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歌绕过半条手肘高的门槛,在昏暗中,墨痕示意前面的路还是由他先走,鸾歌也不介意,摊摊手让着墨痕走前面,自己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
从外面看里面颇近的烟囱,哪知七拐八拐,绕了好几条巷子才真正找到地方。
墨痕拧着眉心瞧了瞧已经行动不便的老人,侧开身子示意轩辕鸾歌自己看。
轩辕鸾歌看后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叹息:“看他的样子已经行动不便,怎么会一个人呆在这里,那锅里究竟是煮着什么东西,那臭味,好像就是从里面飘出来了的!”方才她老远就闻到了这个味道,相信墨痕也不可能没有闻出来。
还没等轩辕鸾歌上前,墨痕已经伸手将她拦在门口,冰冷着一张脸道:“大人,您在这里等着,让属下先进去看看!”
鸾歌揪住墨痕的衣袖,眼神凌冽:“一起!”
墨痕无法阻止轩辕鸾歌的决定,默了默,算是默认了,长剑横在身前,两个人穿过门槛,大刺刺进了破破烂烂好像被人砸过的厨房。
往灶里噻柴火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因为听见响声慢慢抬起来,骤然看见衣着沉静、但容颜气场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两个人,连脚趾头都跟着在颤抖,眼底更爆发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似惊喜,又似难堪,嘴里模糊的念叨:“这就是地狱的差使?我要走了?”
鸾歌怔楞,墨痕先反应过来,轻声说:“大人不必害怕!”
轩辕鸾歌哪里会害怕了,皱皱眉,比墨痕快了一步站到老人跟前,“老人家,你这锅里煮着什么东西呢?”语气不乏尊敬,不会叫人觉得逼迫,反而令人好感备至。
墨痕大约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后,他不似墨言的古板,是北冥渊的护卫便对这皇后也充耳不闻,他的功夫练到了一定的境地,整个人也跟着变得随和了许多,除去了犀利,剩下的多变成了温和。原本经常听人讲起嚣张跋扈的皇上,除了上一回在冰城,这是第一次正面与轩辕鸾歌交锋,就算是有些意外也是正常无比的。
老人老泪纵横,想从小板凳上站起来,颤了两下却又重新坐下去,张着一张已经没牙的嘴呢喃:“没有饭吃……没有饭吃……”
因为没有饭吃!
鸾歌心下一动,又对那锅里所煮的东西莫名有些忌讳,便由墨痕来打开它。
锅盖一揭,果然如鸾歌的意料,原本那还不甚浓厚的腐烂和霉臭的味道,忽然间浓郁了几十倍,在沸水里翻滚的,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露出干干净净的白骨……
轩辕鸾歌狠狠咽了口口水,眉心蹙得深得都快能夹起树叶,胃里突然间好似什么东西在翻滚,再也容不得她在这里再待下去一秒钟,已经迫不及待的穿过破旧的木门,冲到门口,趴在同样脏乱以及臭味冲天的水沟前,努力的呕吐。
墨痕跟在她背后,不敢伸手去拍她的背,便努力的站直身子,默默的观看。
谁都没有来得及看见,他们出门之时,老人眼中的落寞。
轩辕鸾歌吐够了,胃也空了,还感觉那
酸水儿一直在往外冒,好似不将她全身的水分都榨干誓不会罢休似的。
“大人,你还好吗?”墨痕轻声询问。
鸾歌扯过袖中的手绢,将嘴角擦干净,才回头,勉强冲墨痕道:“你看清楚了吗?那锅里……”
不等轩辕鸾歌说完,墨痕已经无声点头,在鸾歌无比失落又愤恨的眸子中,淡淡的说:“这在乱世原本是常态,今年锦州几乎没有收成,年轻一些的男人女人早携家带口离开了这里到其他地方谋生去了,只有这些走不掉的老年人,又没有吃的,恐怕这老人已经饿得不行了,否则也不会找到这尸首……”
果真是尸首啊!
鸾歌问:“这是多久的了?”
墨痕回:“锦州气温不高,兴许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了,那时候瘟疫刚起,也合情合理!”
究竟还有多少如这个老人一样迫不得已只能吃人肉的人住在这锦州呢?鸾歌不能想,一想起,总感觉整个空气里都飘满了腐烂的人肉气味,让她的胃里又开始翻腾。
勉强靠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面缓过气来,鸾歌支使墨痕,“你将他锅里的东西处理掉,既然被咱们看见了,就不能真的让他饿死在这里!”
纵然不能这样挽救所有的百姓,但一两个人,被看见一个是一个,救得一条人命是一条人命吧!
