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什么见!荣奉,去让他老老实实待着!等段先生回来·······”项骞勾起一个古怪的笑。
荣奉和小太监领命而去,项骞斜靠在引枕上,打量着殿外一方湛蓝天空,表情高深莫名。
项菲仪,项颉,咱们走着瞧!
因为食邑被项骞记恨了的项菲仪,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
一来云锦河以北的十三州,除了近水的几个州航运商业繁华、青州文化底蕴浓厚之外,剩下的全是少有人迹的地界儿。
二来因着司染的威胁,这十三州的事务南秦是不敢插手的,可偏生名义上又不属于东璟。这么一来,倒成了无人辖制的地带。
三来之前赫连修朗的武力扩张,十三州的百姓对东璟或多或少都有意见。自己这个受东璟庇护的宁国长帝姬,自然也就不怎么受待见。
要是能选,她可不想要这么一摊令人头大的烂摊子。
所幸的是,她身边还有能人相助。
暂且不说赫连炫迟迟不肯返回东璟,谢渊、沈轩在项骞归顺西辽后便拒绝返回南秦朝堂,单说项菲仪母族,青州卫氏一族,也是助力颇多。
毕竟卫氏一门也曾四世为相,这样的世家治理区区十三州自是不再话下。
于是短短几个月里,项菲仪一以青州为落脚点,迅速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从一个不受待见的落魄帝姬,迅速成为十三州实际的掌权人。
找到了一条退路,项菲仪放心大胆地着手自己的计划了。
当六月的骄阳笼罩在暂时和平共处的三国之上时,项菲仪将十三州所有的事务扔给了卫清尘,选择性的忽略了卫大公子幽怨的眼神,带着一帮人——跑路了。
夏日的第一缕晨光温暖而不焦躁,将一切都笼罩在柔顺的曦光里。
“主子,把事情都推给公子······不要紧吗?”黑雨算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里最有良心的一个,策马赶上并肩而行的项菲仪和赫连炫,迟疑地问。
项菲仪一身男装,素色锦衣上银线云纹在阳光下时隐时现,雌雄莫辨的清隽脸庞上多了往日没有的沉静。
听了黑雨的话,项菲仪眨眨眼,抿唇一乐,丝毫没有坑弟弟的觉悟:“黑雨你小看了卫清尘了。神童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他十三岁高中状元,如果不是舅舅不让他出仕,必定会延续卫家四世拜相的神话。虽然今年他也就十五吧,可就这么块地方,在他眼里还不是事儿。”
可问题是十三州百废待兴,主子您可是留了半人高的折子给卫公子,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比您小两岁的孩子啊!
黑雨摸了摸鼻子,没敢大逆不道地问自家主子良心不会痛吗,迅速转移话题:“主子,咱们去哪儿?”
项菲仪看她一眼:“新都。”
世事沧桑巨变也好,安稳如一日也罢,总有一些地方是一成不变的,比如红袖招。
虽说南秦朝堂风云骤变,泱泱大国一夜间沦为西辽的附庸,可红袖招依然稳坐第一销金窟的位子,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是必不可少的。
赫连炫离开新都时带走了红袖招里潜伏的二十八卫,红袖招再次成了暗风的据点之一。比起赫连炫在时,甚至更热闹了。
毕竟没有二十八卫暗中限制来客的身份,于是红袖招成了形形色色人士最好的碰头地。
红袖招一楼的厅堂里流淌着雅致淡然的琴声,脂粉香里夹杂着茶香逸散开来。有唇红齿白的小厮来回忙碌,一派盛世安稳的模样。
“哎,李掌柜可想好了?”窗边一桌两个中年男子正坐饮对酌,其中一个问道,“最近上头管得严呐!从十三州来新都的都要严查!”
对方带了一方靛色头帻,摆手道:“话虽这么说,王兄你不知道,做我这一行的,在十三州更能吃得开。”
“这话怎么说?”王姓男子奇道,“这生意在哪里做不得。”
李掌柜得意一笑:“王兄有所不知。这宁国长帝姬启用了青州卫家的大少爷,十三州的政策大多异于咱们这里。比方说吧,我在新都城的米行一年赋税就要分住税和住税,还不算经制钱、月桩钱、版帐钱等杂税,这么算下来,利润十去之二三。而十三州只收取市税,你说说,我能不动心?”
“这么好?”王老爷啧啧称奇,“这州府的运转经费不会入不敷出?”
李掌柜摇摇头:“宁国长帝姬早就裁了一大批冗官,各州府机构精简,听说这治安和做事效率都比以前好了!”
王老爷捋了一把美髯,笑呵呵道:“李掌柜说的我都动心了!”
“那可不是?”李掌柜有添上酒,打开了话匣子,“十三州不仅减免苛捐杂税,农商并重,就连兵役也是新奇的很,新奇的很呐!”
“我看要不了几年,十三州就要比咱们这里好喽!”王老爷不由感慨,“真没想到,宁国长帝姬一介女子,倒有用人之明,治国之贤呐!”
