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宋演二人边饮边谈,直至酩酊大醉,就在竹庵中抵足而眠。第二日,陆英领宋演在茅山中游玩山景,宋演兴致缺缺。
第三日,二人同回京师,拜望杨府、朱府等故友。宋演听说庾文倩之父庾廓将出任东阳太守,便央求杨谧上门提亲。
那庾廓出身士族,虽稍有没落,仍看不起武夫宋演,便以女儿年龄尚幼为名婉拒。
宋演大怒,亲至庾府对庾廓言道,女公子年幼,可以等几年,三年之内我宋演官位一定在你之上。
若是那时你还不愿嫁女,便再等几年待宋演身登庙堂,出将入相。
若是三年后,文倩嫁与他人,教你庾家永无出头之日。
把个准岳丈庾廓惊得不知所为,直骂粗野不文,伧夫无礼。
陆英拖着他漫步乐游原中,大笑言道:“昌明兄真英雄不凡!自古未闻上门求亲如此言说,兄必将空前绝后!”
宋演叹道:“我也是一时激愤之言,华亭何必取笑。要想出人头地何其不易,我在沙场出生入死,才得来个都尉之职。那京口恶霸刁魁,用钱财买通了司徒幸臣王国宝,便直升历阳县令。
“世上道理大多类此,寒门子弟建功立业难如登天,富贵公子库鼠梁蠹却平步青云。若是我有得志之日,定要打破这些条条框框,给寒庶之族一条出路。”
话音甫落,有一女子击掌赞道:“将军好气魄,好志向!”
陆英抬头看时,见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简静寺近处,寺门前车马云集,各处官员争相进谒,但那妙音主持却似不在寺中,官员们都在焦急等待。
再看说话女子,一身绣罗襦裙,肩披赤狐裘,头戴紫貂帽,眉目依稀熟悉。宋演听她出言称赞,施礼道:“承蒙小娘子谬赞,在下北府军扬武都尉宋演,狂妄之语,小娘子切莫记怀。”
那女子道:“宋将军面相贵重,仪表不凡,将来定能成其大业,何必自谦!”
陆英猛然忆起,这女子便是简静寺之主,皇帝宠姬支妙音。不知她为何不在寺中接待众官员,却这般打扮在此现身。
陆英笑道:“妙音主持,别来无恙。新春风光甚好,佳人更胜春光。今日如何有闲情,在园中漫步?”
他故意轻薄言语挑弄,欲知支妙音其人其智如何,又为什么对宋演小意结纳。
支妙音也不恼不羞,轻施一礼,淡淡道:“见过陆侍郎。贫尼连日委蛇朝中官吏,甚感厌烦,想我一介出家女尼,哪里懂朝廷之事,却惹来许多逐嗅之蝇。倒是陆侍郎,贫尼还道志存高洁,敝屣荣华,蔑视富贵,谁料也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令人艳羡呀!”
宋演并不知支妙音之事,听他二人言语相斗,只能一旁干笑。陆英被她抢白,略显尴尬咳嗽一声,暂且沉默以对。
支妙音转向宋演道:“宋将军可是单刀刺蒲戎,阵前斩梁成之人?贫尼虽在京中,多闻将军大名,心中仰慕不已。今有幸得见,还望将军赏脸,入我寺中一坐,容贫尼略表敬意。”
宋演回道:“在下并非将军,主持高看在下了。世人口讹妄传,主持不必当真。”
支妙音笑道:“暂时不是将军,不久必能如愿。宋将军是怕我寺中肮脏,污了威名吗?那些趋炎附势之徒,我正眼都不瞧一下,将军若嫌弃,这便让人全部轰走。”
宋演淡淡道:“主持说笑了,在下今日与陆侍郎散步消遣,就不去贵寺打扰了。主持留步,
宋演告退。”
言罢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陆英望了支妙音一眼,随在他身后也即离开。
陆英道:“昌明兄,此人乃是当今天子宠爱的禁脔,似乎对你极为赞赏,为何不留丝毫情面?”
宋演回道:“我虽不知她是天子所幸,见寺前车马如流水,大概也猜到几分。这女尼意厚言甘,殷勤太过,我不过一区区都尉,即使略有薄名,何至于她如此相待?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算我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看上眼,也觉得心里打怵,还是远离为好。”
陆英赞叹道:“昌明兄非凡夫俗子矣!若是寻常之人,巴不得讨好于她,以求陛下青睐,只有兄不为所惑,心态淡定。我不如也!”
