一个小镇的人,怎么可能如此全是这样的人?那些女子,也是被逼迫的,您那伟大的理想不就是为了解救这些压迫的子民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身为英雄的您,要如此以偏概全,这难道是英雄的所作所为吗?”宁鸿远再一次如此厉声反驳道。
他的语气已经有了批评的口吻了。
宁鸿远最大的优点,在于他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
宁义武轻轻地放下了酒杯,“那么冷眼旁观者与参与者,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宁鸿远不说话了,这个问题他历来无言以对,这一次也不例外。
因为,这个世界有着乱世的必有的毒瘤风气,那就是父亲一直痛恨的“冷眼旁观”。
父亲曾经多次叹息,他年轻时日的行侠仗义,根本就改变不了这样的风气,甚至在整个乱世文化之中,不冷眼旁观者,反倒成为了聪明,而后浑浑噩噩又浑浑噩噩。
宁鸿远又开始想起地球,想起中国,绝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冷眼旁观者,纵然有,必定也不多,因为那是一个治世,那是一个和平年代。
而这一个武境世界,则是一个十足的乱世。
宁义武轻轻地喝了口茶,神色之间巍然如泰山,面对宁鸿远的气急败坏,身为父亲和宗主的他,是那样的沉着和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