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导得, 赌博上了瘾,这么多工资怎么不给孩子报考呢?”刘英质问老吴。
吴娟低头不语,心里害怕得要命, 平时看见父亲打妈妈凶妈妈那恶样, 想起来心里就打寒战。怎么办?呆呆地站在那里跟木头似的, 抽抽搭搭哭泣着。
粮管所所长查岗, 来到车间, 看见吴娟满脸哭容:“这孩子,怎么啦?你爸爸欺负你啦?老吴,这是怎么回事?最近工作效益不错, 日夜加班,月工资应该有一千多, 你都做啥去了?你看看人家, 不是买彩电, 就是买冰箱洗衣机,你倒好还是家徒四壁, 连孩子读书报考费都拿不出?你还算不算男人?亏你老婆还打两份工,换上我老婆早就会和别的男人跑了。”所长说话时嘴巴张得大大的。
“哭,就只晓得哭,再不走老子扇你两个耳光。”吴导得对着女儿说,机修工从里面的车间修理后走进大米车间。
“怎么回事啊, 柏花?”所长领着吴娟出来说。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心里在想, 吴导得早几年还是稍稍收敛过荒唐,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近几年又去鬼混, 搓麻将打牌,过他快乐而堕落的生活:“我实在拿他没辙。”
“妈妈, 我们和爸爸分家吧。”吴娟气愤地说。
所长微笑着望着吴娟。
我只有摇头叹息,无可奈何的样子:“没办法,真拿他没办法。”
“没有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不用,所长谢谢你的好意,平时我还积累了一点。”
我和吴娟回到家,推门进房,吃了一惊,皮箱翻乱了,红布包丢在最上面,钱不翼而飞。“我的天,这日子还怎么过?”为了避免孩子看到一场恶战:“娟娟,你先和弟弟守货场,我去找你爸理论。”我准备和吴导得宣战,车间的吴导得睡得像死猪,我气呼呼地用脚把他踢醒:“吴导得,你是属老鼠的吧。我的钱搁哪你都找得到,那是我日日夜夜的血汗钱,你弄哪去了?”
“赌掉了!”他在米袋上翻了个身又装睡。
“你还是人吗?这两孩子正读书等着要钱,你还这样放荡。”
“臭婆娘,啰啰嗦嗦找打吧你?”吴导得一个鱼跃从米袋上爬起来,突然抬起手腕扇了一巴掌,接着吼道:“臭婆娘,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一把按住我的头使劲扇我耳光,我却无力反击,只是惊恐万状地望着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好不容易偏过身,从侧面死死抱住了他的臂膀,刘英和几个职工前来劝架,掰开他的手。
“有话好好说,打女人算不了英雄好汉,柏花论模样、人品、才识,哪一样不比你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捧着黄金当废铁。”
吴导得死一样冷酷,使我悠然害怕起来,倚墙托着受伤的手,阵阵痉挛。无奈只好顺着刘英的劝解,自己下了台阶。那种直达心灵深处的酷寒,使我觉得跌入了冰窖。
吴导得怎么变得越来越没有人性,如果他能承认错误,也许我就原谅他。可是他太过分了,他不该那样,在这万籁俱寂的炭堆上,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小黑点似的缓缓移动。孑然一身独自坐在这冰冷的货场上,苦思苦想,多少个黑夜才能赚到250块钱,而丈夫在麻将桌上撒手就没了,我真忍不住在黑夜里一个人大声哭泣。
早上八点钟从平乡开往加城的慢火车进站了。两位老女人一下车就朝粮管所大院里走,路上还赞不绝口:“柏花,现在好了,一家人吃皇粮,两个人都有工作,孩子也快大了。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哇!”这两个女人哪里知道真正的内幕。
吴导得很会讨老人欢心,他见两位老人来了,悄悄去出纳员那里借了三百元钱,骑着自己的车去买了老人喜欢吃的补品:葡萄糖口服液,还有红姜,水果之类。丈母娘肠胃不好,他投其所好,婶婶晕车便买了红姜。
吴导得上得楼来,气喘吁吁,因为太胖的缘故,嘴巴甜甜地叫着:“丈母娘,婶婶。”笑嘻嘻地陪着说话聊天,很是得体,怎叫人能挑出毛病。
“您们二位随便看看,我还要上班,等会柏花会捎饭菜回来。”
两位老人激动地说:“这样好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她们哪里知道对柏花却是一把见血封喉的无情剑。
