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这艘画舫的不远处,有一艘同样奢华,但却不失雅致的画舫在湖中停泊着,岑洛立于甲板上,亦注视着连城与陆天佑的比试。
他眸色极为幽深,看不出丝毫情绪。
湖上大大小小的画舫太多,皇甫熠与岑洛二人或许并不知对方的存在,又或许他们早已察觉对方距离自己并不远,只是不对脾性的两人,懒得打招呼罢了。
“爹爹,我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咱们能不能靠近些啊!”十一公主扭着小身子,脸儿上满是不高兴。
说好带她出宫看表哥和连城姐姐比试武功,却站在这画舫上,远远地瞧着,她又没武功,怎么能看得真切嘛!
“刀剑无眼,距离太近,若是伤到你,你娘可就该心疼了!”皇甫擎弯腰抱起十一公主,笑着道:“爹爹抱着你看,这下总可以吧?”十一公主瘪瘪小嘴,不高兴道:“可我还是看不真切啊!”
皇甫擎看着她慈爱一笑,温声道:“顾二小姐好像赢了呢!”
“爹爹没骗我?”十一公主眨巴着大眼睛,歪着脑袋问。
“是真的,爹爹没骗你。”皇甫擎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得一脸溺。
十一公主当即拍手,乐呵道:“只要……连城……”姐姐两字正要说出,她忙缩缩脖子,低下头捂住嘴巴,不再言语。
暗忖:差点就唤出连城姐姐了,要是父皇知道,定会说她失了规矩!半晌没听到耳边有声音响起,十一公主瞧瞧抬眼偷瞄,却发现爱她的父皇并未看她,而是继续望向湖边定定地看着,不由小小窃喜了下。
“你说顾二小姐会让陆世子跪爬着学狗叫吗?”远远注视着连城,皇甫擎突然出声。
梁荣一怔,知晓皇帝这是在问他呢,于是忙恭谨回道:“回老爷,顾二小姐应该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
皇甫擎淡淡一笑。
“爹爹,顾二小姐为何不会呢?”十一公主眼里充满疑惑,稚声问。
“等你长大了,自会知道。”温声回她一句,皇甫擎继续看向远处岸边。
注视着陆天佑呆怔的眸子,见他脸色逐渐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连城清越的声音扬起:“从庆安街东头跪爬到西头,每爬一步……”熟料,不等她说完,陆天佑倏然站起,一字字道:“你妄想!”
极致的恼怒与无尽的耻辱在他眼里重复交织着,却唯独没有一直以来伴随着他的自大狂妄。
连城似是没看到他眼里的情绪起伏,及面上的表情变化,依旧淡淡道:“从庆安街东头跪爬到西头,每爬一步,学声狗叫,就免了!”她说的很慢,完全不理会陆天佑愈来愈难看的黑脸,当她语落后,陆天佑再次怔住。
他听错了吗?
她不要他从庆安街东头跪爬到西头?不要他学狗叫?
连城没有立刻走,而是直视着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在原地站着。
风儿吹拂,远处湖面上碧波,一层盖一层,宛若碧绿顺滑的绸缎在舞动,轻柔至极,曼妙至极。
陆玉挽蒙着面纱,与莫婉倾隔着稍许距离,站在一艘画舫的甲板上,但她们的目光均没有看向远处岸边比试武功的两人,而是直直望着同一个方向,望向她们心中的那个他——岑洛。
“小姐,世子爷好像输了!”银翘是陆玉挽的贴身侍婢,自从登上画舫,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天佑的身影,只因这是陆玉挽安排的,突然间,她扯了扯陆玉挽的衣袖,手指陆天佑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世子爷手中的剑掉了,小姐,世子爷手中的剑掉了!”
倏然回过神,陆玉挽急急道:“你看真切了?”
