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回到茅庐后,静观风云变幻,等待事态进一步明朗。
鲜卑族人一路东行,期间又有人心怀不轨,接连换了两次皇帝。最后还是慕容永胜出,自己继位称王把西赵握在了手中。
占据长安的匈奴人与姚苌战了一场,却大败亏输,听闻郝奴日日惊惧,已有降羌之志。
陇右王永果然不安分,率军攻打河州毛兴。被毛兴击败后,急急向兄长王统求援。
如今还未征讨姚苌,北汉国旧臣已经开始火拼,恐怕终归难逃覆亡之运。
这日午间,陆英正与薛勇、蒲巍围坐用饭,忽听得远处马蹄声渐近。薛勇起身查看,却见有五六骑疾驰而来,来者不善,似乎专奔此间。
薛勇急忙回身抄起猎叉,示意陆英早做防备,自跳在屋前严阵以待。陆英与蒲巍起身出外,站在薛勇身旁盯着来人。
当先两人道袍拂尘,年约三旬上下,身材都不算高,却一胖一瘦。后面跟着四人,黑衣黑裤,倒与元象宗黑衣武士有几分相似。
果然为首二人驰到茅庐前,那胖道士在马上微一拱手道:“陆真人,奉宗主之命,来取前北汉国阳平公蒲巍归山。余者不问。请陆真人行个方便!”
陆英心中纳罕,为何这道士对他们几人如此熟悉。不但一口喊出自己名姓,还知道蒲巍居留在这里。
他瞧胖道士语气虽然还算客气,但神态举止显然根本没把什么陆真人放在眼里。似乎是迫于他家宗主之命,才勉强说了两句场面话。
陆英上前一步,微笑道:“敢问道长来自何处?贵宗主如何称呼,在下可曾识得?”
那胖道士扬起下巴说道:“道爷来自倒虎山,乃是元象宗首座大弟子,道号酋阳子。你定然是听过的了!”
陆英仍然笑道:“酋阳子?实在抱歉,陆英从未有所耳闻!不辟,你听过什么酋阳子吗?”
薛勇冷笑道:“薛勇孤陋,未曾听过酋阳子大名。蚯蚓子(酋阴子)倒是认得,拿来钓鱼实在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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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不但蒲巍好笑,连胖道士酋阳子身后几名黑衣武士也差点笑出声来。
酋阳子大怒,喝道:“陆英小儿!若不是宗主祖师爷再三叮嘱,道爷上来就拧了你头去!少跟道爷废话,赶紧让蒲巍过来,跟我回山复命!不然连你们两个一块讨不了好去。”
陆英又笑道:“这位酋阳子先生,既然令祖师爷都让你礼敬于我,想必陆某与贵宗主缘深有旧。你这做孙辈的如此不敬尊长,拿祖师爷话当耳旁风,岂是一个称职的好孙儿所该为也!”
酋阳子怒不可遏,胖脸涨得通红,打马就向陆英撞来。
薛勇脚下一分,左手举右手沉,挺叉直刺酋阳子胸膛。酋阳子在马背一仰身,手中拂尘一挥,便将猎叉缠住。
薛勇力惯钢叉,挟熊虎之力猛刺而出,岂料落入他拂尘巧式内,竟被带上空中,一瞬间飞出数十步外。
薛勇大惊失色,生平从未遇此等窘境,还没交手猎叉先失。也顾不得躲避,沉肩俯身嘿地一下撞他座下骏马。
酋阳子一招得手,目露鄙夷看这蛮大汉力撞奔马,本拟定能将他顶开,不断一条胳膊也再爬不起身。
哪知人马相撞,胯下坐骑四蹄扬空,轰然倒落尘埃。酋阳子急忙一踩马背,向后跃起,落在五六步开外。
反观薛勇,身躯只一摇晃,浑不知痛为何物。低吼一声又要赤手上前拳打胖道士。
陆英急忙拉住薛勇,
挡在他身前。他看出酋阳子身怀上乘内功,普通武人绝非他敌手。没想到这胖道士貌不惊人,一身修为倒出人意表。
陆英让薛勇稍安勿躁,拱手对两位元象宗道士言道:“二位道长,不知贵宗主要蒲巍去倒虎山有何教诲?先不忙动手,待讲个道理出来再打过不迟!”
