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寇的黄金氏族,元寇的黄金秘藏…重新在山靼之地立国?…”
家主的居室中,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对于儿子与家老的判断,武田信广思量不语,并不能完全认同。他只能认同明确存在的事实,而不会妄下判断。
“佛祖啊!事实是,这支山靼氏族,有厉害的首领,有精锐的部众,有极好的武备,还有极为巨量的黄金。他们从北方出现,据说来自极北雪原。他们的先祖信仰,与元寇的飞鹰很像。他们迫切需要工匠与农人,还紧缺牲口…”
梳理到这,武田信广又一次沉默了。因为所有的事实,都指向一个最有可能的解释,这正是一支元寇的黄金氏族!
这其中,当然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比如元寇的黄金氏族,为何会缺乏牲畜?他们为何都用的青铜武器?但这些,又都可以找到解释。比如极北海太冷,他们蓄养不了牲畜。比如他们极北的部族有牲畜,只是数量不多。而他们可能在极北雪原上,没有铁矿的来源,原本的铁器都锈蚀了…
更何况,除了元寇的推断外,难道还有其他更有可能的解释吗?
这支氏族的黄金青铜、火器大船、文化传承、工匠需求,以及最契合的先祖信仰…总不能荒唐的说,他们和天下的诸部都没有关联,是突然从大海的深处,带着许多的黄金,像是鲛人一样冒出来的吧?
这一刻,武田信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蛎崎氏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巨大的信息差,让他根本无法想象,海对面另一个大陆的存在,和真会有一群信仰蜂鸟主神的虔诚部族,在预言的指引下,带着黄金不远万里而来!
知晓的信息,总是会决定一个人思考的极限。就像僧兵渡边真澄,知晓了祖瓦罗告知的王国内情,知晓了东海大陆的广阔无际,也亲眼见到了王国金山后,见识到王国的“巫俗”。于是,他就不会认为这是“元寇”,而会认为这是“天命玄鸟”,是数千年前的“商人”后裔。他的想象与推断,都建立在认知的基础上,知晓的更多,也更加能逼近“真实”!
而此刻,武田信广虽然是一代人杰,却被祖瓦罗披上的山靼马甲,被听闻得来的二手信息,指引到了一个未曾预料的方向。在未知的迷雾中,他只能选择环环印证下,最大可能性的一个解释!
“元寇的黄金氏族,元寇的黄金秘藏!和元寇氏族的黄金贸易…”
武田信广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年迈的双眼中,渐渐生出了明光。如果真是这样尊贵又敏感的来历,那蛎崎氏与这支山靼部族间,确实是可以做生意的!
因为,元寇的黄金氏族,不大可能图谋荒凉狭小的虾夷地,反而更可能去广阔的山靼之地复国。而哪怕他们真的在虾夷地落脚,只要把他们元寇黄金氏族的身份传出去…那自然会引来幕府将军的关注!强大的室町幕府或者古河公方,定然会派出武士大军,把这些曾经入寇的危险敌人,从虾夷地驱逐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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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斗的将军管领,崛起的地方武家,下克上的氏族纷争,还有突然出现的黄金氏族…佛祖啊!这可真是末法之世的序幕!”
“真正的乱世,就要到来了。可惜!我却已经走到尽头,见不到乱世的真实了!或许,这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吧!在乱世之前,在残存的秩序中离去…咳咳!…”
“啊?父亲?您的身体?…我扶您上榻歇息!…”
脑力与体力的急速消耗,让病重的武田信广,有些不堪重负。在儿子光广的搀扶下,他缓缓的躺回到床榻上,脸上的皱纹就像打结的树皮,始终都舒展不开。
他太了解儿子光广了。这样的乱世序幕,以光广的野心,定然不会甘于寂寞。可以光广的修行与心性,能应对这样从未有过的变局吗?尤其是,当山靼黄金贸易就在眼前,就闪耀着诱人金光的时候…
“咳!咳!…光广,和山靼人的黄金贸易,蕴含着难以辨别的风险…你不要亲自出面,最好要让可靠的家老家臣,代为负责!这样,哪怕出了什么变故,你都还有余地,一定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武田信广躺在塌上,死死的抓住光广的手。原本威严的雄狮,好像骤然失去了力气,缩成了一只年迈的老猫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睿智,和他深谋远虑的安排。
“工藤!…”
“家主!”