银翘点点头,伸手朝岸边指去。由于今个天气极好,加之陆天佑和连城所站的位置,在陆玉挽几人的视线范围内,因此,顺着银翘手指的方向,陆玉挽一眼便看到陆天佑空着双手,怔怔地站在连城对面,两人互看着彼此。
顿时,她感到脸上一热,转向身旁的莫婉倾看了眼,她在担心,担心莫婉倾会因兄长与人比试武功失败,从而用轻谩的眼神,看向她。
但是,当她的视线落到对方身上时,顿觉舒口气,然,转瞬,她的心咯噔一下,紧接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银翘在她身后站着,自是第一时间感知到她身上的气息变化,不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发现莫婉倾的一双眼睛似是锁在了她家姑爷身上。
对,那负手而立,站在数丈外一艘画舫甲板上,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是她家姑爷没错。
想着自家姑爷这会儿被人觊觎,银翘一个没忍住,就出声为主子出头:“莫小姐,您盯着我家姑爷一刻都不挪开眼,是想给我家姑爷做妾吗?”莫婉倾缓缓收回视线,却没等她开口回银翘,秋蝉已出声:“我家小姐爱看谁就看谁,碍着你什么了?”
陆玉挽的目光从莫婉倾身上划过,睨了银翘一眼,轻声责备道:“有你这么对莫小姐说话吗?”银翘低头,嘴里嘟哝道:“奴婢又没说错。”陆玉挽又道:“以莫姐姐的品行和姿颜,就是做皇子妃都不为过,又岂容你那般口无遮拦地羞辱于她!”
“奴婢……奴婢……”银翘感到委屈,却一时又不知如何回主子话,见她支支吾吾,陆玉挽声音略冷:“自个掌嘴,若是莫姐姐原谅你刚才的胡言乱语,再停下,否则,就一直自罚下去,直至她原谅你为止。”
银翘眼眶泛红,低应声是。
瞧她真抬手往自个嘴上抽,莫婉倾柔柔一笑,与陆玉挽道:“玉挽,你这是做什么?就算银翘有错,你训斥她两句也就是了,作何这样责罚于她。”秋蝉站在她身后,瞪着银翘,恨不得自个扬手给其几个嘴巴子。
“她对莫姐姐出言不逊,该罚!”
陆玉挽目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出声回莫婉倾一句。
“其实她那句话有一半没说错。”莫婉倾不急不缓地说着,陆玉挽的心却随着她的话骤然一紧,就听莫婉倾道:“那身穿白色锦衣,容颜俊美绝伦的公子,原来就是玉挽妹妹的夫婿,他长得可真好看,所以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他,才一时忘了挪开眼,还望玉挽妹妹莫见笑。”轻轻笑了笑,她接道:“原本银翘没说出那位公子的身份时,我还想着像他那样的那男子,会娶怎样的倾世红颜做妻,但至始至终没想过我自个会与他扯上干系。现在,我算是知道了,玉挽妹妹就是那位公子的良配,而且再过数月,便会与那位公子双宿双栖,缔结一生一世的情缘!恭喜你,玉挽妹妹,那位公子与你真的很匹配!”
莫婉倾说的自然不是真心话,且,她每说一句,心就痛上一分,但她眼下唯有这么说,才能打消陆玉挽对她生出的敌意。
毕竟她还要在信阳侯府住一段时日,由不得心底那点醋意,失了分寸,从而一步错,步步皆错,终令父亲失望。
而她不知的是,陆玉挽压根就没将她的话当真,然,陆玉挽神眸中却涌现出抹娇羞:“莫姐姐休要再胡说,让旁人听到,我还怎么见人啊!”说着,她转身疾步朝画舫内走去,好似真怕旁人笑话她似的。
“好了,去服侍你家小姐去吧!”制止银翘手上的动作,莫婉倾摆摆手,柔声说了一句,便将视线投向了远处的岸边。
银翘谢过莫婉倾后,去画舫寻她家小姐而去,秋蝉见她走远,凑到莫婉倾近旁,压低声音道:“小姐就不该这般轻饶了那贱婢!”
莫婉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不是掌嘴了么?算了,别在那小事上再多做计较。”
秋蝉回头朝画舫内瞥了眼,又小声道:“陆世子……”不等她继续说下去,莫婉倾微不悦道:“忘记我说过的话了?”秋蝉恭谨道:“奴婢没忘。”
“没忘就牢记着。”低语一句,莫婉倾掖好脸上快要被风儿吹落的面纱,眼底划过抹轻嘲,暗忖:陆玉挽,你不是我的对手!