酋阳子道:“事关我门中机密,不便对外人言说!”
陆英又问道:“如此说来,蒲巍恐怕去了倒虎山,就性命难保了?”
酋阳子冷冷道:“他是死是活,不干你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蒲巍忍不住出声骂道:“贼道人!想当年你们元象宗皆在我父王麾下效力,那时一个个何等温顺!如今见本公落魄,便要反噬其主吗?”
酋阳子瞥了他一眼,不屑地回道:“你也配称我元象宗之主?当年只因天王蒲刚礼遇宗主祖师爷,我门下英俊多有在朝中供奉。
“你父蒲戎身死之后,大多数师兄弟便回山修道,再不问汉国之事。也就那野来的神树和尚,托名我宗,恬不知耻缠在你身侧。
“可知报应不爽,神树与大狐一弓这两个趋炎附势之徒,相继殒命。如今宗主也归山静修,与你蒲氏一族更无瓜葛。只剩你游荡关中,多知前朝旧事,不把你带回倒虎山,难道容你在世间丢我元象宗的人吗?你活一日,我众师兄弟颜面何存?”
他身后马背上瘦道士咳嗽一声,言道:“师兄,慎言!”
酋阳子回望他一眼,闭着嘴唇哼了一声。
蒲巍仰天苦笑道:“哈哈……事到如今,你们嫌名声不好听了?自己做过的事,偏偏怕别人知晓。元象宗真是好讲道理,好大威名!”
酋阳子忍不住驳斥道:“本道爷可从未在你北汉国朝廷待过一天,旁人做了什么事,本道爷概不知晓!我与步高子师弟数十年在山中修道,未食你一粟一米,未穿你一丝一缕,从来不曾欠你父子什么!”
他师弟步高子端坐马上,见师兄口无遮拦,无奈摇头叹气,却始终不与陆英等人搭话。
陆英心思飞转,听他话中意思,大概明了是蒲刚驾前王老道士归隐山林,嫌恶十几年来,元象宗与北汉国朝廷瓜葛太深,尤其是蒲巍父子一直为宗内爪牙领袖,指挥他们干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王老道士或者那些曾经的朝廷爪牙容不得蒲巍,便派出酋阳子、步高子二人来抓捕其回山。至于到了倒虎山,要杀要剐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只是王老道士如何知晓自己姓名,又怎知蒲巍待在这里。
想到这里,陆英笑道:“敢问酋阳子道长,贵宗主可是在骊山与薛勇、沮渠蒙逊等人打过交道的那位老仙长?你家宗主提过此事不曾,道长可知晓?”
酋阳子又要出言,步高子忙用力咳嗽一声。酋阳子再回头望他一眼,咬牙对陆英言道:“道爷不知!”
