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很多土匪已经陆陆续续赶到,周围的帐篷越来越多。草原民族对腾格里天神极其敬仰,到了这儿,必定先至殿前,叩头行礼,十分虔诚。
忽听得哗啦一声,殿门居然开了,正在叩拜的异族人下意识的抬头,便见殿中站着的白衣少年,徐徐转回头来。四处流丽的阳光映在他面上,发上,衣上,整个人竟是霞彩四溢,宛如神祗。
湛尘本就生的极其姝丽,尤其额间胭脂一点,更是美到宜男宜女,加上草原尚白,他这一身白袍,更是有如仙妹。跪在殿门前的异族人低啊出声,离的较近的数人也不由得回过头来,然后怔住。
湛尘微微弯腰,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出殿门,姝丽容色一点点变的清晰,他向来就是得道高僧,气质看上去清正悲悯,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本来这一幕极其玄妙,极其完美,即使是见过凤卿卿的人,也难免涌上一股看圣像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谁知就在此时,两头巨鸟掠过了空中,好巧不巧,啪叽落下了两大团鸟屎……本来以湛尘的身手,是绝对避的开的,即使豁出去来个快速移动,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的情境,也比落一身屎要强,可是不知为何,他身影甫动,就觉一阵腥臭,一大团鸟屎已经落到了肩上,连脸上也溅上了数滴。
天鸟吃什么啊,毒蛇,肉条,瓜果……那鸟屎青的青,黑的黑,黄的黄,颜色味道甚么的,就表提了……
众人纷纷捂脸退后:“呕!呕!”
湛尘面上不动声色,缓缓的举帕,拭去了脸上的痕迹,不必抬眼看,也知道这开场第一幕,是演砸了。
此时他尚不知,霖大小姐说过“坏人会倒霉哒,每件事情都倒霉,倒霉得不得了!”所以即使楼听雨他们甚么都不做,只凭着言巫大人这句话,老天也会玩儿死他们的。
眼看众人一脸作呕,湛尘默默的折袖退后,想去找神庙的蓄水池,一转过廊角,险些与一个土匪打扮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急急退后,原本一脸粗鲁懵懂,装作不识,谁知一眼瞥到湛尘脸上的污渍,就是一惊。
湛尘下意识的与他对了个眼色,那人便咧嘴一笑,故作粗犷的道:“小书生,你这脸是中毒了么?我瞧着颜色不对呀!”
中毒?湛尘微微一怔,面上淡淡,不动声色的让开,脚下却终究快了几分,等到找到蓄水池,沾湿帕子擦拭,触鼻腥气四溢,湛尘的手不由得越擦越重,然后猛然一颤,看着手上的帕子,那帕角,赫然是一片血肉。
糟了!鸟屎中也有蛇毒!竟剧毒如此,腐蚀肌肤!湛尘整个人都是一僵,一时间眼中竟是煞气四溢,这一刻,哪里还是那个清正端方的得道高僧……他随即强抑了,急急起身把帕子藏在袖中,找了一间偏殿,就着旁衬的刀面一照,右脸颊上,几点青黑色的圆点,被他拭抹过的地方,又泛着淡淡青色。
他直怒的双目狰狞,面容看上去却仍旧淡淡的,连肌肉都似乎未被牵动。这副皮相着实太过端正俊美,即使这般狼狈,却丝毫不显得猥琐。外头影卫的声音忽道:“湛尘公子!湛尘公子?”
湛尘一颤,急闭了闭目,良久才走过去,打开了殿门,语声温润,“何时?”
“哦哦!”影卫笑递过一瓶药:“听旁人说天鸟又调皮了,冒犯了大师。所以赶着给你送过来。这天鸟虽然没什么恶意,可是连气息都是剧毒,还是小心为妙。”他一边絮絮,一边指指药瓶:“白色内服,黑色外敷,可得快点儿,不然这毒可真烧肉!会留疤的!”
湛尘眼神陡然一厉,急低头敛了:“不过是皮相,又何必这般在意。”
影卫笑嘻嘻的摆摆手:“大师看的透,咱们可就不成了。”拱了拱手就翻身去了。
湛尘看着手里的药瓶,缓缓的捏紧……竟硬生生将其捏成了阖粉,眼神阴沉的几乎要噬人而食!这张人皮面具太难得,就连千面阁主都能瞒过,却生生被两只鸟毁了!让他怎能不恨!