墨痕从容点头,转身进门。
自从流言飞起,几乎所有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轩辕鸾歌这个不祥的存在,人人都以为是她,才让整个金国的水灾、旱灾、瘟疫四起,墨痕这天却悄悄看见了被鸾歌长久以来,掩藏在心灵深处的怜悯。
他们人单力薄,是不能一下子挽救所有的百姓,但看见一个便多一个人的生机,鸾歌这样的一句话真正说进了墨痕的心里面,他也曾是穷苦百姓出身,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这句话的意思,这又才有了往后墨痕为了鸾歌,连性命也顾及不上的结局。
轩辕鸾歌回到衙门里王太守为她安排的院子,老人不知道被墨痕安排在什么地方,她对墨痕要稍稍放心,而且以她脸色比纸还要惨白的结果,她根本没有再多余的力气去管这桩事,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墨痕身上,自己回到屋子,也顾不得唤红菱和红葭,还有斜倚在软榻上看书的北冥渊,便像棉花似的软趴趴的倒在床上,差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儿了。
北冥渊一卷书看完,漫不经心的抬眸,赫然看见连被子也没有盖上的女子,身子着实单薄得要命,但是腹部,却好似多了一点点弧度,跟从前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兴许那就是孩子?
北冥渊放下书,不动声色靠近轩辕鸾歌,看见她斜挑的眉眼皆是安详,却也掩不住脸上的疲惫,无奈的皱皱眉,扯过床侧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鸾歌翻了个身,好似突然间坠落进了无底的深渊,吓得她双腿一颤,自然而然就清醒过来。
北冥渊的手还没有从她头发上伸回去,骤然看见她醒过来,不由多了些尴尬,轻晒:“你的脸色很不好!”
轩辕鸾歌紊乱的呼吸还没来得及安定下来,闻言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舒了口气:“没事!”
北冥渊顿时沉下了脸,一本正经的问:“最近你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睡觉常惊醒,难道真的没什么事?”
鸾歌挑眉:“能有什么事?北冥渊,本宫的事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两句话不对马上又吵了起来,北冥渊气不打一处来,墨黑的瞳仁一阵晃动,冷冷的勾唇:“的确是跟朕没什么关系!”
轩辕鸾歌还想争辩点什么,但急促的敲门声刚好响起。
“什么事?”鸾歌压着声音问。
外面沉默了一下,又传来红菱如释重负的声音:“娘娘,王太守在院子外面等着,要见娘娘!”
轩辕鸾歌沉默,北冥渊则双眼如利剑一般,将她的所有表情看在眼中。
鸾歌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去开门:“这都什么时候了,下回碰见了直接拒绝!”
窗外的红菱一身青衣,小脸红扑扑的:“娘娘,不是奴婢不拒绝,是王太守一定要见娘娘,还有好些人,拿了不少东西呢!”
轩辕鸾歌正色,回头瞅了一眼房中已然松懈下来的某人,好像红菱说的事情跟他完全没什么关系。
“走吧,出去看看!”鸾歌无语,瞅了一眼红菱,红菱乖巧,立刻明白了轩辕鸾歌的意思,转身将门从外面关上。
王太守等在院子外面,明明天色已经漆黑,但他带着好几个家丁打扮的男人抬着东西站在门口,却没有丝毫不妥的模样。
看见轩辕鸾歌带着红菱出来,王太守立刻笑呵呵的迎上去,低眉顺耳的笑:“属下参见大人,深夜打扰大人的安歇,真是让属下心有不安!”
心有不安就不要过来呀!
鸾歌拧眉,那句太直接的话始终还是没有出口,默了默,嫣红的薄唇缓缓扯开:“太守深夜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的?”
王太守呵呵讪笑,裂开身子指着身后八个抬着大箱子的家丁,“属下也是临时接到了娘娘来锦州的消息,锦州的百姓对娘娘来锦州一事深表感谢,这些东西都是百姓的一点小意思,还希望娘娘在锦州能顺心顺意!”
轩辕鸾歌阴了脸,方才找了好几条街才看见那么一个正在煮腐烂的尸体的老人,怎么现在竟然多出了如此阔绰,还能送东西给她的老百姓了?
“太守真是客气了,你给这些东西,我也带不走,到时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还是本宫的罪责!”故意的客气和疏离,看在王太守眼中又多了层惊喜。
怕的不过是什么都不要,而挑剔,才是真正的喜讯。
王太守扯笑,轻拍双手,立刻有似管家模样的老头子上前,捧着厚厚的一叠银票恭敬的奉上给轩辕鸾歌。
太守道:“小小一点意思,这东西好带,娘娘也不必担心皇上会知道了!”
红菱惊讶的看着面前的状况,虽然她从前没少见过,但这人竟然明目张胆当着皇后的面,还真是让人惊讶得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