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顺合的生意日渐兴隆, 人手不够,李元贵做主, 又陆续雇了两个伙计来。月唤一向信他, 知他做事妥当,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直到半个月过后,才在李大娘那里听说后招进来的一个姓李的伙计是他的远房侄子侄子。
得知的当天,月唤在铺子里多坐了一会儿, 把他侄子叫来问话, 末了又把账簿拿来一本本翻看,李元贵心下略觉不安, 赔笑道:“东家放心, 我这个侄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人老实,又听话, 否则我也不敢让他进来, 若是不正干, 不是打我自己的脸么?”
月唤客气笑道:“快别说这样的话, 宝顺合开了也有大半年了, 若不是你, 怎么能做到今天这一步?这嘉兴城中再也找不出比你更会做生意的掌柜了,你看中的人,也必定是好的。”
李元贵听她这样一说,马上就放下心来,也笑道:“东家放心就是, 咱们齐心合力,把宝顺合也开出几家分号才叫好呢。”过一时,又悄悄道,“那李账房……我前两天碰见他在酒楼里和仇先生在一起吃酒,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看他有点儿不大可靠似的,我正好有个熟识的……”
月唤不待他说完便笑道:“李先生是李先生,仇先生是仇先生,他家就在边上,家里人我都认识,极是忠厚老实的一家人……这些事情等过一阵子再说,我这阵子忙。”
李元贵一面说,一面觑她神色,看她面有不快,也就不再提起了。
大宝二宝六个月大的时候,恰好到了五月初四,端午节前面一天。阿娘一大早念叨:“五月躲五,人家都是要回娘家去躲端午,以避不吉。你明天不如也带上大宝二宝回小灯镇去过一天。”
月唤道:“阿娘,我还没有出嫁呢,躲什么躲。”
阿娘听她这样说,也便罢了。过一时,又想起另一桩事情来,说道:“你生大宝二宝坐月子的那会儿,正好是年前,我们家里乱糟糟的,也没去给罗家送年礼,倒收了人家罗秀才的满月礼。人家帮了这么多的忙,咱们也该还礼的。”
月唤便叫李大娘去街上采买了六色节礼,又叫静好包了枣粽和细长如毛笔的粽子,各各装在盒子里,另去后院花园里割了一抱艾草和菖蒲,命四春和辣疙瘩送去罗家弄。阿娘忙阻拦道:“你亲自去一趟为好。”
月唤正好想去街上一趟,便应道:“也罢,我去一趟也成。”叫四春去雇了轿子,节礼就叫辣疙瘩用担子挑着,主仆三人一径去了罗家弄。
罗秀才前两天刚和他老娘怄过一场气。他和他老娘怄气的缘由只有一个,说亲。
他老娘说他不动,在家里哭骂不止,道:“你一年比一年大,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去!这两年还能挑挑拣拣,再过两年,年岁大了,哪还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你?!”
他老娘哭着骂着,罗秀才也觉自己不孝,便与她两个对着哭,却始终不愿松口,他老娘气得拿根绳子绕在自己脖子上,想逼儿子就范,不想却听他说:“我也去寻一根来,好追随你老人家去。”
他老娘无法,只好自己把绳子取下来,左思右想,无奈之下,只好妥协:“你若铁了心娶她进门也可,只是拖油瓶不能要。”
罗秀才先是狂喜,后又苦着脸道:“你老人家说了等于没说,这种事情,她又怎么会听我的?”
“你若不敢说,我去说!反正她家的拖油瓶不能叫我瞧见!”
“那两个娃儿,被她看做性命一般……”
他老娘骂:“无用种!”
五月初四,月唤亲自送礼过来,罗秀才又惊又喜,又是过意不去,道:“怎么送这么多东西来!”
月唤叫辣疙瘩把东西给他放在院中,与他笑道:“也没什么贵重东西。”揭开最上一个盒子,把粽子指给他看,“这个角粽里包有红枣,取的是‘早中’之意。这个细长如笔的粽子,则寓意‘必中’。罗大哥吃了这粽子,今年秋天必有好消息的。”
罗秀才见她对自己这般上心,不觉大喜过望,连声道谢,看她要走,有心将她让进屋坐上一坐,却又有点不敢,怕老娘啰唣,说难听话吓跑她,犹豫半响,还是说道:“不如饮一盏茶再走?”
四春来前得了阿娘的话,这时便叫上辣疙瘩,退到弄堂口去候着,好方便他二人说话。
月唤摇头:“不用了,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做。”将要转身离去前,想了想,从衣袖里摸出一只以五色丝线缝制而成的香囊来,递与他道,“端午节到了,这个给你。可辟邪毒。”
罗秀才受宠若惊,感动得发抖,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慌忙伸双手去接,连声道谢。香囊光是拿在手中,便有一缕淡淡香气飘上来,才闻到一下,这罗秀才便已心醉神迷。
恰好罗秀才他老娘这时从屋子里出来,一眼瞅见月唤和儿子站在门旁说话。她至今对月唤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见儿子低着头,满面红晕,嘴角含春,和以往一提说亲就苦着个脸,垂着个眼的死样活气大是不同。
罗秀才的老娘便晓得这女子是月唤了,人倒是个伶伶俐俐的好模样儿。若不是听儿子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已养了两个娃儿出来。转眼又见儿子手上捧着女子所赠的物事,料想大约是儿子已经跑去把拖油瓶的事情说了,她必定也同意了,今天亲自来给回话了,顺便送定情之物来了。
罗秀才他老娘眼瞅着眼前这情形,心里也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欣慰,定定站了半响,方才唤儿子道:“少伯!门旁那位是谁?可是客人?怎么不让进屋子来喝茶!”
