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居晋微微一怔, 扳过她脑袋, 凝视她的面庞:“怎么了?和我在一起, 怕什么啊?”依旧是平时训话时的调调, 但声音却难得的低沉又温柔。
然而, 使她哭泣的,却并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难过和委屈。今天的翻译工作完成得无可挑剔,没有卡壳,没有犯错, 没有丢脸, 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就是莫名的难过。刚刚突然受惊, 更觉自己可笑又可悲。一个晚上的心情都是这样的大起大落。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 情绪忽高忽低,从冰点到沸点,从天堂到地狱,忽然鼻子一酸,一下子没忍住, 趴在墙上就哭了。
泽居晋把她头上戴着的睡衣帽子拉下来,用拇指替她拭去面庞上的泪水, 柔声说:“傻瓜,别哭了。”
五月转脸,试图躲避他的目光和手掌:“我走啦, 晚安。”
泽居晋的手却扣在她脑袋上不放,看着她,笑着叹气:“胆子怎么这么小?”
“就小,怎么样。”
“笨蛋,特地给你叫的夜宵。”
“不需要,谢谢。”语气坚决,眼神倔强,泪珠一颗颗落在他扣住自己脑袋和脸庞的手背上。
“傻瓜,别哭了。”
“偏要哭。”
“笨不笨啊?有我在呢。”
“谁稀罕你。”
“啧,敢公然顶撞前辈?”泽居晋上下看看她,蹙眉道,“发现你这家伙最近说话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是不是!你身上原来那个叫做温柔的东西哪里去了?!”
“不是泽居桑叫我遇到不喜欢的事情就明白干脆说不的嘛,我这不是遵照您的指示,在努力改正嘛!”
“说话再敢这样没礼貌,马上就发火了啊!”
“要发就发好了。”
泽居晋张了张口,突然“啊”了一声,五月以为他真要发火,害怕脑门上挨巴掌,吓得一缩脖子,眼睛紧紧闭上。结果他转过头去,啊了两声之后,“哈苦秋——”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气得笑了,一边揉鼻子,一边训斥她:“酒店里的香波和沐浴乳统统不准再用!”
五月赶紧低头揉眼睛,没忍住,“噗嗤”一声,又哭又笑了起来。
“严肃点!钟五月桑,我认为你现在对待前辈和上司的态度极其不端正,有必要就此进行深刻的反省,混蛋!”
“叫了什么啊?”
“龙虾粥。”
“谢谢。”
“不用谢,混蛋。”
五月擦了把眼泪,在矮茶几前坐好,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出来,问他:“泽居桑要吗?”
泽居晋坐回到沙发上去,摇了摇头,喝了口温水,继续看自己的电视。
“我要开动了,请别盯着我看啊,会难为情的。”
“啧,谁要看幼稚园小班生吃饭,我又不是保育阿姨,怕你吃不完浪费,或是漏到衣服上面去。”
听见“保育”二字,五月忽然问:“对了,泽居桑有没有看过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
“……”
“没看过总听说过吧?那么有名。就比如源氏物语,我记不住人名,看不下去,为了应付考试,也只能逼自己看。其他诸如枕草子、万叶集之类的,看是没看过,但知道总是知道的啊。”
“知道你知道很多书,了不起。”
“哎呀你误会了,人家不是自卖自夸的意思……”
“我是在讽刺你,叫你有话直说。”
“噢这样啊。红楼梦里的男主人公贾宝玉知道吧?总感觉泽居桑的很多地方都像他,所以,我觉得,泽居桑大概就是日本的泽居宝玉吧。”话没落音,一团擦过鼻子的纸巾丢到脑袋上来了。
五月讪讪:“忘记泽居桑在台湾呆过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红楼梦》。”不再多话,埋头粥。
龙虾粥的鲜美超出她的想象,可能因为肚子十分之饿的缘故。她晚饭时忙着翻译,两边说话,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都是果汁和茶水,折腾到现在,早就饿了。她行李包里有零食,但故意不拿出来吃。为什么呢,因为这家酒店的自助早餐在网上一水儿的好评,所以她对明早,不对,是今早的一顿自助餐充满了期待。她想,粥就吃一碗好了,对早餐应该没什么影响。一碗吃完,她想,这么鲜美的粥,浪费了多少可惜?要么再来一碗好了,于是又盛了一碗。
泽居晋忍不住问:“好吃么?”
“嗯,好吃。”
可能她吃得太香,等两小碗粥吃完,半盘白灼芥蓝下了肚,坐在沙发上的泽居晋也忍不住了,坐过来,说:“那个,请给我也来一碗好了。”
五月拿小碗帮他盛粥,顺口问:“明天几点回上海?”
泽居晋望着她:“后天上午回。”
“为什么啊?合同不是签好了吗?工作提早完成,还有必要逗留下去吗?”