莫管闲事,莫管闲事,秋蝉垂眸而立,心里连续默念了好几遍“莫管闲事”四字。
时间仿若静止一般,连城站在原地始终没动,忽然,她启唇道:“没必要谢我,我只希望你记住咱们昨日说过的话,莫要再找我麻烦!”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优雅转身,青色的裙摆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提步踏上一旁的小径。
谢她?还说什么没必要?
她这是纯心羞辱他吗?
于人比试武功,败给对方,且对方还是女子,这令他本就颜面尽失,加之昨天他自个说过的话,致他更是感到屈辱难耐,现在又被其来这么一句——没必要谢我。
陆天佑积压于心底的怒火登时如火山喷薄,爆发而出,冲着连城的背影吼道:“顾连城,你给我站住!”连城充耳不闻,继续朝前走。陆天佑见状,手上运力,那掉在地上的软剑,倏然回到他掌心,接着,就见其双脚一跺,飘至连城身后,运内力至剑身,猛刺向连城后心。
“天佑,你活腻味了是不?”皇甫熠轻飘飘的声音在这时响起,随之他人从画舫上凌空而起,飘向陆天佑与连城这边。
岑洛闻他之言,眸光微闪,竟然也自甲板上跃起,不过眨眼功夫,便将皇甫熠堵在半空中。
一白一红两抹修长挺拔的身影,相隔数丈远,以高深的内力凌于空中。
互望着对方。
谁都没有启唇言语,亦或是,他们在等对方先说话。
连城这呢,在感知到危险靠近自己,心里嗤笑一声,身形蓦地一闪,躲开了陆天佑的进攻。
“陆世子,你真让人瞧不起!”冷厉的话语自唇中漫出,连城目光嘲讽,续道:“想来刚才的比试,你有所不服,那么我不妨让你心服口服!”说话的同时,她以人的肉眼无法估算的速度,绕着陆天佑转了不知多少圈。
当她清越的声音再扬起时,陆天佑已呆如木鸡。
“陆世子,你现在服输吗?”把玩着手中的断竹,连城勾起唇问。
怔忪的目光慢慢下挪,陆天佑未在自己身上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但他提起的心却并未就此放下。
“知道么?赢你,于我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连城语声轻谩,一双清透的眸子锁在陆天佑身上:“我数三声,你身上的锦袍会立时成为蛛网,你信么?”也不等陆天佑出声,她唇中慢慢地漫出:“一……二……”“三”还没出口,陆天佑只觉身上的衣袍无处不透着风。
懵了!
他彻底地懵了!
刚刚还完好无损的衣袍,此刻……此刻却真如蛛网般挂在他的身上……
好似一个不慎,他就会仅着里衣站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好快的身法,就那么围着他不知转了多少圈,他身上的锦袍,就被其用手中的断竹,划成了蛛网,从衣领,至袍摆下端,皆没幸免。
没错,她说的没错,若要赢他,甚至是取他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陆天佑这时不知是该狂怒,还是该屈辱的找个地洞钻下去。
不顾身上如网般的衣袍渐渐脱落,他只着里衣缓缓蹲下身。
捂住脸,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未发出其他的声音。
她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哈哈……哈哈……”陆天佑心中大笑不已,由着目中的泪水,自眼角涌出,她没划破他的里衣,她对他手下留情了,“哈哈……哈哈……”那之前与他交手,是在逗他玩,她是在逗他玩?
“……哈哈……”
从小到大,他从没掉落一滴眼泪,从没像今天这样痛苦的无以自拔。
他,堂堂信阳侯府世子,竟连个女子都打不过,而且被对方像个猴子一般的耍于股掌之间。
孬种,他就是个孬种,就是个只会仗着家世,欺负弱小的脑中!
