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卖唱的钱不多,六十来块,加上她身上所有的钱,一共只有一百多块钱。
请贝凯特吃了顿火锅,就快把阿甜吃得一无所有,她现在是真穷。
想了想,她一个人不敢睡大街,还是回长江索道附近的那家青旅吧,便宜环境也还可以。
阿甜便坐公交回青旅,依旧花了四十块钱要了个双人间的床位,但倒霉的是今天没有同是住双人间的女客人,她遇到了一位男客人,是位中年大叔。
一进房间,大叔见着阿甜,笑眯眯地找她搭话,阿甜没待几分钟,就借口下楼买东西离开了房间。
在楼下转悠了几圈,阿甜实在不想回房间。
此时已经快十一点,路上的人很少,似乎是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是湿的,白日的炎热也已经散去很多。
阿甜左手握紧肩下的吉他包袋子,右手握成拳头,天有些凉呢。
十米开外处有个公共电话亭,阿甜脚步一顿,往前走了几步,立马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她就转身走向电话亭,脚步有些慢,有些踌躇犹豫。
十米的距离,阿甜却觉得很煎熬。
终于走到了电话亭前,阿甜摸出身上唯一的一个一元硬币,投了进去,而后按下一串数字,她早已熟记于心的数字。
“嘟…嘟…”阿甜将电话听筒放到耳边,嘴角上扬,眼睛里不禁浮现起光亮。
“嘟…嘟…”十几秒过去,电话没有人接听,阿甜上扬的嘴角落下,可她又将它扬起,心想待那边的人接电话时她要让她们听到她开心的声音。
“嘟…嘟…”
一分钟过去。
“您好,你拨打的!”阿甜啪得一声将电话听筒放回原味,嘴角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滴答!”一滴泪落在地上。
“滴答!”第二滴。
第三滴,阿甜将它擦去,没有让它掉下来,可泪水像是越擦越多。
“哭什么,有什么好难过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她们并不想要你…你就是个拖累…包袱…垃圾…皮球…踢来踢去…”阿甜自顾自道,使劲擦着流下的泪,眼睛擦红了,两只手上都是泪水。
哭了一会儿,阿甜就不哭了,累,还丢人。
阿甜在电话亭里睡了一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把家里的碗打破了,妈妈就把她赶出家门,爸爸在一旁抽烟,冷冷瞥了她一眼,无动于衷,任自己哭着被妈妈赶出了家门,亲戚们对她均是冷眼旁观。
自己哭着拍打家门,门却再没有打开。
“啊!”阿甜惊醒过来,额头直冒冷汗,她大口喘气,惊魂未定,好久才缓过神来。
此时天已亮明,环卫工正在沿街清扫,环卫工路过电话亭,奇怪地看了一眼阿甜,阿甜连忙起身,拿起电话听筒假装打电话。
待环卫工离开后,阿甜舒了一口气,看着按键盘,指尖放上去,久久却没有按下。
算了,打了也不会接的,就算接了也只会觉得她多事。
算了,算了。
阿甜放下听筒,转身离开。
其实如果阿甜这个电话打过去,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可惜,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不缺巧合,不缺错过。
清晨七点三十分,阿甜坐上了长江索道的第一班,这个点人很少,缆车上就四个人,各坐一角。
阿甜看着下面的宽阔的长江,第一次有一种不那么低至卑微的尘埃的感觉。
下了缆车,阿甜从山上下来,太阳已经升起,阿甜抬头,有些刺眼,她将手放到眼睛上方,遮挡刺眼的太阳。
眼眸一抬,嗯?江边好像有个人,那背影,有些熟悉。
不会又是个想不开的吧?阿甜连忙走下去。
“小妹妹?”刚走到前天躲雨的那处屋檐下时,就听见房屋里面传来一道女声。
阿甜回头,女司机正推门出来。
“漂亮姐姐?”阿甜一笑。
“小妹妹,你怎么来这里了?”女司机见到阿甜十分诧异,小妹妹还是前天见面的样子,衣物打扮都是一模一样,就是眼睛有些红肿。
“又来体验一次索道。”阿甜指了指头顶上的长江索道。
“哦。”女司机稍微紧绷的神色一松,她还以为小妹妹是因为那天自己不小心把先生推下江的事来的呢,看来只是偶然。
“那位大叔又…想不开?”既然女司机在这里,阿甜也认出了江边站着的那人是谁了,可不就是她前天从长江里捞出的大叔呗。
“不知道,先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女司机对阿苦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那天救护车来了他也不上去,非要留在这里,说是笔记本丢在长江里了,要找回来,可落入长江里的东西还怎么找得回来?