“不为什么。”
五月表示对他的决定难以理解,想起家里还没完成的翻译工作,觉得白白耽误一天未免太可惜,虽然可以多领一天的出差补贴,但总的来说,还是得不偿失。有这一天时间,可以看很多书,做很多事情,早知道把笔记本电脑带出来就好了。平时忙碌惯了的人,突然多出大把的空闲时间,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无所适从,继而会生出深深的罪恶感:“泽居桑对这笔生意不见得有多热心,却又不愿意提早回上海,对扬州这么喜欢?是不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做?”
“真的想知道?”她一看见他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眼神时,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别过脸去,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再看他一眼。果不其然,听他说,“这笔生意怎样都无所谓,扬州是第一次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很想去的地方。但是,喜欢有五月酱在的扬州,喜欢和五月酱一起呆着,像现在这样。”
“啊,为什么?”傻傻地问了一声后,觉得很是不妥,脸“腾”地就红了,手里的粥碗差点掉在茶几上,被他伸手接住,手也差点被他握住,幸好她动作快,及时抽了回来。
“每天和数字打交道,时间长了会觉得厌烦无比,偶尔和五月酱一起出差,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看五月酱生气,微笑或是哭泣,都觉得莫名开心。”嗓音中有股说不出的温柔,说话的时候,眼神就这么直直地、坦然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在心里感慨,天,这样的男人,谁吃得消他,这样的花功,谁能抵挡得住?手机里公然保存别的女孩子的照片,四处收人家名片电话号码等。他女友得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忍受他这种随处风流、四处留情的花花公子?搞不好是圣母玛利亚转世,要么。
人家如果打电话提醒她‘你男朋友在外花叉叉、瞎来来了哦,他又来撩我了哦’时,说不定她还会很亲切很平静地说:啊,这样啊,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哦,泽居他这个人一向就是这个样子,请谅解一下,谢谢啦,再见。
反正,能和他这样的人也能交往多年的女人,不会是凡品就是了。
而至于他为什么看见自己就会开心,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但就结果而言,他深夜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里来,开心是开心了,却丝毫不顾及她的立场,没有想到要是被同事看见她深夜出入他的房间,她将来又该何去何从,又会是什么处境。
五月在心里再一次感谢自己的自卑,感谢自卑使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够保持清醒,使自己不至于一时冲动而忘记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静默了一瞬,自言自语说:“口渴了,去倒杯水。”站起来,走到一旁,磨磨蹭蹭地倒了一杯水回来,身体坐正,两手交叉叠放在茶几上,躬身郑重拜托他,“泽居桑,以后请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会困惑和苦恼的。”
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有女孩子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对于五月的反应,泽居晋似乎有点小小的诧异,不过一瞬间,脸色马上又恢复如常,淡淡一笑,伸手过去,不轻不重地捏了记她的脸蛋。
“拜托,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别这样好不好。”明明有点急眼,语气也渐渐浮躁起来,心底深处却又因为见识到了他近乎无赖的孩子气的一面,而生出一丝姑且可以称之为窃喜的东西,真是奇怪。
“偏要这样。”他学她的口吻说话,接着去拉她头发,她赶忙躲开。
一锅粥和两个小菜花了好长时间吃完,五月收拾了下碗筷,与他互道晚安,于凌晨两点一刻回到自己房间。浴缸里的水早已凉透,也没有心情去泡了,草草冲了个澡,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早上八点三十五,她睁开眼睛,看了下手机,“蹭”地就从床上跳下来,匆匆忙忙跑去洗手间洗脸刷牙,一边埋怨自己睡得太死,连自己定的闹钟都没听见。她昨天就已经问好了,自助餐到九点结束,去晚了就吃不上了,能不急吗。
八点三刻,衣服穿好,连妆都化好了,正在找房卡,电话铃声响起,又是晋sama。还没来得及改回来。她喂了一声,那边说:“早,起来了?”
“早上好。刚起来,正准备去吃早饭。”
他说:“正好,我一楼大厅等你,快点下来,不许磨蹭。”
“早餐时间快结束了,你不用特地等我,先去餐厅吃饭好了,否则要来不及的。”
“不是,我们出去吃。”
瓦特?!她一口回绝:“那个,很不好意思,我要去吃自助餐呢。”自助餐几个字咬得很重,这顿早饭,人家可是期待很久了呢,人生第一次的五星级酒店自助餐呢。
“不喜欢吃自助餐,人太多,那几个人也都在,没办法好好说话,我们出去找地方吃饭。”
“可是我喜欢自助餐啊。”
“乖,听话一点。
她的脑子里,有极强的电流通过,当时就“嗡”的一声巨响。
晋-江-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本人打喷嚏的声音差不多就是“哈苦秋”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