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听你的。”抱起明晓的尸身,连城出了密室。
杰克慢慢阖上眼,脑中倏然间涌上许多陌生的记忆,头有点痛,他干脆闭上眼,心道,“应该是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这是要融入我脑中?定是这样的!也好,这样也好,自此后,我便就是他,他便就是我,我们是一个人了!”
偏殿外,海晏听完皇甫熠的话,久久没有言语,突然,连城悲痛至极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杰克!杰克,你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不会离开的,说过不会丢下我,你个骗子,大骗子!”
“他,他还是离开了!”海晏眼里泪水涌出,一个纵身,便疾驰向偏殿,他在心里大声唤着,“你怎就离开了?你怎就离开了?与我最后再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么……”进入偏殿,看到连城握着床上之人的手,一个劲地掉眼泪,他脚步沉重,一步一步靠近,颤声道,“你,你真绝情!”站在床前,沉痛的眼眸锁在那苍白没有生气的容颜上,他不停地念叨着那一句,“你真绝情!”
连城哽声道,“杰克一直没醒,就这么躺着去了!”海晏仿若没听到她的话,嘴里依旧念叨着“你真绝情”这一句。
“天亮就将她火化吧,骨灰撒入望月湖,这是杰克要求的。”说着,连城起身,失魂落魄地朝殿门口走,她得让自家男人趁天还没亮,赶紧将杰克送回那户人家。
看到她从殿门口走出,皇甫熠前进的脚步顿住,而后伸出双臂,连城想都没想就扑进他怀中,低语道,“成了,杰克没事了!你快些送他回那户人家,要不然,天一亮,准会生出事端。”皇甫熠紧紧揽住她,轻“嗯”了声。
“快去吧!”从他怀中退出,连城嘴角牵起一抹轻浅的微笑,“告诉杰克随机应变即可。”皇甫熠颔首,而后朝海晏带来的那两名近卫淡扫一眼,道,“你有身子,莫太过伤心。”他这话是说给那俩近卫听的,以免那二人多想。
淡淡的月光穿窗而入,偏殿内的布置很简单,却不失雅致。海晏紧搂着明晓的尸身,嘴角紧紧抿在一起,他好想抱起怀中的人儿,抱她回到岛上,让他们的孩子唤醒她,可是,心痛得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仿若一把泛着寒芒的利刃贯穿胸口,伸手去探,却没有半点血。
他眉头紧皱,忽地笑了,傻傻地笑了!
原来,原来那本就破碎的心,在刚刚闻见她离去的刹那间,就已被掏走了。
难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烛光与如水的月华交融,映照在他脸上,将他的伤悲与哀恸全现了出。低下头,他凑近明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上,轻吻着,他吻得很仔细,很小心翼翼,生怕惊醒“睡梦”中的她,又似是在吻稀世珍宝,生怕他的一个不小心,令她出现瑕疵。
碎发柔顺地垂落于他臂弯之中,她的身子极为瘦弱,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仿若天外偶然落下的仙子,没有一丝烟尘之气。
肤极白,白到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脉络骨骼。
她闭着眼,睡得很沉,整个人看起来娇柔无比。
“我,我爱的是她里面的灵魂,不是这具皮囊,可是,可是相处久了,这句皮囊就是他,就是那走近我心里,将我的心掏走之人。”他暗忖,双目定定地锁在怀中之人身上,他不知自己在此坐了多久,总之窗外已现鱼白。他很茫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又该何去何从?“我要做什么?我该去哪里?”他嘴里喃喃道。
连城知道他痛,知道他心伤,因此,她目送皇甫熠离开后,交代魅她们去偏殿后的桃园中布置下,便返回殿内,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他。
天亮了,他不愿面对,不想面对,该做的她还是要做,唯有这样,他才能早些从悲痛中走出。
“海晏,让我给明晓收拾收拾吧!”从宫婢手中接过托盘,盘中齐整摆放着衣裙,簪花等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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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晏的目光慢慢聚焦在她身上,神色间渐显燥乱,“她只是睡着了,她没死,你要拾掇什么?”连城走上前,将托盘放到床边,缓声道,“杰克逝去,你不好受,作为他的朋友,我又能好到哪里?知道么?这一刻,没有人比我更心痛。”她眼里的哀恸尤为明显,因为做戏就要做足,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还是绝情的离开了!”将明晓的尸身轻放好,海晏起身,脚步虚浮,慢慢走向殿外。是啊,有谁能比她好受?那狠心之人来到这,就是为她而来,离去又是因他保护不当,基于此,他在她面前有何资格心伤,哀恸?
