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坐下来后, 五月悄悄打量大卫鲍。以前刚从餐厅跨行跳去旅行社,什么都不懂, 很是依赖他, 一直把他当做可亲又可敬的师父, 至于把他当做男人来看, 今天还是第一次。其人一米七不到的身高, 喜欢梳中分头, 额上常年留一绺逗号刘海。身形偏胖,爱穿polo衫,polo衫的领子必须要立起来。有啤酒肚,不太明显。不论穿什么裤子, 一定会系皮带, 皮带款式不重要, 但要有显眼logo, 其穿衣打扮风格,和九十年代的乡镇干部如出一辙, 丢到马路上就再也找不见却又随处可见的普通直男一个,不知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暗恋他。
五月越想越可乐,面上就露出微微笑意来。大卫鲍以为她对自己已经是情根深种,看见自己带女友来,所以对着自己冷笑,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有点得意。看看五月,再看看自己女友, 恐怕被女友看出什么端倪来,要和自己翻毛呛。
林兰妃点完菜和饮料,和五月咬耳朵说:“经理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旅游部的部门经理,妥妥的,跑不掉了。”
五月也代她高兴,向她敬酒:“恭喜,太好了。”
两个人喝完一杯酒,五月从包里取出信封还她:“这个金额太大了,我不能收。而且你是凭自己的本事拿下万部长的,不用送我这个。”
林兰妃把信封硬是塞到她包里去:“哎呀,你别傻了,这是我们这一行的不成文的规矩,我们公司有这个经费,不花白不花,又不要掏我自己的腰包。”
五月摇头:“我们公司不兴这一套,要是被领导知道了,我要丢饭碗的。”
林兰妃一听,马上纠正自己的说法:“说什么话,姐姐送你几张购物卡,是我们姐妹关系好,和你公司有什么关系?收着收着!”
两个人你推我拒,信封被揉来搓去,一不小心,五张面值一千元的联华ok卡从中掉出来。五月把卡捡起来,硬是塞给她:“我胆子小,夜里会睡不着觉。”死活不收。
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纷纷拿眼睛看向她们两个人。林兰妃在大洋时工作最为勤勉,也最会拍马屁,但一旦辞职走人了,马上被绪方指着鼻子教训,说她离了大洋到外面肯定没活路,只能回家带孩子啃老,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心里始终窝着一团火。今天拿下津九,做成这一件大事,要是老同事、老东家不知道,那岂不是衣锦夜行?所以才请大家吃这顿饭,意图证明自己离了大洋,发展只有更好。一看人家都看向自己,意气风发道:“朋友们,下次见面,你们就要称呼我为林经理了!”
众人恭喜过后,自然而然就要问她在新公司是怎么升上去的,她搂着五月肩膀:“喏,多亏了我们老朋友,五月!”得意洋洋地把通过五月和津九签成合同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几个人都是在旅□□业混的,自然明白津九这种公司的份量,闻言无不表示羡慕嫉妒恨,连连追问:“一个月营业额大概有多少?”
林兰妃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众人疑惑:“两万?”
林兰妃说:“怎么可能!”
众人惊呼:“二十万?!”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小日本的公司不是最小气的么?”
“小气归小气,但架不住人家福利多。刚签下合同,马上就接到生意了,月底要送一批优秀老员工去桂林疗养,五十来人。”林兰妃想要矜持,但一脸的春风得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现在还属于淡季,旺季的话就不好说了。唉,我也是傻人有傻福,这辈子能够遇到五月这样的贵人。”
别人说话的时候,大卫鲍独坐一隅,眼睛看着五月,眼珠子有点发直,神色变了又变。五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笑笑。
林兰妃倒了酒,亲亲热热地来和五月碰杯。这时,服务员又领了一个人走到包房门口,是钱沐。他手里拿着一本她落在他车上的《消失的地平线》,是她途中为了缓解尴尬气氛拿出来看的。五月张口结舌,钱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解释说:“怕你抽不开身,就自己送来了。”
林兰妃起身把他拉进来:“哟,这不是我们五月刚分手的男朋友嘛!真人比照片好看很多,盘靓条顺!来来来,坐下来,我要给你上上思想课!我看你人五人六的,就是脑子不大清爽。”
另两个老同事帮腔喝问:“旁友,哪里人!自己把姓名岁数、家庭住址和存款余额报上来!”
