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海上投下大船的暗影,海底翻涌着无尽的深渊。帆船在夜空下追逐的炮火,就像渊兽在海底追逐的咆哮。而后,海天骤然翻转,两个人影一同纠缠着,翻过不高的船舷,坠向无尽的深海!
这一刻,土人水手闷声不吭,死死抱着学者马丁。他只是在跳海前,猛然昂起一张加勒比人的面孔,深深的看向了船上的某处。他口中轻声的呢喃了一句,就从船舷后消失不见。而学者马丁,则在坠落中发出惊恐又凄厉的叫喊,甚至震动了整艘大船!
“不!!”
“啊!…”
船上的薯薯睁大了眼睛,缩在水手的后方,心中也在疯狂的呐喊着。他知道,阿月跳海前的那一眼,看的就是他!
那一眼中复杂的别离,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是如此的突如其来,又是那么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充满了无畏的果决!这早有决心、无所畏惧、完全把握住时机的惊人一跳,就像带走了薯薯所有的等待,也带走了他同样渴望的自由,让他瞬间浑身发软,又是激动、又是失魂落魄…
“阿月…你…你抛下我…自己走了!…你…你可要活下来…”
“上主啊!马丁!…”
船长布鲁诺怒吼一声,提着手中的佩剑,急急奔到船边。卡拉维尔帆船的船舷并不高,不算水线以下的部分,大约只有三米。
布鲁诺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个该死的土人水手,正紧紧的抓住惊慌反抗的马丁学者,拼命的往东边游去。两人互相纠缠,速度慢的可怜,但大船正加速向西,双方的距离在肉眼可见的变大!
“布鲁诺…救…救我!!…”
“马丁!…”
布鲁诺站在船舷,狠狠咬着牙齿,双目都要喷出火来。水手长哈罗多飞快抓了根缆绳,用力抛入水里,却被那个土人用脚踢开,和马丁擦肩而过。
军需官马蒂姆则带着两个亲信,移动船尾已经架好的三把火绳枪,瞄准了近在数米外的两人!
“头儿,怎么办?要停船吗?!…”
“哈罗多,说什么胡话?!土人的帆船要追上来了,这个要命的关头,怎么可能停船!…”
没等哈罗多说完,马蒂姆就出声打断。他眼中冒出凶光,看向同样咬牙的布鲁诺船长,狠声喊道。
“船长!开枪吧!这个距离,我有把握将那个该死的土人,乱枪打死在海里!打死土人,再把缆绳丢给马丁!…”
“.”
“船长!再不开火,他们就飘远了!…”
“.马蒂姆,你有把握只打中那个土人,不误伤马丁学者吗?…要知道,万一打死了学者…那还不如…就让他落水的…”
布鲁诺声音幽幽,马蒂姆怔了怔,脸上的神情也顿时变化。
学者马丁是真正的贵族!如果死在水手的射击里,按照葡萄牙王国的法律,哪怕是误伤,那也是要绞死船员的罪过!船上这么多人,万一消息走漏…对船长和船员们来说,那还真不如,就让他由于土人的谋害,掉到海里!…
“该死!这个狡猾的野蛮土人!不!这一群狡猾的野蛮土人!!…他们一定是土人大部落的内应!肯定!…”
马蒂姆眼神闪动,猛然转过身来,抽出了腰间的水手弯刀。接着,他就这样奔向捉来的三个泰诺土人,凶狠的连斩三次!
“啊!!…”
垂死的惨叫连续响起,温热的鲜血溅了薯薯满头满脸。他惊恐的叫喊出声,而染血的弯刀当头挥下,已经近在眼前!
“轰!轰!…”
追袭的土人快船又一次开火,已经追到了百米之内!由于突然的变故,刚才旗舰上的8磅炮,没有打中对面的桅杆,反而一头往下,似乎击中了土人的船身?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葡萄牙旗舰根本不知道,轰击的效果如何。而对方的反击也很快到来,两门2磅炮横扫船尾,差一点就打中了船尾的尾杆!