魅遵照连城的吩咐,和赤练成员在桃园中搭建好一被各色鲜花围绕的花床,花床下面堆积着木柴,做好这一切,她们静静地侍立一旁,就见连城横抱“瑞王”的尸身,从花径上缓步走了过来。
“安睡吧,来世别再做傻事!”将明晓的尸身放到花床上,连城俯下身,低喃一句,而后为其整理好衣裙,再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这才退后两步,接过魅递过来的火把,将花床下的柴火点燃。
女子双目闭阖,身着嫩粉色衣裙,平躺在花床上,除过嘴角浅浅漾出的那一抹微笑,脸上再无旁的表情。
她很安详,仿若在做一个幸福而美好的梦,静静地沉醉其中,不为外物所惊扰。
海晏远远站在一旁,双目锁在花床上,痛楚而凄伤,呢喃道,“终失去了他,我终失去了他!”即便死去,都不愿给他留半点念想,要化骨成灰,随风而散,“你果真心狠,果真绝情……”嘴角还在噏动,眼前却突然一黑,周身力气仿若一瞬间被抽离,往地上倒去。
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这是在哪里?身子好轻,如鸿羽一般漫无目的地飘着,没用痛苦,没有喜怒哀乐,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飘着。这是要飘去哪里?海晏眉头紧皱,隐约间听到有个声音在喊他,一遍遍,固执地在喊他,说父王和母后因他而卧病在床,说幼儿每日里都在哭泣,说他不能这样就走,就不管不顾地离开。
“王兄!王兄你醒醒啊!”海明握着海晏的手,语气中满满都是痛和关切。
海晏无力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王兄,你怎能这样想不开?王嫂虽然去了,可是你还有孩子啊,还有王嫂留给你的孩儿,还有我啊!你不能就这样一直沉睡不醒,不能这么不负责任。”海明声音有些嘶哑,说着,他朝身旁摇篮中的婴孩看了眼,继而对海晏续道,“你再不醒来,我也不管侄儿了,让他被人欺负去!”
眼泪顺着海晏紧闭的双眸中滑落,海明拿过绢帕替他轻拭泪水,“快醒过来吧,你都已经昏睡三天了!”长叹口气,他语声悲凉道,“我知道你很喜欢王嫂,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有何用?”海晏嘴角噏动,仍旧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海明见他张开嘴,见他努力在睁开眼,眼眶瞬间变得湿润,欣喜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咱不急,不急这一时。王兄,你知道么?你是发着高烧被带回岛的,三天了,整整三天,你才终于退烧,嗓子要恢复,只怕还需几日。”
“他呢?他在哪里?”三天,他烧了三天,那杰克呢?化骨成灰,难道,难道已经随风而散,不,不可以!海晏睁开眼,抓住海明的手,在其掌心写道,“骨灰,他的骨灰呢?我要他陪着他,我要陪着他!”
“带回来了,钰公主在你晕倒后也昏了过去,熠亲王便将王嫂的骨灰让人装好,着律和祺一起带回岛上,说待你身体好些,亲手把王嫂的骨灰撒入望月湖。”海明凑在王兄耳畔,轻声道。
海晏闭上眼,半晌,重又睁开,在他手上又写道,“扶我坐起,将骨灰拿过来。”
“王兄身体尚未大好,需要静心在躺数日。”海明没有起身去拿骨灰,海晏见状,自己强撑着就要坐起,没得法子,海明只好将他扶起靠坐在床头,“好,我这就去拿,这就去。”头晕晕乎乎,不分日夜,他怀抱明晓的骨灰罐,时而醒来殿内通亮,时而又光线暗淡,就这么强撑着体力,紧抱骨灰罐不撒手。海明每日都亲手给他喂饭,看他这样,心里的痛难以用言语描述。
数日后,他终于头脑清醒,终于能开口说话,终于恢复了体力,可是他怀中仍旧抱着骨灰罐。
阳光透窗照进殿内,这日,海明一进朝晖殿,就见他抱着骨灰罐坐在案几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不由冲上前,吼道,“王兄,你这样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你听听,听到侄儿的哭声了吗?如果王嫂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她会怎么想?”
