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小蕾嚎啕大哭着,哭得我的心都痛了。我温柔地上前,她却不断地往离歌怀里躲,离歌的双眸里露出了哀伤,他竟是轻轻环抱住了小蕾:“小舒……不哭……”
“哇——爹爹——我是小蕾啦——呜——娘不疼小蕾,爹爹也不疼小蕾——呜——”
头很痛,命运为什么又开始折磨我们……
小蕾最后是因为哭累了,而陷入沉睡。希望她明日能忘记我今天,面对楚翊时所露出的那副,让她害怕的可憎面目。
当我打开门送小蕾回房的时候,楚翊跪在院子中央,他低着头,沉默如同泥塑。
我无视他回房睡觉。
清晨。
楚翊跪着。
晌午。
楚翊跪着。
晚上。
楚翊依然跪着。
小蕾经过昨晚,便不愿与我亲近,但她却会给楚翊偷偷塞馒头,小蕾的举动让我很生气,但是,她内心那片天地没有因为我们的仇恨而污染,这就够了。所以我没有阻止小蕾。
“酒鬼叔叔,你是不是把娘亲酿的酒给倒了啊,小蕾有一次这样,娘就生气了好久呢,不过这次,娘亲好可怕啊……”
“酒鬼叔叔,你快喝水,娘亲出去了。”
“酒鬼叔叔……”
我靠在墙边,仰望那片清澈的天空,我该怎么办?
“哗——”春雨打湿了地面,小蕾偷偷摸摸地拖着伞从我的柜台下爬过。
“小蕾。不要在地上爬,春天湿气重。”
“哦……”小蕾和加菲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他们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吗?
慢慢走到后院的院门边,小蕾为楚翊,撑起了一片天空,小蕾短小的身体,撑着巨大的油纸伞,在风中摇曳。
楚翊一直跪着。一动不动地跪着,他是为了求死而来,所以小蕾送去地食物和水,他一口不动。三天三夜后,他体力不支地昏倒在了院子里,干裂的嘴唇,苍白如纸。
“娘……娘?”小蕾怯怯地拉着我的裙摆,“你不要生酒鬼叔叔的气了好不好。小蕾会比以前更乖的。”
小蕾!他是仇人!是他废了你爹的腿,害得你没爹疼,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家务,都是他!
这些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是。我还是咽下了肚子,仇恨,不应该在下一代身上延续。
“小蕾。”我蹲下身体与小蕾平视,“那个叔叔对你爹爹。和娘亲做了很不好的事情,犯下了很大的错误,娘亲真地……不能原谅他。”
“这是为什么呢?娘亲不是说做错了事,肯承认,肯改过,娘亲就会原谅的吗?叔叔做了错事,让他不要再做不就行了?叔叔跪在那里都四天了,小蕾觉得他一定不会再做错了……”
“小蕾。叔叔对我们做的错事……不是跪跪就能弥补的……”
“弥补是什么?也是原谅吗?”
“恩……”
“那就让他做家务吧,以前小蕾犯错,娘亲让小蕾洗袜子,娘亲就原谅小蕾了啊。如果叔叔洗袜子娘亲不能原谅,就让叔叔洗衣服,还有洗床单,洗被子,娘亲每次洗都好累好累的。让叔叔洗吧。”
“这……”
“娘亲……叔叔不是坏人。叔叔会在别人欺负小蕾的时候保护小蕾,叔叔会不会是不小心做错事的呢?娘……”
“别说了。我不会原谅他的,你乖乖呆在家里,我去叫人把他抬出去。”死也别死在我家里!
如果楚翊对我们所做地一切可以原谅,除非门口那棵柳树开花。
举步出门,一阵带着油菜花清香的春风抚过面颊,发丝贴附着我的脸庞随风飘扬,忽的,一朵小小的柳絮从眼前掠过,带来村民轻轻地惊讶。
“嘶!这老杨柳怎么开花了。”
“是啊,都种了几十年了,从未见它开花啊。奇啊……”(杨柳树属雌雄异株,造成飞絮的为雌株。)
我侧脸望去,门口的杨柳,开花了……
柳絮飞扬,如同春日白雪,老天爷,你也劝我放下仇恨,原谅楚翊吗……
慢慢转身,回到那院子的门口,小蕾正拿着碗给楚翊灌水,小蕾无法扶起楚翊,便将水就这么由上而下地往楚翊地嘴里倒,也不怕倒入气管。呵,小孩子嘛……
“叔叔叔叔,你醒了?”
楚翊的头动了动,虚弱而无力。
“小蕾……乖,就让叔叔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是是什么?”小蕾和加菲都蹲坐在楚翊的身旁,楚翊仰望着上方的天空:“叔叔只能用死……来偿还身上的罪孽……”
“死是什么?”小蕾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是不是和加菲的娘一样?”
楚翊沉默着,柳絮从墙外随风飘入了院内,掠过小蕾的上方,打着圈儿飞出了另一边土墙。
“如果叔叔跟小菲地娘亲一样,就是不能动了,不可以的,叔叔不可以死的,如果叔叔死了,谁来帮小蕾洗袜子,帮娘亲犁地,帮黄牛洗澡,帮小菲做饭,不要,小蕾不要叔叔死啦,叔叔快起来做事情啦……”
小蕾开始拉楚翊,楚翊呆滞地望着天空,仿佛想早日投入那纯净的怀抱。
“叔叔只要做事情,娘亲就会原谅叔叔的啦……”
心里揪痛着,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不是想原谅,就能原谅的。
我慢慢走到小蕾地身边,小蕾立刻放开楚翊地手,心虚得看着我:“娘,小蕾没有给叔叔水喝。”
“小蕾乖。”我摸了摸小蕾的头,然后将她揽到身边,俯视着双目无神地楚翊,“你死了对我没有半点好处!就用你下半辈子做牛做马偿还你身上的罪孽吧!”
楚翊,愣住了……
他茫然空洞的瞳仁急速收缩起来,涣散的视线渐渐汇聚在了我的脸上,一切神情都开始在他的眼底复苏,最后,融汇成了一种复杂的感激。
“给我洗干净,穿整齐,别让我看到你的脸!哼!”我转身离去,脚步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加快。
跑进店堂的时候,我的双手,竟然在颤抖,将自己的脸埋入双手,深深呼吸,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没想到原谅一个人,比杀了他,更需要勇气。
“娘,叔叔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小蕾终于不讨厌我了,她站在柜台下,仰着脸小心地问。
我抚摸着她两束小小的辫子,小蕾啊小蕾,只要你开开心心地长大,爹和娘就都值了:“没什么,他从娘这里,偷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啊……~偷东西,真是不好,我要去打他。”说着,她立刻朝外跑去,可是她的手里,却拿着一件干净的,离歌的衣衫。
在楚翊穿戴整洁之后,他那部分没有被毁的容颜就变得清晰,果然是他。我撇开视线,冷脸相对。
他恭恭敬敬立在门前,向我便是一礼:“夫人,小人种地去了。”
我不答,他便自行离去。从此,楚翊便成了舍得酒馆里唯一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