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娶了吴月的第一天,吴月的眼泪几乎沾湿了半个枕头。
周尚颓然地坐在‘床’边,看着一直流泪的吴月,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答应你了吧?我不想害了你。吴月,你是一个好姑娘,不该把你最好的年华都糟蹋在我身上。”
周尚说着,随手从旁边拿了一块帕子伸到吴月面前。
吴月还在哭。
她不明白,明明外边看起来那么正常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其实不只是她想问,就连周尚自己,也想‘弄’清楚,究竟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投生成这副模样。
两个人的新婚之夜很显然是不愉快的,或者说,很不愉快。
吴阙的病还没好。周尚想着吴家那光景,恐怕也是照顾不好他,所以就派人从吴家接了他过来,特意在自己跟吴月住的那院子里挑了一间房让他住进去。老太太见她娶了吴月,自然也是对她百依百顺,答应了她这个略有些荒唐的请求。
吴阙住进来之后,最常去吴阙房间里坐着的不是吴月,反倒是周尚。吴月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只当是两个人志趣相投。潜意识里,她还是宁愿相信周尚是一个男人。
周尚出‘门’做生意,碰上一些难得的好书,都会特意带回来给吴阙捎去。吴阙养病养了足足一个月,身体也差不多好全了。周尚出一趟远‘门’就‘花’了大半个月,回来的时候找吴阙,吴阙就待在院子里乘凉。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打在他的身上,他的整个身子都陷在藤椅里,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长袍下掩映的身躯,清瘦纤细。周尚知道用这么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一个男人不太恰当,可她看到的吴阙就是这样子。映衬了他的名字,无缺。
吴阙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将盖在脸上的书拿开,坐起身来看向来人。
周尚反应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书,走到他面前,说道:“这是我路过一个书店买回来的,知道你喜欢这个作者写的书。听老板说,还是孤本。”
“谢谢你啊周尚,我一直待在你们周家受着你们的恩惠,你还老是给我带这带那的,你们周家的大恩大德,我吴阙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的!”
“行了,都是朋友客气什么!”
周尚说着,轻轻锤了他右肩一下。
朋友之间,是不用这么客套的。
吴阙也没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不卑不亢,这也是周尚喜欢他的一点。
毕竟,他们吴家之所以会成为现在这样子,跟周家的老太太脱不了干系。
周尚刚回来,也不去别的地方,就跟吴阙两个人坐在大树底下乘凉。吴阙本来打算把藤椅让给他休息,自己进屋去看书的,但周尚叫住了他,说自己没关系,就随便找了个石墩子坐着,跟吴阙两个人开始聊起了书里的内容。
吴月听闻周尚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迎接他回来的,结果一出‘门’,就看到在树底下相谈甚欢的两人。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她觉得有些刺眼,同时,伴随着一点心慌。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情景,看起来怪怪的。明明是极为平淡的言语‘交’流,却似乎夹杂着暗流涌动。
吴月也没多想,从屋里出来,极为自然地就走到了周尚的旁边,帮他捏起肩膀来。过了这么久了,她也早就认命了。虽然周尚跟其他的男人有些不同,但人品行却并不坏。时间一长,该接受的不还是得接受!
她这动作要是放在平时也没什么奇怪的,可偏偏,就在吴阙的眼皮子底下。
周尚被吴阙看着,总觉得吴月这个动作十分怪异,极为不自然地扭头避开了她的手,让她去沏壶茶过来。吴月神‘色’莫名地看了周尚一眼,但夫为天,也自然乖乖去了。
没想到她一走,吴阙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周尚,虽然是我们吴家有求于你们家,但吴月也是我一直视若明珠的妹妹,请你对她好一点。”
周尚哑口无言。
吴阙的话,让她根本就无法反驳。
老太太说了,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一个男人,永远的,都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活下去。她也发过毒誓了,凡是动了要做‘女’人的心思,就会死无全尸,甚至祸及子孙。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周尚先做出让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要好好对待吴月。
两人之间这种假夫妻的模式持续了将近两年。这两年,周尚对待吴月的态度虽然有所好转,但却绝对没有跟吴阙来得热络。在外人看来,吴阙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周尚的知音。知音难觅,自然惺惺相惜。
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兄长,吴月自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两个人聊天谈话的时候,常常会把她给忽略掉。有一次更夸张,吴月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清晨去山上上香还愿,让周尚跟吴阙陪着,结果这两个人一路聊啊聊的,竟然忘了跟上吴月,还差点让吴月被山上的狼给攻击了。
两个人结婚两年后,周尚才第一次碰吴月。吴月怀孕了之后,全家都被这个喜讯所环绕,就连吴阙,也难得买了一坛子酒,说是要跟自己的妹夫好好庆祝庆祝。
周尚苦笑,但这也是她一次难得的机会,难得的,能跟吴阙把酒言欢的机会。吴阙自己动手给周尚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对她说道:“妹夫,以后他们娘俩可全靠你照顾了!”