耳朵失聪的人最爱以己度人,生怕别人听不见自己的话,嗓门一般都大,罗秀才老娘这一声叫唤跟个炸雷似的,把门旁说话的两个人炸的一哆嗦。月唤定了定神,赶紧给他老娘请安问好,又道:“不必了,我家里还有事情要做。”
她说话轻声细语,罗秀才老娘听不见,高声问道:“你说什么!”嗓门之大,听着倒像是在拷问犯人似的。
罗秀才发窘,忙代她回答:“钟家妹妹回去还有事情要做,没空喝茶了!”
他老娘点点头,跟皇帝开恩赦免罪臣似的,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下回有空再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罗秀才见自家老娘今天这样通情达理,这样给自己面子,心内感激得不得了,眼泪又差点落了下来。
月唤不叫他送,自己转身去弄堂口了,尚未走开两步,听见罗秀才他老娘在门内高声问儿子:“她家两个拖油瓶已经送走了么!”
罗秀才压着嗓子不知道说了什么,转眼又是一个炸雷响起:“什么!你还没和那小狐狸精说?!我同你讲,不把她家两个拖油瓶送走,就别想进我罗家大门!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是这句话!”
月唤主仆三人送完礼,回去时顺路在街上买了些东西,这才回家去。到得家中,把大宝从阿娘那里要过来抱着,一杯茶还没吃好,便见静好哭着跑来,一问,才知她被辣疙瘩调戏了。
辣疙瘩回来时在街上买了包核桃云片糕,竟然忍住没当场吃,揣在怀里带了回来。静好刚蒸了一锅艾叶青团出来,给家里人都尝遍了,想起还有一个辣疙瘩,便端了几个出去给他。
辣疙瘩见着静好,畏畏缩缩地从怀中把那包云片糕掏出来,硬往静好手上塞,口中说道:“静好大姐,这是俺从东家那里领来的第一次的工钱,什么都没舍得买,就给你买了包糕点……静好大姐,俺爱你,俺喜欢你,喜欢你好久了……”
静好把糕点和热气腾腾的青团丢了他一脸,尖叫一声,转身就来向月唤告状。月唤一听,“蹭”地立将起来,径直去了外院,喝道:“朱辣疙瘩!”
辣疙瘩晓得坏了事,低着头小跑过来,眼睛不敢与月唤对视,问道:“东家,可是哪里有活儿,俺这就去。”
月唤冷笑着,说道:“事情有一桩,便是请你走路。去收拾你的东西,哪里来哪里去!”
辣疙瘩扑通一声跪下叩头,流泪道:“东家,东家,俺是真心喜欢静好大姐!”
月唤冷笑不止:“凭你也配?你说话之前应当照照镜子,看看自家的嘴脸,饱饭才吃上几天,竟然敢打起我身边人的主意来了,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言罢,丢一把零碎银钱在他面前的青石砖上,冷声喝道,“给我滚蛋!”
辣疙瘩只是叩头流泪,额头上的一块皮肉都磕破了,仍旧不愿拿银子走人。静好起初快意无限,得意洋洋地跟在月唤后面看他笑话,这个时候,又觉着他一个大男人,脸上眼泪鼻涕的,看着有些可怜。
月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我虽未去过河南,但却听人说过,河南开封那个地方,虽然做了很多朝代的京城,却是民风质朴,古今往来,不知出了多少令人敬佩的豪杰大侠。你也是练武之人,又是一副忠厚老实相,怎地心思这般龌蹉?我好心收留你,管你吃喝,发你工钱,使你免受饥苦,便是叫你来调戏我家中女子的么!”
一番话说得辣疙瘩羞愧不已,泪流不止,转头看见旁边水缸,直着脖子便要去撞缸自杀,却被看热闹的奶娘给硬拉住了。奶娘看他哭得可怜,帮着求情道:“东家,看他也不像那等不知好歹的,不如先饶过他这一回……”
阿娘等人生恐闹出人命来,也帮着说情。月唤发作完毕,冷然道:“罢了,念你不懂规矩,这回便算了。若是再敢有下一次,要么自己滚蛋,要么我请捕快拿绳索来捆你去县衙吃牢饭!”
辣疙瘩如蒙大赦,又趴下去重重叩了两个头,爬起来滚去干活去了。
四春偷偷与李大娘道:“大娘大娘,你绝不觉得咱们东家说话腔调有点……”
李大娘道:“何止有点?骂人的口气,和那一副腔调,简直和五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言罢,又叹气,“这么久了,都没有五爷的消息,大约是凶多吉少了,唉——”心口发酸,偷偷拭去顺着眼角流下的两行老泪。
作者有话要说: 走八方剧团最近在刺猬酱的号召下,
聚集了一群怀揣着梦想的优秀小剧场写手,
通过大家不懈的努力,剧团发展得蓬勃红火,势头喜人,
希望能够保持下去,并像作者一样持久,硬挺(质量过硬之意)。
让我们团结一心,把小剧场做大做强做优、创新创效创纪录。
让人们在多年以后,仍能够记住八方和八方文下写小剧场的小伙伴们~~
让我们名留青史,让我们做让令全村、全庄、乃至全小灯镇都羡慕的读者和作者~~
加油~
wωw•ttκΛ n•¢〇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