“他能看到吗?他就是个心狠的,能看到我和孩子现在在遭罪吗?都是因为他,我们爷俩才会这样,都是因为他!”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水,海晏放下骨灰罐,从案几后站起,脚步虚浮,走至摇篮旁,他定定地看了孩子一会,然后伸出手,准备抱起儿子,熟料,海明抢先一步,将侄儿抱起,不悦道,“王兄还是先沐浴换衣,拾掇拾掇再抱侄儿吧!”伸出的手在空中滞了好一会,方缓缓落下。
自海明一顿喝斥,海晏不再饮酒,但整个人依然处于极度伤悲中。
每天孩子清醒时,他会抱着小家伙坐在殿外的亭台中,遥望天际上的浮云发怔,孩子睡着了,他会起身回到殿中,将其轻放到摇篮里,而后将明晓的骨灰罐又抱在怀中,坐在殿外的桃花树下,眼神伤痛,痴痴地看着。
他这个样子,海明真得是既心痛又无力。
“王兄,这都过去半个来月了,咱们还是遵照王嫂的遗愿,将她的顾慧撒入望月湖吧!”海明身着一袭月白长衫,在王兄身旁坐下,道,“岚侧妃和阮氏都已被父王下令处死,明长老和雷长老也已被削了长老之位,但凡有伤害过王嫂之人,都已得到了惩处,王兄,你该走出来了!”
海晏的目光由骨灰罐上挪开,看着他道,“徐耀还好吧?”
“好着呢!”海明说着,稍顿片刻,续道,“我留他在青月殿中住着,你不在的几天里,我有和他一起照顾侄儿。”
“让他日后就呆在朝晖殿吧!”海晏道。
海明点头,“好,回头我就与他说。”
清风吹拂,花瓣飘落,海晏抚着怀中的罐子,双目酸涩难忍,泪落而下,“今日,今日我便带你到望月湖,便将你抛洒在湖中,你高兴吗?你自然是极高兴的,这样你就自由了,不用再被我禁锢在身边,可是你知道么?这里,我这里已经空了,可是即便空了,一想起你,还是疼痛得无以言说。”按着胸口,他一字一句呢喃道。
“王兄。”海明有些担心地轻唤。
海晏摇摇头,意在自己没事,也就在这时,突然吹来一阵风儿,满树花瓣如雨纷落,漫天飞舞,落在他和海明的头上、肩上、衣袍上,抱紧罐子,他将额头贴在上面,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下,落在骨灰罐上,“我会照顾好孩子,但也希望你能给我奇迹,能么?你能么?”起身,他抱着罐子就纵身而起。
望着他飘远的方向,海明这些时日提起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话说杰克移魂后,被皇甫熠以最快的速度,赶在天色放亮前送回那户人家,由于已和原主留下的记忆融合,他心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惊慌的,退一步讲,他又不是没有借尸还魂过,因此,当府中仆人一大早看到他从尚未封盖的棺木中坐起,惊得大叫少爷诈尸,疾奔灵堂外时,他只是牵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自己强撑着气力,从棺木中跨出。府中二老闻仆人之言,不但没有被吓到,反倒神色激动,赶至灵堂,就见儿子扶着廊柱,在灵堂外的长廊中站着,正怔怔地望着他们二老。
“阳儿……”与仆人们脸上的惊恐之色不同,二老相互搀扶,朝儿子走近,嘴角抖动,眼里老泪横流,颤声唤着儿子周阳的小名。
杰克回头朝灵堂内看了眼,继而目光落回二老身上,微笑道,“爹,娘,儿子只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才会闭气,看着与死人没甚区别……儿子还活着!”以后他就是周阳,是二老膝下唯一的孩儿,记忆中,二老对这个儿子特别好,奈何儿子却是个情种,因妻子离世,积郁成疾,长年求医问药,终还是没保住性命,撒手而去,让年迈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且留下幼子让二老操心,实在是不孝。
扶着廊柱,杰克缓慢跪地,眼眶湿润,惭愧道,“都是儿子不好,对月禾离世一事看不开,才积郁成疾,让爹和娘担心了!”这么说,他是为打消周家二老,以及府中众奴仆的疑心,免得有闲言碎语传开,同时,也是他对自己身份的再度认可,好从此担起周阳身上的责任,孝顺二老,养大幼子。
儿子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竟一下子看开了,周家二老高兴地又是一阵浊泪横流。
“好,我儿能看开就好,我儿能看开就好!”二老上前,一左一右,扶起儿子,周母道,“娘这就着人请大夫给你瞧瞧,咱们好好调理身体,等身体壮实了,娘和你爹也就能彻底放心了!”说着,她忙对管家吩咐一句,就见站在一旁的管家应了声,转身便疾步往院外走。
周父扫了眼灵堂,继而瞪着一众奴仆道,“少爷只是闭气,不是诈尸,若是传出什么闲话出府,就别怪我这做老爷的到时不讲主仆情面。”顿了顿,他又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些扯了灵堂,看着都晦气!”
