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单位有个生活锅炉,一个食堂,需要两个人。一个炊事员,一个锅炉工。你来的正是时候,缺一个锅炉工。”张晓涛看着吴导得笑笑说。
吴导得漫不经心的说:“带我们看看锅炉去?”
张晓涛找到后勤管理员鲁平华,30岁左右满面春风,说起话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是个美男子。张晓涛跟他介绍情况之后,便拿了两张单位上的劳动合同,我替吴导得把劳动合同书给签了。看到合同上写着月薪50块,我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这不是做梦吧,我偷偷自己掐自己一下,不是梦!
我们跟在鲁管理员后面,听他简单的吩咐:“按规章制度行事,一天工作量只不过三个小时,但不许轻易离岗。有空帮帮食堂择菜,工资和炊事员一样多。”
我心里打着小算盘,50元足够一个小家庭所有开支,节俭的还有结余。大米0.16元/斤,蔬菜都是按分计算,肉类七毛钱一斤。哇!我兴奋得手心里冒汗:“鲁管理,有没有我干的工作?”
“你们夫妻真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有一个招待所正缺人手。平时都是我一个人监管,不怕累你就干,30元一个月。”
“好哇,好哇,我不怕累,什么事我都干!”
“工作虽不是特别累,有20张床位,没有洗衣机。被子每个月洗一次用手洗。”
“没关系,不就是洗洗刷刷嘛。”
“全地区每一个月开一次会,汇报各种情况。客人一般一个月住那么三四天,也不是很脏。”
“没关系,这点小事难不倒我。”在我心里正偷着乐:有这等好事。
“每个月的住宿费,和客人的伙食费你代收。”鲁管理看看我这个乡下人,担心着文化程度。
我一眼就猜到他的意思:“我在水泥厂还是文员,经常写黑板报之类。”
鲁管理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是高中生,而你老公则是个大老粗,这真是搭配!”
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感觉一切都是美好的。鲁平华把我们带到一个空房:“你们先把东西放在这屋里,等会让你老公去搬张床。一个写字台,这个房靠近锅炉房,起早方便。我给你们一口闹钟,时间已定好。”
城市的夜景多美呀,这一夜我几乎兴奋得不能入睡。夫妻两个都找到了临时工,而且两人吃食堂不花钱,我们夫妻两个每个月有80块钱,我终于开怀大笑:“妈妈呀,我们有工作啦!借的钱有个两三年就可以彻底还清。”
吴导得也笑了:“老婆,看把你美的!”他有点自以为是的样子。
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来了,吴导得睁开朦胧的睡眼,伸手按掉了闹钟。然后在床上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我见他不起床,便使劲地推他:“起来,起床了,小鲁为了你上班才把闹钟调好。这可是工作的第一印象,可不是在家里。你要好好干,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吴导得挣扎着下了床,闭着眼睛完成了洗漱,慢腾腾地穿上工作服,锅炉房就在旁边。我这个监工也跟着起床,一会儿我觉得胃不舒服,站在蒸饭车前的自来水龙头边上吐了一阵酸水。这时,吴导得慌忙过来:“老婆,怎么啦?”