“上主啊!大约翰太靠前了!他被土人的炮打死了,尸体都打的稀烂!快!赶紧装填,往对面射击!…”
“Foda-se!停手!别杀了!…再杀,开船的人手都不够了!…马蒂姆!滚回船尾,赶紧再射一次炮!快!!…”
布鲁诺大声喝骂,一把夺下马蒂姆手中染血的弯刀。他看了眼横尸甲板的三个土人水手,狠狠瞪了马蒂姆一眼,就把弯刀丢给已经吓坏瘫坐的薯薯,又对老木匠伊沃喊道。
“伊沃!带着他!敌人要是跳帮,你们也要顶上!…”
“是…船长!…”
老木匠伊沃哆哆嗦嗦,眼睛死死的盯着海面。学者马丁不知死活,已经和土人水手飘得远了。但土人的两艘大船,却已经越追越近!眼看着,四艘船位置的梯形,就要变成三角形…
不,另一艘大船已经追上了!他们一头撞在西尔维拉的副舰上,然后丢出乱七八糟的钩索,像鬣狗一样狂呼着,又像麻雀一样开始跳帮!
“主神庇佑!杀!杀死邪魔!…”
“抓住那个邪魔头领!献祭主神!…”
“上主啊!圣母啊!西尔维拉的副舰!土人已经跳上去了!…好多土人,好多土人!他们跳上了船!…啊!他们在杀人、杀水手!他们太多了,他们杀上了甲板,他们杀上了尾楼…他们包围了西尔维拉骑士!…”
在老木匠伊沃惊慌的大喊中,布鲁诺猛然回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随后这脸上就露出了恐惧。他看见一两百米外,船队副舰上的西尔维拉骑士,正穿着半身的骑士胸甲,站在高高的尾楼上…
西尔维拉拿着骑士十字剑,面对着二十个跳帮的敌人,而水手们都已经倒地。他就像三百多年前著名的葡萄牙骑士,马丁·莫尼兹一样,要用身体死在船长室的门前!
“上主庇佑!杀!该下火狱的土人!杀!卑鄙偷袭的野蛮人!杀!戴着鸡毛的希腊人…啊!我是真正的葡萄牙骑士!我能以一敌百!…”
西尔维拉挥舞着家传的十字重剑,展现出从小训练的骑士武艺,拼死而绝望的抵抗着。然而,船上的空间过于狭小,他被三个登船的王国武士团团围住,只能被动的左支右绌。
这些土人的武士身形粗壮,个头不高,但神情远比岛上的土人部落凶狠。他们都拿着青铜短矛,腰间还插着青铜短斧,一副古希腊城邦士兵的青铜造型。
然而,这些土人武士的头上,并没有希腊人标志性的伊利里亚头盔,反而是一种奇怪的插羽皮盔。而这些武士的战技,也明显并不适合颠簸的水战,似乎是岸上厮杀的沉重路数!只是,他们配合的相当默契,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啊!该死的土人!你们无法击倒上主的勇士!虔诚是我的护盾,它无物可以摧毁…呃!!…”
不过片刻,一根迅捷的短矛,就精准刺中了西尔维拉的小腿,让他膝盖疼的一弯,露出了侧面的破绽。然后,两根矛杆齐齐打来,把他抽翻在地,又迅速挑走他手中的十字剑!再往后,几个土人武士凶悍扑来,掏出了腰缠的剑麻绳索…
“主神庇佑!绑上!绑上!终于捉了个大鱼!…哈哈!要不是为了抓活的,这么多武士,早就用投矛把你射死了!…”
科皮利摘下羽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他捡起“铁皮邪魔”的十字剑,看了看那锋利的两面刀刃,眉头先是一挑,接着面露喜色。这个邪魔头领武艺很强,又穿着非常坚固的“铁皮”,拿着厉害的“神兵”,上来就劈死了三个泰诺水手!而王国武士为了跳帮,都只穿着轻便的皮甲,这才打得束手束脚…
好在,拿下了这个邪魔头领,主神的祭品终于有了,还俘获了一艘大船!真也不枉他们接到报信后急急赶路,四天一口气赶了七八百里,丢下所有跑不快的桨帆船,这才急急赶上了这两艘的邪魔斥候的大船!