众奴仆一听他的话,跪地应声“奴才(奴婢)不敢!”起身,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积郁成疾,也就是心病,看开了,也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在自个院里将养了十多日,杰克身上不但有了力气,整个人的起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周阳,年方二十有二,身高有一米八三,比他前世稍矮一点点,样貌俊秀,官身一枚,虽是六品小文官,不过,有这官身在,他就有机会和老大,还有皇甫熠那厮亲近。至于日后官要不要做大,根本就不用他考虑,一切有老大在呢!
半个多月过去,连城只是让魅打听了下周阳(杰克)的情况,知道杰克一切都好,便也放下心来,想着再过段时日,等杰克身体恢复康健,进宫上早朝,他们总能见到。于是,她安心替母皇监国,但批阅奏折这样的繁琐事,她可是碰都没碰,全由皇甫熠代笔。
连怡和风清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他们乐呵呵地享着清福,整日里围着幼子和包子转悠。
灵月的夏日与春日区别不是很大,与中原那边的气温作比,这里简直就是避暑胜地。连城腹部已经隆起,比之怀包子时的同月份,她现在的肚子可是大了不止一圈,这可把皇甫熠吓得不轻,生怕亲亲老婆腹中胎儿长得过于强壮,到生产时让娘子大人遭罪,于是乎,他严格要求连城的食量。
对此,连城没少在心里翻白眼。
哼!不给多吃,她就和怀包子时一样,趁他不在时偷吃,就是不告诉她腹中怀有几个宝宝。
见她身子愈来愈重,连怡担心有个好歹,就没再让她临朝理政。
养胎无疑是安逸而舒适的,每天除过吃喝,就是睡觉散步,某女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惬意。
“唉!君父怕包子和小炜儿闹腾我,都不让我和他们玩,真无聊啊!”风清给幼子取名连炜,原本连怡是打算让孩子姓风,却被风清以于理不合拒绝了,其实,连城心里很是明白,君父怕是也想有个孩子随他姓的吧,这么想着,她便和皇甫熠商量了下,告诉母皇和君父,不管她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一生下来就姓“风”。
到目前为止,除过洛逸轩知道她怀的是多胎,她谁也没告诉。这会子她和皇甫熠闲闲地坐在榻上聊着天,许是坐得累了,只见她身子一歪,就将头枕在男人腿上,熟料,皇甫熠捏捏她的鼻头,佯装不悦道,“身子重,还这么冒失,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朝男人眨眨眼,连城嘟起嘴儿道,“我就这么一躺,怎就冒失了?”真把她当做瓷娃娃了,这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
“你这胎肚子大得有些不寻常,我这不是担心么!再说,君父和母皇也担心得很呢,要不然,怎不允你继续临朝理政,并且尽可能地不让包子和小炜儿到你身边来?”再有四个来月就要生产,看着这大大的肚皮,他心里就怕得紧,忧虑得慌!
皇甫熠说着,温柔而宠溺的眸光锁在亲亲老婆的腹部,语声温软道,“算算产期,和生包子时的日期差不多呢!”
“比包子晚十多天。”连城轻抚着着实不太寻常的腹部,嘴角翘起,“猜猜里面是儿子还是女儿。”皇甫熠笑道,“你不说,我哪能猜得着。”眉梢上挑,他嘴角勾起,又道,“不过,真要我说的话,我觉得里面应该是双胎,而且是一儿一女,否则,就你这肚子目前的情形来看,是没法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