“最近老想吐。”
他似乎很懂女人,这时他高兴地跳起来:“啊!我要当爸爸了。”
“看你美的,我们要还债,哪有钱生孩子。”
“生孩子要不了多少钱,生下来之后送给你妈带。”
我皱了皱眉头:“我妈哪辈子欠了你的?”我心里想今年必须还清银行的欠钱。
吴导得也许是要当爸爸的缘故,在检查院工作认认真真,多次受到领导的表扬。这种愉快而单调的生活已在吴导得身上产生了魔力。在这里烧锅炉,烧水,蒸饭,工作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而这时确确实实生活地很充实。
一九八五年的中秋节夜晚,我突然肚子痛,吴导得把我送进附近的中医院。
“头生就是顺产,孕妇经常劳动有关系,恭喜你们得了一个千金。“
吴导得叽叽嘟嘟地说:“要是男孩就好,只要生一胎。”在医院里呆了一天就出院了,三天我就开始做家务。饭菜还是吃食堂,为了省钱还债就这么过了。
吴娟80天了,我要继续工作,我抱着吴娟嘀咕:“看你的坏爸爸,重男轻女,过些天你就要跟外婆过了。”
检查院的婆婆和阿姨都说:“柏花,你月子都没坐,将来恐怕会留下病根的。”
“是呀,我贱命一条,再说生孩子也没争气。如果是男孩也许老公会心疼点。”
下午,检查院的汽车去平乡装煤,我顺便坐汽车把吴娟送给我母亲看护。到了家,吴娟便睡着了,也不知她晓不晓得爸爸妈妈在老远老远的地方上班——孩子睡着了,小脑袋歪向一边,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她的呼吸很轻,小小的鼻翼纹丝不动。没有烦恼也没有忧虑,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薄薄的嘴唇微微地撇了一下,那么无所谓,天下的事都与她无关。
“妈妈,我实在是没办法,要尽快坏掉那些债。我是个坏妈妈,孩子才80天就扔给您。”
“你要带她到身边,没办法把工作做好。又是一个包袱,放心吧,这里有我,不会让她饿着。”
我上了火车,一直望着窗外,那里的田野一片迷茫。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四周都是陌生人,列车很快到站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我们住在检查院里什么也不缺,该有的设施全部具备。每个星期还可以免费看一次电影,我和吴导得基本上各就各位,该干什么干什么。日子是最能消磨人的,再烦再燥也禁不起日子一天天的冲你,削你,把你耗得没脾没气。
我每天8点去客房整理,扫地抹桌子,让窗子通风,打好几瓶热水。省得有时突然有客人住宿。不过,不开会,房间不脏也不乱,但每天要走一走过场。每个月开一次会也只有几天,对我说谈不上累。
时间长了,吴导得的朋友也多了,那些战友扎堆儿星期天在这玩。
我这个小房间就成了聚会的据点,有的住得很远,有几十里路的,也不辞辛苦。他们目的是冬天来这里洗澡舒服又不要钱。澡堂又宽敞,每个星期天都开放。但一点,他们都是自配酒菜,来这里玩,什么牛肉、羊肉、狗肉等都是他们带。他们爱喝高度酒,西省名酒“西香特”,差不多每个星期天,大家都要喝个烂醉。就这样没事时开始串门,一个找一个,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冬天来了,雪花飘飘,烟一样轻,玉一样洁,银一样白。它从天空无拘无束地游荡着,大地慢慢地换上了洁白的银装。
院子里汽车喇叭响了。“哇!一车满满的木炭。”
吴导得那时30不到的小伙子,身体健壮如牛,我急忙跑去锅炉房找吴导得,他刚好给锅炉房上锁。
“吴导得,管理员叫你帮忙卸木炭。”
管理员鲁平华打开仓库,从里面推出一把大磅秤。我从仓库里搬来一张沾满了灰尘的靠背椅,用抹布擦了擦,然后我和鲁平华抬一张写字台出来。鲁平华把一本早已画好的表格扔在桌子上:“柏花,你登记,我过磅。”
退休干部老赵山东人,女儿在市公安局上班,儿子在木江镇派出所当所长,家里就两个老人,家住六楼。居民楼他从前当了几十年检察长,两袖清风。我叫吴导得替他把木炭送上六楼。吴导得二话没说,背起竹篓就“蹬蹬蹬”上了六楼,两位老人乐得哈哈说:“后生可畏。”
一会儿曾科长夫妇抬木炭,曾科长70多岁了,瘦高个伴有气管炎,喘息得厉害。老婆又矮又胖,两位老人走路都困难,要抬木炭上五楼更是一步一步地挪。还一边笑哈哈:“组织上照顾老人,有木炭好,冬天不冷了。”
我上前打招呼:“曾科长你们把木炭放下,等会吴导得帮你送一下。”
“那怎么好意思吗?”
“没什么,他年轻力壮,再说远近不如近邻。”
“你们夫妻两个真是个好人。”
“小吴,放到五楼门外就是,我们走不赢你。”
太阳显露美丽容颜后,得意地走向西山,把红光留在了远处的天空,和顶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宝贵时刻。吴导得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温柔细腻,情意绵绵,他的灵性突然改变,充满了神话般的色彩,是结婚以来最好的画面,也是我最乐意看到的。
吴导得累得面红耳赤,我审时度势顺便夸夸他:“刚才我要鲁管理吩咐厨师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慰劳慰劳你,今天吃了苦,大家有目共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