而在夜里,为了找到这些邪魔大船的位置,他们可是到处摸黑乱转,从入夜转到深夜,都没有任何的收获。要在黑夜里寻找敌船的踪迹,可实在是太难太难了!…直到那一抹上风口处、暴露位置的微弱火光,从船队的西北一闪而过!…
“赞美主神!队长,我们杀了十个邪魔,俘获了八个俘虏!我们还找到了三个锁在船底的泰诺部落民,好像是被邪魔抓上的船!…”
“主神啊!队长,船上有三门邪魔的雷霆法器!还有那些喷雷的短管、坚韧的铁刀…”
“全部收好了!一件都不许少!…还有这邪魔头人身上的铁皮,中了好几矛都没事…给我扒拉下来!对!…”
“好好搜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落水的邪魔!这八个俘虏,要凑一场献祭,总是差些意思…要是有八十个,那才像个样!后面的小船呢?这边都打完了,他们才勉强划过来?…算了!让他们都散开,找一找有没有能捡的战利品…”
科皮利比划了两下,把短矛插回背后,手中则紧紧攥住这把“邪魔的战利品”。那些弯刀虽然锋利,但用起来怪怪的,怎么都不得劲。还是这唯一的一把十字剑好用,用起来就跟黑曜石战棍一样,但要更加锋利、并且坚韧异常!
“主神庇佑!另一艘船呢?也跳帮夺船了吧?…呃?他们怎么还在追?之前不是都要贴上了吗?!…”
夜色在厮杀中褪去,晨曦在流血后醒来。就像古老的纳瓦传说,血液让太阳升腾,让光明照亮人间。在些许的晨曦中,科皮利皱着眉头,望向已经远在一两里外,仍在互相追逐的两艘船。他看着两艘船重叠的阴影,听着那些仓惶的喊叫与雷声,尤其是那道雷声!
“轰隆!!…”
邪魔的大船,似乎有一种格外响亮的雷霆法器,每一发射击,都比普通的火炮更响!而后方追击的王国大船,在放了数轮炮后,最终放出了武士们更拿手的传统武器,纵火的火药箭!…
“嗖嗖!嗖嗖嗖!…”
一道道赤红的火光,飞窜着从船头的武士手中放出,射向前方的各处。它们的准头毫无把握,大部分射入了海里,少部分则落到一百多米外的敌船,带起一束束肆意燃烧的火焰!
是的,一百多米外!两艘船最近时,一度逼近到二三十米,似乎只要丢出钩索,就能把对方抓住。但对面的8磅炮,终究是王国未曾预料过的“重炮”!这种炮只是轰中了大船两次,就在帆船的吃水线处,开了两个漏水的大口子!哪怕船上的泰诺木匠开始拼命修补,追击的船速,也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而眼下,火药箭的发射,则象征着一件事!追击的王国长船,已经放弃了俘虏敌船的打算,开始向敌人纵火,要把邪魔的大船,烧成海上的火炬!
“上主庇佑!圣母庇佑!快,继续调帆!再加快一点!…哈哈,以这群土人的操帆技术,想要追上我们,那是不可能的!…呃?!这是什么武器?弓箭手的火箭?不…希腊人的火药箭?!…”
船长布鲁诺骤然瞪大了眼睛,闪耀的火药箭拖着长长的轨迹,发着刺耳的声音,如烟火般四散开来。这是在西欧战场上,已经很少见的原始火药武器。然而,在此刻船只如此贴近的情形下,却是极度的致命!
因为,这些敌人“喷出”的烟火,总会有命中旗舰尾部的几支,带来不及扑灭的火苗!可旗舰的8磅炮,还有堆在火炮周围的火药桶,同样就在船尾…
“啊!快灭火!快灭火!…火要烧到炮边上了…不!!”
“轰!!!…”
伴随着一声格外震撼的雷霆,火药桶爆炸的气浪,席卷了半个船尾!而在水手们垂死的惨叫中,船尾的甲板被炸裂了一片。那门沉重的8磅炮,直接随着断裂的船板,坠入了晨曦下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