周尚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将他敬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斟酒到天亮。吴阙是读书人,酒量自然比不过周尚这个生意人,很快就醉了,倒在桌子上意识不清。此时月上中天,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人。
周尚大着胆子,凑到吴阙的身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因为之前大病过一场,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他的脸很瘦,手‘摸’上去,不用力就能‘摸’到他脸上的骨头。
借着未散的酒意,她将脸凑到吴阙的脸庞,低头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吴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了一下。周尚一惊,急忙退开,等了许久,才确定刚刚只是他的呓语,这才放心,给他披了件衣服,径自回房去睡了。
他走后,从黑暗里走出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吴阙趴在桌子上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这人,是吴月。
她原本是打算来叫周尚早点休息的。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而就在此时,吴阙也醒了。
他根本就没有喝多少酒,装醉,也不过是想知道一些事情罢了。
这一夜,谁都不好过。
只除了周尚。
吴月临盆的那天,周尚借着糊涂将吴阙拉到了自己的房间。隔壁就是吴月生孩子的产房,就是在这里,周尚借着糊涂,脱了自己的衣服。
她一步步靠近吴阙,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他单薄的身躯之上。她一遍一遍地向吴阙倾诉着自己压抑了好几年的感情,一遍一遍地告诉他自己这些年过得有多苦。
最后,她凑在他的耳边对他说,“知道吗,吴阙,我愿意为你下地狱。你能不能,也为我赴汤蹈火一次?”
一句话,燃尽了两人最后那一点理智。
就在隔壁房间,一个是**,互诉情谊,一个是备受煎熬,生死边缘,怎么看,怎么讽刺。
很久很久以后,吴阙想起以前那些荒唐事来,也只觉得讽刺。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说的,可不就是他跟周尚吗?
他知道,吴月的自杀是为了报复他们,他们的孩子死了还不得安宁夜夜跑到他们的梦里来哭诉折磨他们也是为了要报复他们。还有那老太太,每天晚上除了梦见他跟周尚的孩子以外,他还会梦见周家的老太太。老太太一声一声地骂他,骂他毁了他们周家,骂他让周家的子孙不得安宁。
终于,吴阙忍受不了这****夜夜的折磨,留了一封信,说是要一个人去外头静静,让周尚不要来找自己。周尚估计也是心里有愧,也真没派人去找他。
如果周尚当年派人去找的话,也许还能找到吴阙的尸体。
在离开周家之后,他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自杀死了。可他死了,他的鬼魂还在到处游‘荡’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鬼,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只是依照本能地在世间游‘荡’。
若干年后,他提着灯笼,在绕了这个世界那么多年之后,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原来,他一直惦念着的那个地方。
他想,他终于知道自己未了的心愿是什么了。
虽然那人的身体早已腐烂成枯朽,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也喜欢用“她”这个字眼来称呼她,称呼周尚。
她在哭。
她在哭自己死去的孩子。
还有在哭那些因她所害的子孙们。
她是哭得那么伤心,可一切的罪孽不该都由她一个人背负。
他们有什么错?
他在世间游‘荡’了那么久,看过那么多的人情冷暖,也从来不觉得他们有错。只是,当年啊,他就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吴阙这么想着,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放进了她的棺材里。
罢了罢了,这也算是按照她所要求的那样了吧。
赴汤蹈火。
如果有一个人甘心为你下地狱,你愿不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一次?哪怕就一次。
书哈哈小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