连城凝视着陆天佑,缓声道:“我从未想过和谁过不去,也从未想过欺辱别人,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可别人若是和我过不去,我也不是个软柿子,任人,由着人践踏我的尊严!”她是手下留情了,没有将陆天佑锦袍下的里衣也划成蛛网,让其毫无尊严地暴露在众人眼前,不是她心慈手软,而是她答应过兄长,得饶人处且饶人。
微微顿了顿,连城续道:“若是今日之事,能让你吸取教训,我想这于你来说,并不算是坏事。保重!”语落,她随手抛出手中的断竹,洒然行远。
悬浮在空中对峙的两人,通过内力,皆有听到连城对陆天佑说的话。
且他们的心都为之泛起浅浅的涟漪。
——她,还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吗?”邪魅的目光凝聚在岑洛身上,皇甫熠终于启唇。
出口之语平平淡淡,但岑洛却从中听出其中深意。
“她与我有着婚约。”修眉微皱,岑洛回皇甫熠一句。
由于二人凌于空中,且距离湖面有些距离,加之彼此说话声音不大,因此,那些驻足岸边,站在画舫,船只上的人们,根本无从听到他们间的对话。
“婚约?”不愧为岑大才子,竟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皇甫熠星眸微闪,唇角泛起抹若有若无的笑:“你好像再有数月就要大婚,要我提醒你你未来的妻子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吗?哦,我差点忘了,你似乎还有位红颜知己……”
听他说到这,岑洛淡然无波的面部表情,微微生出些许变化。
皇甫熠却一脸轻松:“如此一来,你觉得我那兄弟会看上你吗?”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既然今个咱俩遇上,不妨切磋一二,你看如何?”
唇角紧抿,岑洛面上尽显冷意。
“你若是不敢,就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说着,皇甫熠双臂伸展,提气,骤然间便越过岑洛,朝连城离去的方向追去。岑洛也不知作何想的,竟紧追他不放,皇甫熠感知到他在自己身后跟着,嘴角掀起一抹冷笑,蓦地一转身形,朝岑洛发出一掌。
劲霸猛烈的寒气扑面而来,岑洛眉头紧皱,只觉瞬间被寒气侵袭而入,冻了个结实,暖阳似乎在这一刻也倏然转暗,调息,运转真气,他发力迎上皇甫熠击出的掌风。
空中连续爆出轰鸣声,吓得距离他们较近的画舫,船只,还有岸边的人们,赶紧四处避散。
宽大的袖袍,随着他们各自发力,在风中恣意飘荡
忽然,皇甫熠右掌显出一道亮光,那亮光宛若一柄利剑,被他操纵于手。
剑芒亮得刺目,直向岑洛刺去。
岑洛反应迅捷,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剑直袭自己的面门!
身子不由一震,他想发出声音,奈何口中只字半语也道不出。
“轰”一声爆响,直入脑髓,岑洛彻底怔在半空。
那凌厉的剑芒似乎刺入他的心底,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破体而过,还没等他反应,便消失得没了踪影。
皇甫熠扫他一眼,收敛气息,飘至一艘普通的画舫上。
岑洛尚凌于空中,这会子,他本能地运转内息,发觉自己并没有事。
那刚才听到的爆响,是从何而来?
“看你身后。”皇甫熠轻飘飘的声音传入他耳里,岑洛转头望向岸边,便看到岸边原有的一块巨石,已化为数不清的碎块,散落于周边的草丛中。
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岑洛眉头紧皱,真的有些难以置信。
剑芒明明是袭向他的面门,且他有感觉它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身体穿过,然,他却一点事都没有,而距离他有段距离的岸边大石,却瞬息间爆裂成了数不清的碎块。
心念电转,他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身影凌空转换,催动掌力向皇甫熠击去。他这一掌,力道极为强劲凶猛,熟料,皇甫熠宽袖挥舞,身形如飞鹤般直冲向空中,与他对立于同一个水平线上,笑道:“岑大公子的身手不错嘛!”
岑洛面容冷肃,缓声道:“与熠亲王相比,在下差远了!”
闻言,皇甫熠俊美的脸上笑容依旧,道:“岑大公子可真够谦虚的。”岑洛冷凝着他,未出言作答,可他体内的真气却持续催动着,且愈来愈强劲。就在皇甫熠欲再次出声时,他蓦地发出一掌,袭向了皇甫熠。
随着这一掌发出,后面的掌力紧随而来,前后连贯,层层相激,宛若原始森林中最为凶猛的野兽,欲将对手一口吞噬掉!