而就在此时,山庄之中,白颜正在翻着手中摹抄好的《腾格里天神人间行止录》。
这与凤诚所书字迹虽不同,内容看上去倒是一模一样。但仔细看时,才会发现,里面很多地方,做了一些微小的调整,极巧妙的掩饰了其中关于凤卿卿的,类似呼风唤雨等种种不可解释之处,将其控制在了“神机妙算”的范畴之内。例如上次院中火起,凤卿卿挥手令雨来,瞬间浇灭了火,就被他改成了,晨起阴霾,恰至此时雨落等等。
见葳哥儿目不转晴的看着他,白颜不由得胡子一翘,笑着抱起小团子,放在膝上颠了颠,葳哥儿在他怀里,费力的扭着胖身子去看那行止录,虽然他根本不认字,可是见凤诚记的多了,也觉得有点儿眼熟,晓得是记娘亲所做的事儿的。
白颜不疑有他,低声笑道:“葳儿,咱们这一支,除了易容,更要学会模仿声音,笔迹,甚至气味,等你长大了,师爷爷全都教你。”
模仿笔迹?葳哥儿似懂非懂的点头,白颜笑着合起书,收进怀里:“师爷爷瞧着啊,这敬神仪在即,你爹娘又不在,这老鼠……也该出洞了!”
葳哥儿举起小肉拳头:“出洞!”
“对!出洞!”白颜正在好笑,忽然感觉到甚么似的一凝眉,转身迅速把葳哥儿放在了椅子上,一边从桌下拿出一个包袱,飞也似的整理衣服头发,哪消一眨眼间,已经变装成了一个土匪的模样,对葳哥儿比了个嘘的手势,轻飘飘从后窗跃出。
却听葳哥儿叫了一声:“师爷爷!”
白颜暗暗叫苦,有点儿后悔没点小团子穴道,又不能回答,却听葳哥儿续道:“第三个葳儿背的熟了!少为女,柳如腰,少为男,背如刀,少为妇,臀如磨,少为夫,腹如鼓……”
他只是自说自话,可是外头听起来,显然认为白颜也在房中,简直纯天然神助攻。
与此同时,从土匪屋中走出的白巴正好经过窗外,打着哈欠往外走,白颜装扮的土匪那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靠过去,赖歪歪的搭他肩膀:“白巴,干嘛去?”
白巴做势踢了他一脚:“那日!离我远些!一身的大粪味。”
白颜哈哈大笑:“昨天多吃了几口,早上跑了三趟了。”他捂着肚子,“不行,又疼了!”一边转身就跑。
哈齐笑了几声,这才慢悠悠去了,白颜转了个圈,又从后窗跳进去,葳哥儿仍旧在摇头晃脑的背诵,小模样儿萌萌哒,白颜忍着笑对他比了个大拇指,飞也似的换了衣服,从怀里拿出两本行止录,翻了一翻,哼笑一声。
葳哥儿侧头看着,疑惑的皱了皱小眉头,虽然这两本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是感觉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是师爷爷偷偷跟那个白巴换了么?他为什么要换呢?
他眼巴巴的看着,白颜把书藏到屋角,也不管他懂不懂,随口又教他:“这易容术,说到底就是冒名顶替,里头学问大着呢,比如我现在冒充那日,最重要的是避免两人同时出现,另外还有,如果过后白巴问他,你早上不是闹肚子了?岂不是就露馅了?所以真正的那日,也要闹肚子……”
他把窗子推开一线,指了指外头,果然就见一人急匆匆跑去茅房,衣着动作无一处不像,葳哥儿似模似样的点头:“葳儿懂了!”
白颜大笑:“师爷爷不求你现在就懂,不过葳儿这么聪明,将来很容易学会的。”他笑眯眯的亲亲他发顶,有些得意:“小子,你要记住,把他们调查的信息截了,不过伤一人,不划算,给他们点儿错误的消息,坏人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下错误的命令,这样才划算……”
哦哦,是师爷爷发现坏人在抄行止录,所以就又抄了一本假的,瞅准这个时间偷偷换了吗?葳哥儿张大眼睛瞅着他,师爷爷好厉害,一鸣惊人!
这边儿教的不亦乐乎,那边儿寒江雪也被霖姐儿支使的团团转,小团子奶声奶声,却说的头头是道:“要香香哒!很多香香哒!像庙里那样香!”
寒江雪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努力揣度她的心思:“你是想弄些香料?到时候悄悄散出去?控制众人心神?”
“不是不是!”霖姐儿用力摇头,张着黑葡萄似的大眼晴,小胖手儿来回比量:“长长的,用火烧,香香哒!”
寒江雪终于懂了:“原来你是说到时神前上的香,”他无奈的抹汗:“好吧,我会加些让人宁心安神的药物,更加肃穆。”他眯眼看看一本正经的小团子,实在忍不住笑出来,亲了亲她的小胖脸儿:“傻孩子,其实你娘亲若能出马,就等于神仙降临,不必香助,一任自然就好,不过万一她赶不回来,所以我们还是早做防备……”
大家各司其职,各行其事,小团子忙的不得了,被临危受命的楼少主反而无所事事,一整天连门儿也不曾出。
很快又过了一日,波日特宫之前,已经满满的都是异族人,却是秩序井然,连争执都无。山庄里的土匪和影卫,也早都赶了过去。只始终不见凤卿卿和慕容昶两人回来。
到了晚间,却见两头天鸟一头冲入了山庄,显然是飞脱了力,一进了山庄,便双翼平平的落下,再不肯起来。众人起初还以为是凤卿卿两人到了,谁知迎出去才发现,鸟背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