这两天不吃不喝一直站在那里,她生怕他想不开往下跳,就算不跳,他再这么下去,离死也不远了。按理说先生与她的交易已经结束,她可以离开了。可她又害怕,又放不下心离开,对前天不小心害先生落江,心里还是有歉疚的。
阿甜看了那人一眼,他个子很高,但背影看起来十分清瘦和…落寞。
“快两天不吃不喝了,说什么都不理,唉,愁死了。”女司机话里脸上都是一片愁云。
女司机手机还拿着一瓶矿泉水和一碗关东煮,阿甜看到关东煮还冒着热气。
“漂亮姐姐,能给我吗?”阿甜盯着那碗关东煮,笑了笑。
“小妹妹,你,也好,你那天救了先生,他或许会听你的话。”女司机一喜,把关东煮和矿泉水都递给了阿甜。
“听我的话?我们又不认识。”阿甜嗤笑一声。
“小妹妹,帮个忙吧。”女司机看了阿甜一眼,有一丝乞求。她又看着阿苦,眼中很是担忧。
“好吧,我去试试,但他吃不吃我就不保证了,毕竟我与这位大叔并不熟。”阿甜心想,她绝不是同情心泛滥,她只是不想看到一碗香喷喷的关东煮被浪费。
“大叔,要不要来份关东煮,好吃又营养。”走到阿苦身边,阿甜笑呵呵地说道,但关东煮并没有递过去。
他今天没戴墨镜,露出了那双丹凤眼,对了,那天墨镜掉江里了。
脸上还是胡子拉碴,看起来清瘦无比,还十分沧桑。
“是你。”阿甜一出声,阿苦就认出她来了,那天他从被人从长江里救上来后,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说天终会晴朗的人。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大叔你,倒是有缘,来,请你吃关东煮。”阿甜这回才将关东煮递至阿苦的手边,见他没反应,她用关东煮的纸碗轻轻撞了撞阿苦的手。
“不吃。”阿苦拒绝。
“大叔,冲我那天千辛万苦把你从长江里捞起来这事,不给面子?我跟你说,你不知道你多重,我都差点跟你一起交待在长江里喂鱼。”
阿苦一愣,果然是她把自己救上来的。
“好香啊!啧啧。”阿甜把碗放在阿苦鼻子下,不信你闻了不饿?
阿苦喉结动了动,阿甜一笑,夹了一块豆腐,硬塞进他嘴里,道:“救命恩人请你吃东西,你不吃就有点过分了啊?”
阿苦一愣,含着豆腐吐出来不是,吞下去也不是。
“快吃啊。”阿甜催道,“吃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女孩太聒噪,为了赶紧打发她,阿苦才吃下豆腐。
“秘密就是,其实后来是另一位好心人救了你。”阿甜抓起他的手,真凉,这人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将关东煮纸碗放在他的手中,阿甜将筷子放到阿苦的大拇指边,让他可以觉察到筷子的位置。
“其实我偶尔也会觉得活着没意思,但是又一想,不甘心,很不甘心。”阿甜看着平静的江面,淡淡道,“我还没走遍世界,吃尽天下美食,唱完所有我喜欢的歌,还没和喜欢的人去挪威看极光,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听着这些话,很是熟悉。阿苦恍然想起,有人在十八岁的生日那年,曾许过一个生日愿望。
我希望我以后可以走遍世界,吃尽天下美食,唱完所有我喜欢的歌,和喜欢的人在世上最美的地方结婚。
“你叫什么名字?”阿苦声音微微颤抖。
“把关东煮吃完就告诉你。”阿甜笑道。
阿苦犹豫片刻,终于拿好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两天没吃饭,阿苦吃东西的动作也是缓慢而优雅。
阿甜不禁一笑,待他吃了大半,她道:“大叔,你在这干嘛呢?看风景?”
“我的笔记本丢了,那天掉江里了。”阿苦动作一停。
“那肯定找不回来了。”阿甜道,这是实话,就算她现在下去找,也找不到,早就不知道被冲到下游什么地方去了。
阿苦没动,腮帮子鼓鼓的。
“东西重要吗?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的?”阿甜思索道,旧的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重要,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阿苦道。
“呵呵。”阿甜轻笑。
“好笑吗?”听着她的笑声,阿苦莫名有些恼怒。
“好笑,找一个永远找不回的东西,可不就好笑吗?”阿甜有些讽刺,不知是对谁。
“你再说一次。”阿苦对这女孩升起的好感顿时无影无踪,因为自己珍视之物被她如此践踏。
“既然找不回来了,就说明它与你的缘分尽了,何必再找。”阿甜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眼睛不知看向何方,有些空洞无神,“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怎么费尽心思都没用。”
阿苦一愣,陷入沉默。
良久,还是阿甜回过神来,看着阿苦落寞的神情道:“舍不得?”
“也对,想来是你极其珍爱的东西,肯定舍不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它已经掉入偌大的长江里,找不回来了。你只能接受这个现实,要么一直在这里站着,它永远不会回到你的手上,要么再去重新买一本。”阿甜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其实重要的不是笔记本本身,而是笔记本的内容或者是给你笔记本的那个人吧。”
阿苦与阿甜面对面,这个角度他看起来在看着阿甜,虽然她知道他看不见,可对上他无神的眼睛,心里有些怪怪的。
这双眼睛若是能看见,该是怎样的神采?
“是我妹妹的遗物。”阿苦道,声音有些低沉。
“抱歉。”难怪他对那本笔记本执念那么深。
“没事,你说得也对,找不回来了,都找不回来了。”阿苦扬起一个淡淡的苦笑。
阿甜又看到了他身上的悲哀,她想,他真正想找回来的应该不是笔记本,而是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