皇甫熠眼波流动,袖袍轻拂,数以万计的寒芒,自他袖中骤然而出。
更为巨大的轰鸣声,在双方强劲的力量碰撞在一起时,再度响起。
随之,湖中激起数根冲天水柱。
慢慢的,那些水柱在空中爆散而开,宛若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二人身形各自往后疾飞退出,水花点点,劲风凛冽,宛若夜之流星,又似飞羽落雪,追袭着双方的身影。
岑洛心中已明白,论功力 ,他明显不及皇甫熠,他很震惊,震惊皇甫熠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更震惊其太会伪装。
是的,以前的皇甫熠,玩世不恭,嚣张狂妄,在这一刻,岑洛知道,那都是伪装的。
不,或许他很早就知道对方以伪装示人,只不过他不留心关注,便没将此人放在心里罢了!
皇甫熠,是个狠角色,怪不得那人多年来,一直想方设法将其除去!
连续击发数掌,已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真气,他还要和对方继续交手吗?
岑洛边往后疾飞而退,边在心中做着计较。
无数道惊恐至极的目光,聚在空中疾飞后退的二人身上……
水花逐渐减小,劲气也愈来愈弱,慢慢的,那升起水柱的湖面上方,又被暖阳布满,明亮至极。
红衣似火,白衣若雪皆未显丝毫凌乱。
身形向后疾飞,他和他,俊美的脸颊,皆被一头如云般的墨发遮掩了住,然,透过发隙,他眸中的神光邪魅而狂肆,而他,则是阴鸷而内敛。
运转内息,皇甫熠优雅地稳住身形,接着提气飘向岸边。
“岑大公子,本王已领教你的身手,就此告辞了!”落在一块巨石上,皇甫熠望着岑洛还在向后飞驰的身影,勾起好看的唇角,以内力鼓动嗓音,淡淡地丢下一句,然后提起轻功飘向城中。
皇甫擎心里,这会子是既欣慰,又苦涩不已,低声吩咐梁荣回宫,他抱着十一公主坐进画舫内,脑中持续回放着刚才皇甫熠与岑洛比武时的场景。
良久,他暗忖:“小九,皇兄就知道你能力非凡,可你为何就不做回正常的自己呢?为何不帮着皇兄一起打理朝政,从而助我大周的江山更为牢固?”
“父皇,你在想什么啊?”长时间没听到父皇说话,十一公主不由仰起小脑袋问道。
皇甫擎回过神,摇摇头,笑道:“父皇没想什么。”
“父皇撒谎。”十一公主嘟起嘴吧,眼珠子倏地一转,道:“父皇一定在想九皇叔真厉害,对不对?”皇甫擎笑了笑,问:“你九皇叔厉害?”
十一公主重重地点头:“是啊,九皇叔可厉害了,那位白衣公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皇甫擎笑而未语。
“父皇,我现在有些担心顾二小姐呢,你说天佑表哥今个输给了她,而且还想从背后杀了她,最后却被她给制服,天佑表哥会就此罢休吗?”闻十一公主之言,皇甫擎嘴角微抽,暗叹小女儿这话题转的可真够快,令他几乎有些跟不上趟,想了想,他道:“如果你天佑表哥是个男子汉,就不会再去找顾二小姐麻烦。”
“那天佑表哥是男子汉吗?”十一公主眨巴着乌亮的大眼睛问。
“你说他是吗?”
皇甫擎微笑着反问。
“我希望他是,这样他就不会再和顾二小姐过不去!”十一公主很认真地道。
“嗯。”皇甫擎点头:“父皇也希望他是男子汉。”
画舫向岸边缓缓滑行着,皇甫擎耐心地回答着小女儿问出的每一个问题。
另一艘画舫上,陆玉挽担心地朝着岑洛离去的方向看着:“银翘,你说岑公子会不会有事啊?”他为何要堵住小舅舅前行?是为了护哥哥吗?还是说……还是说他因为小舅舅关心顾连城,从而引发了醋意?
