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卿起身跪拜,正色道:“我族中有一种绳结秘法,以绳结来祈求福瑞,其中大约糅合了远古巫术,但绝对是合乎天道,堂皇正直的,比世间一切道家法家的平安符更有效,我希望父皇母后身体康健,父皇愿不愿意信我?愿不愿意让我试一试?”
凤来帝只一沉吟,便笑道:“卿儿一片孝心,朕当然要试!”
此言一出,连慕容昶都有些惊讶,凤来帝是性情中人,他会答应不奇怪,但答应的如此毫不迟疑,便有些奇怪了,毕竟举凡药术巫术种种,在皇家都是大大的忌讳……凤卿卿笑道:“请吩咐人取几枚平安扣来,玉质愈纯粹愈好。另外再取些红绳。”
常皇后抬手,宫人早飞奔着去了,不一时取了一盘来,每一枚都宝光莹润,凤卿卿选了四枚,手指翻飞,不一时便打成了一个结扣,走上前双手奉上:“请父皇挂在颈上,沐浴换衣也不必取下。”
凤来帝笑接了:“为何是两枚?”
凤卿卿一脸认真道:“一枚求安康,一枚求子。”
凤来帝抽了抽嘴角,可是说到底,平安扣和红绳都是宫里的,挂上几日,纵是无用也没甚么坏处,且成全凤卿卿一片孝心,便真的挂在了颈上,微微一笑。
凤卿卿对这个平易近人的帝王好感度简直爆棚,弯了月牙眼对他笑笑,又替常皇后也系了,另外结了一枚要送给慕容初,常皇后心领神会,便叫过人来,吩咐了几句,打发太监去了。
慕容晟一直在旁看着,忽然插言道:“卿卿,昭惠天师大人,本王恰逢其会,也求一枚可好?”
“成啊!”凤卿卿道:“只是二哥年轻美貌……咳,我是说位高权重,又身强体壮,想求甚么呢?”
慕容晟微微一笑:“本王欲求好姻缘。”
他神情仍旧冷漠,眼中神情却是欲言还休,凤卿卿却是一副全然不解风情的模样,只点了点头,果然结了一枚送他,慕容晟微微一笑,便坦然挂在颈上,凤眼微乜,常皇后看在眼中,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笑道:“卿儿人人都送了,怎么倒漏了晗儿?”
凤卿卿转头,一脸为难的:“可是慕容昶已经很完美了,我实在不知他还需要甚么……”
凤来帝愣了一下,不由得哈哈大笑,指着她笑的停不下来。慕容昶一扬眉,亦笑的满天星光,常皇后撑了半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戳戳凤卿卿的额头:“你呀……你这丫头,简直就是个活宝!”
…………
这边厢父慈子孝,满殿温馨,瑄王府中,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慕容宥这三十几年过的顺风顺水,即使尤皇后薨了,日子也仍旧逍遥自在,凤来帝又一向宽厚仁慈,这样的责备,倒是他生平头一次。失职为人父啊,这样的帝王断语太重了,幸好凤藻宫并无外人在,否则,若是传了出去,他还称甚么仁厚,说甚么儒雅!
这些,全都是拜凤卿卿所赐!若不是她,他就不会受尤氏连累,日日在朝堂上承受言官炮轰,若不是他,他也不会屡屡在帝王面前失言,惹帝王不快,直至今日,竟得了个失职为人父的断语!慕容宥越想越是怒火难平,怀里的慕容初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吓的小脸儿发白,却一声不敢吭。
马车才进了瑄王府,宫里的太监就来了,常皇后赐了一个管事嬷嬷,两个太监,一个御医,并补品无数,且指明了“赐予瑄王世子”!
好个常皇后!这是唯恐旁人不知啊!慕容宥咬牙平了平气息,勉强笑道:“替我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待世子身子略好些,本王便带他进宫给皇上请安。”一边吩咐人赏了。
太监躬身道:“王爷,皇后娘娘吩咐了,让奴才送世子回房,看派来的这几个合不合世子心意,若是不成,奴才便带回去,再给世子换好的!”
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听上去有些刻薄,慕容宥素来温柔儒雅的脸几乎撑不住,常皇后这是甚么意思,监视他么?难道他还会害自己的儿子不成!
慕容宥咬牙许久,才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就有劳胡公公了。兰儿,你带胡公公过去罢。”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慕容初递了给她,拂袖便走。
那太监是凤藻宫的管事太监胡丰,仍旧面团团一脸的笑,略侧身避到一旁,心里却有些犯嘀咕,虽然他身为王爷,的确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可是民间尚有“长者赐不敢辞”,他这儿领了皇后的赏,且全是为了他儿子,居然面色不豫转身就走?这是在对皇后娘娘表示不满吗?
胡丰心里暗暗记下,一边随着沈苍兰回到了明华院,一进了院子,冲鼻便是一股草药气,院中虽大,却是空落落的,该有的装饰并不缺,却浑无一个小孩子家住的气氛,廊下两个小丫环正坐着矶子闲聊,人走到近前,才猛然看到,急扑过来施礼,沈苍兰道:“其它人呢?”