“派出可靠的人手,即刻去往京都!请我的挚友,森野清,尽快过来一次!…就说,我已经病重的要死了,想要见他最后一面,再嘱托些后事!…”
“啊?家主!”
“去吧!快点去!…”
“是!…”
工藤重康老眼含泪,深深的行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开了。而等到自己的郎党离开后,武田信广才看向自己的儿子,努力起身坐好,异常严肃地叮嘱道。
“光广,今日种下的因,必然会有明日的果。而越大的因果,无形的代价也就越大。不是真正修为高深的佛徒,就不要去贸然伸手,沾上足以覆灭自己的因果!…无论这因果,看起来多么百利而无一害,多么像是真正的佛缘…只要你修为不到,也是根本担不起来的!…”
“所以,还是那句话。这山靼的黄金贸易,你不要亲自出面!你的修为不到家…本家的交易,先让工藤家老担着。等工藤家老离去后,再由厚谷家老担着。而遇到难以决断的大事,你不仅要和诸位家老合议,还要寻求你的叔父,森野清的教导!…”
“他的佛法修为,能让他在京都游刃有余,是一直都比我高的。只是在这临死的关头,我终于能断了所有杂念,将将胜过他一步罢了!…”
“这!父亲?!这可是我开启的黄金贸易…你却让我,不要亲自把握?…”
听到武田信广的要求,蛎崎光广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理解。他心中有些愤懑,却看到父亲难得的虚弱与恳求。最后,他心中生出悲意,只是低声问道。
“父亲,到了什么时候,我的修行,才能担得起这份黄金贸易呢?…”
“光广,我的儿子。金刚经中,须菩提曾问佛祖,何以降服本心?佛祖说,‘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对于我们武家来说,不为外物所迷,能看见事物的真实,抓住最根本的所在,再解决遇到的困境!那就是修行成了…”
“而你,要达到这个境界,还差的太多!你有太多的杂念与欲望,难以断绝,就无法把握最要紧的真实…”
“就像这一次,从打仗、赎人到贸易,你全程都被‘山靼人的酋长’,牵着鼻子在走!对方如果不是所图甚大,以‘宝光’满足你愿,放过了你这一把…换做武家间搏命的厮杀,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你若是能当机立断,不选择北上,直接带着征贡的队伍南下,哪怕损失一点武家名誉…这一切的主动权,就又落回了本家的手里!…山靼部族如果继续南下,在我们优势的和人地,与本家对上…那事情的发展,可就会截然不同了!”
说到这,武田信广喘息了会,摸了摸儿子的脸颊。他满怀心绪的叹息着,像是一个把握了一辈子的老人,却把握不了死后的任何一点,直感到命运莫测间的大恐怖。
“光广!这山靼的黄金贸易,背后隐藏的东西太深了,让我始终放心不下啊!…我更放心不下的,是你真的从黄金贸易里,获得了太多的好处!到了那时候,你膨胀的欲望,又能否被你届时的修为,所克制的恰到好处呢?…”
“佛祖啊!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佛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世间真是无常啊!能在纷繁的利害变化中,断一切妄见,持戒守性,定下心来,实现智慧澄明的…又能有几人呢?…”
“我只愿我去之后,蛎崎氏不要登的太高,然后一脚踩空…到后来,反落得个空空如也,甚至连和人地也留不住了…”
“呼!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以能断金刚的智慧,到达彼岸啊!…”
静室之中,金符闪烁金光。武田信广盘腿而坐,缓缓阖上了眼睛。他低声呢喃着佛经中的经文,光怪陆离的未来,都在意念中化作虚无。冥冥中,只剩下一只金色的飞鸟,细微的难以察觉,却从东方的大日中飞起,如同流光的电火,疏忽消失在脚下的大地里。
“夏日的飞鸟,从彼岸而来,如露亦如电?…怪哉!这又是何等的因缘?…”
看到已经禅定的父亲,蛎崎光广深深的叹了口气,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他怔怔的立了片刻,便转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随后,他脚上顿了顿,低下身子,把一块块把闪耀的金符,小心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