陆天佑此刻是何状况,陆玉挽似乎一点都没往心上放,她从岑洛突然现身堵住皇甫熠前行,再至皇甫熠与其交手,她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岑洛是否在意连城,在意他之前的未婚妻。
“小姐,岑公子没事的,您刚才不也瞧见了。”银翘恭谨回主子一句,咬了咬唇,低声与陆玉挽禀道:“小姐,世子爷还在原地呆着呢,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顺便与世子爷一道回城。”
经银翘这么一提醒,陆玉挽眼里立马涌上愧色:“让画舫开过去吧。”话是这么说的,眼里也染上了愧色,但陆玉挽心中还是比较担心岑洛目前的状况。
“玉挽,岑公子刚刚离去时,好像没什么不妥,你不必为他担心的。”莫婉倾忍住心中对岑洛的牵挂,柔声安慰陆玉挽一句。
半晌后,陆玉挽才轻“嗯”一声,算是对她说的话作以回应。
莫婉倾嘴角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没出声。因为她发觉陆玉挽似是没心思听她多言。
来南湖看热闹的人们,在皇甫熠,岑洛二人相继离开后,走的几乎没剩下什么人。
“哥……咱们回城吧!”画舫在岸边刚缓缓停稳,银翘便扶着陆玉挽上了岸,径直走到陆天佑身旁,“哥,你站起来,咱们回城吧!”陆天佑捂脸蹲在地上,于她之言似是全然没听到,咬了咬唇,陆玉挽又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再难受咱们也得回府啊!”
文生在连城离开后,就抄近路,跑至陆天佑身边。他有小声规劝主子回府,奈何他人微言轻,根本不起一点作用。
只好侍立一旁,静静地陪着主子,此刻,见陆玉挽过来规劝主子也不顶用,他禁不住心中焦急,躬身与陆玉挽道:“小姐,要不奴才回府请侯爷过来劝劝世子爷。”看他一眼,陆玉挽怅然道:“你觉得侯爷会来吗?”三年多来,信阳侯除过每日呆在侍妾院里喝酒取乐,几乎就没踏出侯府大门一步,这事别说在信阳侯府,就是在京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那如何是好?”嘴角动了动,文生看着陆天佑,一时没了主意。
陆玉挽唇角微抿,欲再出言规劝兄长,却听到莫婉倾柔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玉挽,我来劝劝陆哥哥。”说着,秋蝉已扶她走到陆天佑身旁,“陆哥哥,你是聪明人,该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陆玉挽凝视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听莫婉倾轻柔的声音又响起:“今个遇到这么点挫折,陆哥哥便颓败成这样……”
她以为用激将法就能劝说兄长起身回城吗?陆玉挽心里冷笑,神色间却无丝毫不妥。
莫婉倾说了很多,但亦是徒劳,因为陆天佑保持原样,仍然一动不动。
幽叹口气,她朝陆玉挽摇了摇头,意在她尽力了。
陆玉挽朝她一礼,算是对她刚才出言相劝兄长道谢,然后道:“莫姐姐,要不你先回城吧,我留在这等我哥想通了再一起回去。”
“不了,还是我陪你一起留下,免得义母看不到你和陆大哥回府,心里着急。”莫婉倾眸色柔和,摇摇头道。
就在她们二人说话间,陆天佑忽然起身,提步就朝回城的方向走。
如果不去看他红肿的双目,真看不出他有哭过。
“小姐,莫小姐,你们坐车回城吧,奴才会随在世子爷身后,陪着他一起回府。”见陆天佑渐行走远,文生自怔愣中回过神,与陆玉挽,莫婉倾说了句,就拔腿去追主子。
徐风轻拂,除过零散的几艘画舫仍在湖中缓慢滑行,偌大的南湖上一片宁静。暖阳倾照,湖面如一块巨大的琉璃,将那缕缕光芒吸纳,再从最深处缓缓释放而出,湖面磷光彩晕,相互交映,煞是好看。
皇甫烨修与皇甫烨文坐在一艘停靠在岸边的画舫内,边品着杯中的佳酿,边透过画舫上垂下的珠帘缝隙,看向陆玉挽几人,准确些说,他们的目光都凝聚在一抹婀娜的水蓝身影上。
“大哥,没想到那位姑娘竟住在姑母府上。”放下酒盏,皇甫烨文手拄下巴,注视着莫婉倾走远的身影慢慢道。
“你打听过她?”