“姓钱名沐,年龄26,家在浦东。”钱沐也老实,人家一问,除了存款,什么都说了,一边应付这几个大小婆娘,一边顺势坐下,又恐五月翻脸,偷眼看五月脸色。
一堆人闹哄哄的,只有大卫鲍心里不是个滋味,又悔又恨,煎熬得快要死去,恨不能去买块豆腐来撞墙,一分钟一秒钟都忍耐不下去,擎着一杯酒,坐到她身边来,笑眯眯说:“五月,咱们师徒先干一杯。”
五月和他干了。他说:“对了,我前两天在外面和客户应酬的时候,好像接了你一个电话……”
五月说:“不止一个,那天打过你好多电话来着,还有短信。”
“你那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是啊,本来想向你表白来着,被你一通抢白,就没好意思再说了。”
“咳,别挖苦师父了,师父那天是喝醉了。公司最近日子很难过,心里苦闷得很。”大卫鲍把心口拍得砰砰直响,把椅子又拉近一点,“那天师父脑子大概搭牢了,胡话连天,别往心里去。”
五月摆手:“没关系啦,也没在意。”
“那么……”悄悄抬眼去看林兰妃,她正在和另两个婆娘调戏钱沐,没有注意到这边。大卫鲍神色极其诚恳地看着五月,“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短信,别人总归会多想的,对不对?唉,这些都不去说它了。说正经的,你那天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后来我也反省了下自己,是我太心急,没能把话说清楚。因为师父以前帮过我很多,我就像小孩子一样,很急切地想要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希望能够向你邀功,但没想到会给你造成困扰,总之对不起啦。至于事情,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做我们津九的生意。”
“兴趣肯定有啊!”悔恨与期望两种情绪交织,声音不知不觉就有点发颤,“不知道还有没有……”
“没有了。”五月又冲他笑。
那边林兰妃拉住钱沐,批评他没有眼光,骂他不识好歹,却又招手叫服务员给他加餐具倒啤酒。钱沐不反驳一句,耐心听完唠叨,说:“是我做错了事情,惹五月生了气,我心里其实是后悔万分的……”嘴里和林兰妃说着话,眼睛却看着五月。
一堆人就拍手起哄:“和好,和好!”
钱沐就咧嘴腼腆笑,直直地盯着五月看,不说话,然而心中所想却显露无疑。哪怕是个瞎子,也能感知到他的小心思。
五月看着坐在身边不愿离开的大卫鲍笑一笑,说:“机会没有了,对不起。而且,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师父,你放心好了。”
五月从餐厅回去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这个时间,泽居晋正躺在病床上看手机,刚刚服了药,睡意渐渐上来。新闻看了两条,时间到了八点三刻,睡意渐浓,自己动手把灯关掉,刚刚躺倒,突然听见门把手响动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门口护工阿姨小声说话的声音:“不是说今晚有事过不来了么,怎么又来了?”
然后是五月的声音:“在静安寺那边吃饭,顺便去久光买了几盒纳豆过来,明天记得拿出来给他吃。”
“那豆?”护工阿姨没听明白是什么,但这么晚送过来的,肯定是好东西没错,“哎呦,明天送来也行啊。”
五月说:“每天都来报到,跟上班一样,突然中断一天,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都回到家里了,又跑来了,嘻嘻嘻。”
“哎呦,这么辛苦的!”
她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是公司要求的嘛!”蹑手蹑脚走进来,往他病床上张望了一眼,替他把被子盖盖好,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蹑手蹑脚出去了。
门才带上,听见手机振动了一声,泽居晋把手机拿起来一看,是她发来的视频。视频的背景是她的新房间,出镜的是hana和一只丑猫,另外还有一只女孩子的手。hana蹲坐在它的专属毯子上正津津有味地啃那只手上拿着的玉米棒,一只丑猫蹲在hana的脚下吃小鱼干。
房间很小,地板上丢的都是猫狗的玩具,以及几本摊开来的书本,看上去乱糟糟的,拥挤不堪,但一猫一狗一人在这种环境里,却给人以很有爱的感觉。hana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错,玉米好好的啃着,突然往地上一滚,露出肚皮来。这是蠢狗表达开心的方式。
于是女孩子伸手过去,在它肚皮上揉了揉,以示嘉许,它又爬起来,接着啃玉米。一根玉米棒hana啃了五分钟才啃完,他也默默看了五分钟,从头到尾。
视频过后,她又发来一条在他看来很矫情很造作的语音:“泽居桑不在身边的时候,hana酱每一天都很努力,每一天都在加油,所以,泽居桑也要加油哦,刚八逮,fighting!”
“啧。”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丢,想了一想,又重新拿过来,给她发了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幼稚。手机一丢,闭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