李掌柜也赞同道:“可不就是这话儿。”
随即惋惜道:“可惜明年就要和亲东璟喽!虽说东璟太子昭告天下十三州独立于长帝姬名下,可也不是咱们南秦的了。”
“唉,要是那一位能有长帝姬一半的贤良,上头也不会······”
“王兄可慎言!”李掌柜急忙摆手,环顾四周后才压低声音,“桑家那一位,听说可是要做王妃的人!”
王老爷闻言惊奇不已,一脸不赞成地摇头:“不好不好,这桑氏整日抛头露面,无摄政王妃之德。”
“可不仅仅是无德,”李掌柜神神秘秘地道,“我可听说,季老将军的造反案就是这妮子陷害的!”
“我仿佛也有所耳闻,”王老爷仔细一想,叹道,“手段未免太过阴毒!犬子正有意娶亲,可万万不能寻这样的人家儿!”
“我倒听拙荆说,刘家的女儿甚是不错······”
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可是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话题。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身后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一桌,坐了五个人,气质不凡,绝非寻常人家。
“摄政王妃?桑惜?”项菲仪轻轻勾唇,哂笑道。
“听上去没错。”赫连炫一个个挑出手边枣泥馅的绿豆凉糕,仔细地码在项菲仪的小碟里。
“多谢。”项菲仪礼貌地冲他笑笑,夹起一个送到唇畔,“桑惜项骞······是挺配的。”
这是一对狗男女的委婉说法吗?
司染嘴角一抽,趣味盎然地问道:“殿下又冒什么坏水了?”
项菲仪面带微笑:“司大人这话说得,本公子一向最是个大善人了!”
“阿若想查季家谋反案的内情?”赫连炫皱皱眉。
哪怕再有隔阂,可他总是能猜到自己要的是什么。项菲仪心底有些许惆怅,却又很快抛之脑后。
“没错,”项菲仪点点头,“无风不起浪。坊间传言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季家谋反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声音有些干涩,艰难地响起来。
沈轩有些羞愧地偏开头,不敢与她对视,点点头:“是,父亲应允桑家······只要季家一倒,桑家就可顶替季家。”
“所以才有了季家谋反一案啊!”司染用扇子敲敲手心,恍然大悟,“借刀杀人······平南王真是好手段。”
“那季敛南呢?”司染好奇地又问,“陈明远说你拒不发兵支援,才令潍城失陷。”
“季少将军······我对不住她,”沈轩痛苦地合眸,现在想想,南秦如今的局面不过是这些错误一点一点叠加而成的,“父亲密信,告知我季家动向。还告诉我······右路一军,换金吾一卫。”
“右路一军,换金吾一卫······”项菲仪低声重复,半晌后笑意讽刺道,“季家倒台后,金吾卫一分为二,左路归段家,右路归平南王府。你们和段家合作了?”
沈轩沉默不语,点点头默认。
赫连炫伸手握住项菲仪握着杯子的手,一点一点轻柔地掰开项菲仪的手:“阿若,松手。·”
项菲仪这才注意到,自己握着被子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顺从地松开杯子,项菲仪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
听到这些真相,她可以假装很平静,可是心底的恨意却压制不住。经过了大起大落,她还是没有成熟到心如止水。
“不对啊,”看好戏的司染皱了皱眉,提问道,“这和桑惜有什么关系?”
沈轩看着项菲仪和赫连炫的亲密,内心挣扎无望。小若虽然努力令自己排斥赫连炫,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对赫连炫其实还是有无意识的依恋吧?自己机关算尽,到如今还有什么?
“桑惜一手策划了季家的谋反案,”沈轩不愿再想,“就连后来父亲和段家合作,也是由桑惜在其中牵线。”
“这妞儿不错啊,”司染嬉皮笑脸,“放倒了季家又临阵倒戈,投向项骞一党。知道富贵险中求,真是错生了女儿身。”
“可惜她的富贵也就到此为止了。”项菲仪淡漠开口,“欠了我的,我要她一件一件地还回来!”
是夜,窗外的弯月渐渐往屋脊沉了下去,赫连涪区在一片寂静中沉睡,。
“吱嘎——”万籁无声里,这一声虽轻却也十分刺耳。
“管家留步,”身量婀娜的女子行了个半礼,轻声道,“还请段先生在六皇子面前为桑家美言几句。”
身穿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衣裳的中年管家笑着应了下来,目送女子离去,才将府门合上。
女子白纱覆面,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一双眼眸妩媚多情。她转身走出几步,立刻有几名黑衣人上前:“小姐。”
女子点了点头冷声道:“回去吧。”
领头的黑衣人也看出女子的心情并不太愉快,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挥手几人护着女子在黑夜中飞快的离开。
“嗖——”
一支羽箭夹着千钧之势破空而来,为首的黑衣男子连忙拔剑想要挡开长箭。但是那箭却不是那么好挡的,他只觉得手里的长剑一震,连握剑的手也顿时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