抿了口酒水,皇甫烨修状似不经意地问。
皇甫烨文笑看他一眼,点头:“是啊,我有打听过。”顿了顿,他续道:“事实证明我打听来的消息属实。”
收回视线,皇甫烨修垂眸看着杯中的酒水,岔卡话题道:“我原以为顾连城也就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没成想她的武功竟出奇的厉害。还有九皇叔,现在你总看出些什么来了吧?”音落,他抬起头,面上表情甚是凝重。
“大哥,你说错了,应该是天佑太弱,而不是顾连城武功厉害。”撇了撇嘴,皇甫烨文亦将视线收回,语气颇不以为意道:“至于九皇叔,他的武功确实不赖,可咱们在这之前又不是不知道。”
皇甫烨修将酒盏重重地往几上一放,目光紧锁在皇甫烨文脸上,沉声道:“你能不能往深处想想?”
“往深处想想?”目露不解,皇甫烨文坐正身形道:“即便往深处想,又有什么可想的?”
“昨日到今日,九皇叔对天佑的态度,你是根本就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皇甫烨修将话挑到明处,可皇甫烨文闻之后,面上并未出现什么变化,且莫名其妙道:“九皇叔对天佑的态度向来都是……”言语到这,他嘴里的话倏然打住,只因皇甫烨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加之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于是忙道:“大哥,我明白你话中之意了,你是不是想说九皇叔真对顾连城上了心,才会处处维护着她,不顾及天佑的脸面?”
皇甫烨修未予否认,脸色冷凝道:“平日里告诫你遇事多动动脑筋,你总是一笑了之。这会子我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是稀里糊涂。”叹口气,他接道:“九皇叔对顾连城绝不可能上心,我怀疑他别有目的。”
抬手摸摸鼻头,皇甫烨文讪笑道:“大哥,九皇叔与顾连城之间到底怎样,与咱们没啥关系啊!”对那丑丫头上心也好,还是别有目的也罢,九皇叔爱怎样怎样,这与他们哥俩有啥关系?
瞧皇甫烨修的脸色依旧不好,皇甫烨文不由暗自腹诽。
半晌后,皇甫烨修捏捏眉心,声音缓和道:“这段时日我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大哥,是不是你最近想问题太多,才会如此?”笑了笑,皇甫烨文道:“要我说,咱们目前只需想着如何整垮老三,其他的事甭往心上放。”皇甫烨修看着他没有说话,皇甫烨文屈指边在面前的几上轻叩,边继续道:“别说父皇目前还没透出百年后欲将皇位传给九皇叔,就是他现在有这么个想法,你觉得朝中百官到时能答应吗?”
闻言,皇甫烨修叹道:“多半如你所言,我最近想事情太多,从而心烦气躁,才会变得尤为敏感,总觉得九皇叔是我争夺储君之位的最大威胁。”
皇甫烨文缓缓站起,理了理袍袖,笑道:“好了,咱们今个可是来看热闹的,现在热闹也看了,是不是该回城了?”说着,他就朝画舫外走。
“她离开了?”起身跟上,皇甫烨修环目四顾,都未看到莫婉倾的身影,不由低喃一句。皇甫烨文顿住脚,回过头看着他,目光促狭:“大哥还想着那位姑娘呢?”
错开他的视线,皇甫烨修握拳掩唇轻咳两声,道:“别多想,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没多想啊!”嘿嘿一笑,皇甫烨文步下画舫:“听说姑母不日要在府上举办场赏花宴……”
皇甫烨修在原地微愣片刻,提步亦下了画舫,问:“姑母要举办赏花宴?”
“是啊,我探听来的消息是这样,不过,姑母尚未放出风声呢!”皇甫烨文点点头,回道。
“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你可有探听到?”皱眉思索片刻,皇甫烨修问。
皇甫烨文摇头:“我得来的消息中,只知那位姑娘住在信阳侯府。至于她姓什么,叫什么,又是何身份,以及与姑母有着怎样的关系,皆没打听出。”于莫婉倾的身份,羲和公主目前采取保密,好在赏花宴那日,将这个被人硬塞给她的义女,隆重介绍给京中的夫人,小姐们,从而助其在贵圈中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