陆英心下猜得七八分,又道:“蒲巍现在已不是北汉国阳平公,他早已放下往事,一心做个普通人。二位道长要带他走,陆某不能答允。”
酋阳子揶揄道:“看来陆真人是不给蔽宗这个面子了!既然如此,就请出招吧。也让贫道领教领教陆真人道法修为。”
他目高于顶,仗着功力不俗,丝毫不把陆英放在眼里。听多了陆英名头,心中早有不忿。
如今见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更加存了争强斗胜之心。只是方才领教了薛勇的蛮力,不由稍微收起倨傲,多了点戒备。
薛勇方才被他轻易夺去猎叉,一直憋着口气。此时再忍耐不住,双拳一错就冲了上去。
酋阳子见薛勇右拳迎面打来,也不敢托大。微一侧身避过面门,左掌从斜里推出,拍在薛勇腹部。
薛勇比他高了两个头都不止,故而就如孩子与大人打架一般。酋阳子平举双手,也仅能到薛勇腰间肋下,这一掌斜向下发力正中其丹田。
薛勇筋骨壮健,谁知中了一掌,竟然腹中剧痛,弓腰连退两步才止。亏得他勇悍,当下忍住疼痛,一咬牙又扑向酋阳子。
酋阳子提口气纵身跃起,双脚连踢,踹中薛勇心口。薛勇也不是易与之辈,伸手抓住他脚踝,抡圆了用力摔出。
别看那酋阳子身躯肥胖,在空中还能翻个跟头,又稳稳落在地上。
薛勇又往后退了两步,被踢伤的胸内翻江倒海,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
陆英不忍薛勇继续吃亏,疾步飞掠而过,挡在他身前。傲然挺立于当道,伸出一根手指对酋阳子勾了勾。
酋阳子目眦欲裂,生平还未有人敢如此羞辱于他。立时气得如疯虎般凌空跃起,举掌劈向陆英头顶。
陆英正是要激怒酋阳子,见他入彀,嘴角一撇,袍袖扬起硬接这一掌。酋阳子一掌落下,如中棉絮,浑无着力处。
正待换手再攻,早被陆英袖底倏然生起的反劲弹飞回去。酋阳子一来一回仍落在原地,只是手臂隐隐发麻,不由他不惊诧难名。
陆英不给他喘息机会,脚下趋前数步,右手一掌虚招击他肩膀,酋阳子连忙侧身拳打陆英肋下。陆英半途收回右掌,正拦在他冲拳腕上。左手握拳从右臂间穿出,狠狠落在酋阳子脸颊。
酋阳子一个趔趄,蹭蹭退了三步,嘴角留下血来。他定住身形,吐了一口污血,骂道:“陆英小儿!你当是泼皮斗殴吗?”
陆英笑道:“打泼皮就要用泼皮的法子,这叫因人施教!”
酋阳子说不过他,也不多话,踏着玄宫步法,拳脚生风与陆英斗作一处。两个过了三五十招,酋阳子使尽浑身解数,始终奈何不得陆英。
反观陆英却游刃有余,权当陪他喂招。一是不想过于得罪元象宗, 二是要留几分心神应付那个不曾出声的步高子。
常言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步高子虽然自始至终只咳嗽了两声,但观其师兄亦让他三分,想必此人功力还在酋阳子之上。
陆英自忖拿下酋阳子绰绰有余,但若再来一个就要手忙脚乱。如果这人比酋阳子还要高出不少,甚至本身就比陆英更强,那么此时就使出全力,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酋阳子渐渐恼羞成怒,突然跳出战圈,从黑衣武士身畔夺了把刀,舞起一团寒光逼迫住陆英周身。
陆英在刀锋之下连连避让,偷瞧步高子并无趁人之危的意思。于是吸一口气,终于用出含章拳意。
酋阳子初时攻势凌厉,攻得陆英不敢撄其锋忙,自以为这小道士已黔驴技穷。转瞬间形势陡变,只觉陆英衣袖拳掌之中似乎聚有彻骨寒气,连带自己脚步都迟滞僵硬,就如猛坠入冰窖之中,浑身气血都要凝结成块。
陆英修习天真道人含章拳日久,日渐体悟个中妙诀。到如今已经能酷暑时分生严霜,三步之内冻败野草。
再斗两三式,陆英用袍袖裹住酋阳子单刀,以至柔之力借势夺出他手中。酋阳子刀脱手,气更夺,惊呼声中亟欲退出圈外。
陆英劲力刚一松弛,突然迎面飞来又一把长刀,直刺他胸口。危机之间下意识一转身,那刀堪堪擦着左臂掠过,带起一蓬细雨,却是陆英被划伤处涌出的鲜血。
还不待陆英回过神来,步高子已经一跃下马,手中拂尘倒转木柄,疾点陆英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