宋演笑着捶了他一拳,摇摇头。思索片刻,说道:“不过我着实想不通,支妙音为何要这般看重于宋某,她有天子做靠山,还嫌不够吗?我一个带兵之将,于她有何用处!”
陆英打趣道:“看来昌明兄毕竟还是颇为得意,能有如此俏美的女菩萨垂青,一定非常自豪吧。”两人笑闹着离了乐游原,留下支妙音遥望宋演身影,若有所思。
听闻皇帝再次下旨,命杨子敬尚公主,他妻子郗道茂无奈,先提出和离。两人终究还是拗不过长公主与天子,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陆英与宋演来到武冈侯府,却获悉中书令杨子敬受召入宫,只有杨谧在府中,三人品茗闲话,赏乐舞观腊梅,倒也不觉无聊。
杨谧言道:“据传,谢太傅已经上了奏本,请求帅军北上抵御鲜卑段垂缺,出了正月就要兵发广陵。太傅一走,朝中再无人能制衡会稽王,陛下整日不问朝政,政令皆出司徒府。而会稽王又宠幸王国宝兄弟,当此之时,正直之士皆缄口不敢言。可悲可叹!”
陆英道:“正义自在人心。定会有忠义之臣披肝沥胆,叩阙直谏。稚远不必忧虑!”
杨谧又道:“但愿如此。听闻那王元达放荡无礼,常常聚众痛饮,醉酒之后脱衣裸体,牵手狂奔。每叹三日不欢,便觉形神不相亲。
“他岳丈某次心有惨事,流涕伤怀,他乘醉上门,竟以死人之礼吊唁。岳丈痛哭更惨,元达带领宾客十几人,赤身裸体拉着胳膊,进屋绕他岳丈三百匝而出。当真骇人听闻,其所行多类此。
“然而王元达有舅范宁,官拜中书侍郎,乃是守礼君子。对会稽王乱政颇为不满,常在陛下面前陈奏其为政过失。人事难料,令人唏嘘。”
宋演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忠臣之家不一定出孝子,奸佞之父未必生贼儿。
“当年吴兴沈充谋逆事败,畏罪逃至旧将吴儒家中。吴儒将他诱骗到屋内夹墙,笑道:‘我只要杀了你,就能被朝廷封为三千户侯’。
“沈充对他道:‘你如果有义气, 就留我一命,我沈家必有厚报。但若定要杀我,他日你必家族覆灭’。
但吴儒最终还是将沈充杀死领功。其子沈劲年幼,在故友隐匿下逃过一死,待成年后,为父报仇,竟将吴家满门屠灭。
“其孝行受到时任吴兴太守王胡之赏识,命他戴罪立功。沈劲立志为家门雪耻,报效国家。后来大司马北伐收复洛阳,回师后,洛阳又遭赵国围攻。
“危急之际,沈劲主动请缨,招募士卒千人,北上援救洛阳。他作战勇敢,屡次以少胜多,击退鲜卑人进犯,力保洛阳不失。
“我军三千军士坚守两年多,朝廷却派不出援军,打算放弃洛阳,洛阳守将奉令撤退。只有沈劲自愿率五百士卒坚持死守,直到以死报国,终于达成了他的宿愿。就连敌军胡酋都敬佩他的忠贞不屈,世人无不称赞他尽死节洗刷父耻的壮行。”
杨谧赞叹道:“沈世坚可谓壮哉!变凶逆之族为忠义之门,真丈夫也!”
三人正自高论,杨元琳归来,闻知他们所论之事,愤愤然道:“会稽王宠幸王国宝、袁悦之等小人,排挤大臣,任用亲信,卖官鬻爵,我与孝伯已多次进谏,奈何至今无功。”
陆英道:“元琳兄忠直,还需留意小人中伤,若是王国宝等向陛下进谗言,朝中少了元琳兄,当真缺一栋梁。”
杨元琳笑道:“华亭好意,我心知矣。然君子若不直言,小人终将当道,到时再无你我容身之地。”
他们在此议论朝政,会稽王府中也有一帮人同样在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