午饭后,我把饭菜给捎带回来了,吴导得堵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两百元钞票:“这是给吴娟的报考费,在你妈妈和婶婶面前不许乱说,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其实他不提醒我,我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况且母亲认为我很幸福,我也不想让她操心,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孩子,你咋越来越瘦了,黑了?在车站做饭就够忙的了,怎么还守货场,都是男人干的事情。让你老公守去。”
“他忙,这段时间也要加班。”其实我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两位老人正兴奋之余,门响了,我打开来。两个小孩兴冲冲地扑到外婆怀里,差点把老人家撞到,一个劲地叫:“外婆,小外婆。”两位老人哈哈大笑起来:“柏花,锅盖上的米粒总算熬出头来了。两个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看别人的孩子容易长大。”
听了两位老人的话,我心里嘀咕,母亲你是有所不知。我其实苦不堪言,两个孩子读书,吃饭穿衣全靠我,丈夫只是一个摆设。告诉你吧,又害你担心,你也一把年纪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吴导得搞得一团糟,他的工资赌了不算,还常常偷我的钱。现在你看到的是我们装得很幸福的样子。
母亲高兴地说:“做人要有目标,如今老大又盖起了高楼,巧莲家也盖了五间高楼,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她觉得自己儿女三个婚姻家庭都很美满幸福,老人彻底放松和放心,高高兴兴回亭山去了。
粮管所紧张工作又结束了,院子里只有几个家属工蹲在地上补麻袋,吱吱喳喳东家长西家短。仓库管理员在每个仓库喷撒农药。
加工厂的职工,走的走,留的留,只有几个销售人员在门市上招呼客人。
吴娟转眼初中毕业,蹦蹦跳跳跑回家:“妈妈,今天毕业考试要交300元,弟弟五年级考试两百元,明天就要交。”
好在我平时积攒了一点:“吴娟跟妈上楼去,这次的钱存在雨靴里,应该不会偷走。”
吴娟忙把雨靴拿出来,左倒右倒还是没有:“妈妈,没有钱。”
我的心紧张到了极点,藏那里也没了?“吴娟,你等着,妈妈这就找他去。”我一口气跑到水泥厂的宿舍楼,楼上的麻将声传来:“咯哒、咯哒。”还有熟悉的声音:“欠一盘。”我猛地推开门,双手发抖,牙齿打战:“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竟把孩子的报考费拿来给赌了,你也太没有人性了。”
“给我回去,老子输掉了,就是娶了你这个婆娘,逢赌必输。”我气愤极了,抄起麻将往他脸上砸去,他抄起屁股下面的板凳就砸,一场混战开始了。郭卫东正好也在场,他乐得柏手称快,千载难逢的好戏:“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不打满天飞。”
黄燕站起来拖住吴导得:“老吴,你真不是人,老婆辛辛苦苦赚的钱,你也拿来赌。孩子读书要紧,以后不和你一起打了。”
“女人就是贱命,三天不打就不行。”吴导得口头禅又出来了。
院子里几个家属过来劝说:“嫂子,消消气,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女人口长,男人就手长,吃亏的还是女人。”
我被她们劝下了楼,我这人真没用,只知道哭。对丈夫的暴力,我却无力反击。通往回家的路有一条大河,河道有一座大桥,我手扶栏杆,望着融进晚霞的河水在抽泣,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是嚎啕大哭。这撕心裂肺的哭声,简直能使河水停止流动,不远的歌舞厅和麻将室,却没有人愿意理会。我的痛苦,本想纵身跳下河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走来一位老者,向我伸出了一双粗糙的手:“这位女同志,这又何必呢?人生苦短千万别想不开。”当时,我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又像冻僵了的草芽又沐浴到了阳光。不一会儿我渐渐止住了哭声。老者什么也没问:“同志,回家吧,也许孩子正等着你呢。”这时候,我发现老者是白发白眉,但挺精神。背上背着鱼兜渔网。我向他鞠了一躬,想到明天孩子还要交报考费,我不能放弃。
黑夜里,我已经回到小区。爬上老退休干部张所长家,他夫妇都是平乡人,也算是我的老乡了吧。他们住三楼,估计已经沉睡,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平日里也就只指望他们接济。“咚、咚、咚。”门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