那丫环急道:“回王妃,春兰夏草告了假,回家看看,还不曾回来。其它人……其它人大概是出去了。”
胡丰听在耳中,十分稀罕,堂堂王府世子,身边居然只有一个奶娘,四个大丫环,就算寻常的富家少爷也没这么寒酸吧?而且看这副疲赖劲儿,也知平日里不可能老实服侍……再偷眼看看沈苍兰怀里明明困乏之极,偏生坐的笔直不敢歪倒的小世子,即使经多见惯的宫里太监也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当着胡丰,沈苍兰直是心烦意乱,转头吩咐管家:“那春兰夏草,既然这般挂念家里,就不必回来了,连同家人直接发卖了罢,这秋……你们两个,懒惰疲赖,各赏二十板子,也都打发出去,其余小丫环一人赏十板子,全都远远的打发了,另挑了好的来服侍世子。”
管家连连应声,两个丫环不住磕头求饶,胡丰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听到……身后带来的嬷嬷太监也是齐齐低头,想不到啊,向来以贤惠温良得人称道的瑄王妃,私底下,竟是这般对待世子的,休说院中这模样,一看就是丝毫不曾用心,更连世子贴身丫环的名字都记不住,想必平日里也是不管不问,连走个过场也无……可怜小世子七岁的人了,看着还不及五六岁的孩子大……
直等到沈苍兰都发落完了,胡丰才上前一步,仍旧笑嘻嘻的:“王妃,皇后娘娘还赏了一枚平安扣,奴才斗胆,请世子爷挂在颈上,沐浴换衣都不可取下,直过七七四十九日才好。”
沈苍兰愣了愣:“甚么平安扣?”
胡丰便自身后宫人手中取过,沈苍兰一眼看到那绳结,顿时大吃一惊,抢过去一把抓在了手中……这是巫女结!这竟是巫女结!巫女结有很多种祈福结,可以直接用红绳,也可以用铜钱或者平安扣,这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巫女结!沈苍兰一时竟觉满心惊骇,当初看到琉璃仕女时,尚有几分疑惑,此刻却是一分也没了……
胡丰看她神情失魂落魄,不由讶然:“王妃娘娘?王妃?”
沈苍兰一个激零,猛然回神,喃喃的道:“这是谁打的结?”胡丰犹豫了一下,她转头看他:“是珺王妃,是凤卿卿,对不对?”
胡丰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躬身道:“是。”他看了一眼沈苍兰,又提醒了一句:“皇后娘娘要奴才亲手挂在世子爷颈上……王妃娘娘……”
沈苍兰苦笑一声,将绳结递回,声音微涩:“有劳……胡公公了。”
等终于送走了胡丰,安顿好了新来的管事嬷嬷等人,沈苍兰直是神思不属,在院门前站了许久才转了身。经过书房门前时犹豫了一下,足下未停,想直接回房,慕容宥却在里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成心躲着本王么?”
沈苍兰无奈的抿唇,只得推门进去,慕容宥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沈苍兰上前屈了屈膝:“王爷,胡公公已经回去了,初儿院里,也都打理好了。”
慕容宥哼了一声,沈苍兰迟疑了一瞬,温言劝道:“王爷又何必太过忧心,父皇关心初儿,终究不是件坏事。”
“你还敢提初儿!”慕容宥暴怒而起,手一扫,便把桌案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她脚边,沈苍兰登时默然,缓缓的退了一步,一声不吭,这样的态度看在慕容宥眼中,更是怒火万丈,怒喝道:“你身为瑄王妃,为本王管家理事,就是这么管的么!世子是本王唯一的血脉,是我大燕的皇孙!你连世子都照顾不好,本王要你何用!”
沈苍兰默然,当初他爱的就是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慕容宥,诸般心思全在他身上。一应琐事她不会处置,他便交给管家,世子多病,他自己都不管不问,现如今,全都成了她的过失……她忍不住又悄悄抬眼,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陌生的戾气,一时竟有些怔忡……
慕容宥看在眼中,大怒站起,一掌掴出,沈苍兰猝不及妨,竟被他打跌在地,愕然抬眼,喃喃道:“王爷?”
慕容宥也怔了一怔,随即怒喝道:“好个常氏!好个凤卿卿!一个两个,都欺到本王头上来了!当本王是好欺负的不成!本王必会让那凤卿卿后悔今日所为!”
沈苍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的闭了目,慕容宥看在眼中,急平了平气息:“兰儿,可看到甚么?”
沈苍兰一字一句道:“王爷,我最后劝您一次,莫要与命运眷顾之人做对……”
慕容宥大怒:“沈苍兰!你与那凤卿卿到底有何关系?为何处处维护于她?”
沈苍兰一怔别眼,慕容宥本是愤怒之下口不择言,看在眼中却不由得生了些疑窦,面上却缓缓的多了些温柔,缓缓的道:“本王今日被父皇责备,心情着实太差,原不是冲着你来的……算了,兰儿,你先回房休息,你我夫妻,又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争吵。”
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扶她,沈苍兰犹豫了许久,还是把手搭到了他手上,缓缓抬眼看着他,慕容宥微微一笑,眉眼间俱是她最熟悉的文雅温存,一边抬了手,用指背拭了她眼角的泪:“好了,莫哭了,若连你都不能体谅本王,那本王岂非举目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