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明看出了我的心事, 于是在一旁鼓励说:“孩子,等我们赚够了钱,让你学技术去。”
吴建总是不吭声, 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鼻子酸酸的想着:一个人大了, 闲在家终究不是个事。就算家里不撵你, 自己也坐不住, 于是他萌生一个念头, 不如学做泥水工吧。听刘叔说做泥水工很赚钱,一天包工的时候有几百块钱,这也算是生活的一条路吧。
“刘叔, 明天带我上工地吧。”
“去干什么?”刘天明惊讶地问。
“跟您学做泥水工。”
“一个文静静的人,学这个干什么?”
吴建执意要学, 刘天明笑着答应了。第二天清早两人就一起上了工地, 刚好那天的太阳是火辣辣的热。吴建没带草帽, 还没晒一上午,那整个身上露出的白色肌肤, 一下子变成红纸似的。浑身火辣辣的疼就别提了,很难受。刘天明心里不忍,走过去接过泥刀,语重心长地说:
“孩子,这种苦力活实在不是你干的。你还是回去吧, 以后我和你妈会想办法的。”
“刘叔, 你辛苦了。”他含着热泪, 这时候才知道刘叔赚的钱真不容易, 风刮日晒雨淋。站在这些灰白白的层层叠叠的房子上, 像鸟人一样,真不容易。平日里他话不多, 也没有了解眼前这位吃苦耐劳的继父。今天能和继父在劳动场合特别留意,自己便刮目相看,母亲为什么要爱这个男人。刘天明腿那么长,胳膊那么结实,腰身那么柔韧,举手投足一股风度和毅力。
“孩子,回去吧。”
吴建心头一热,泪水即刻涌满眼眶。可找不到赚钱的门路,没给家里贡献一分钱。每想到这一层,他就深感愧疚,还有一些痛心。他决定不再玩游戏了,不能重蹈覆辙与生父一样,虽然泥水工不适合他,但他要努力向上。
吴建从那以后,他便从心里敬佩刘叔,给继父敬烟、倒酒,从此学起了成人的礼数。自己不抽烟但买了一条烟专门送给继父,两人谈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天,太阳仍旧那样灼热。刘天明上工地忘了带草帽,于是他就去附近的商店买草帽。商店草帽倒是不少,可是尽是些形状好,做工细、花里胡哨的。他转悠了好一阵,也没有买到自己需要的那一种。营业员瞧他这一身打扮便知:“你要的事麦秆草帽吧,我们店里没有。”
刘天明正愁,往工地上走,远远听到有人喊:
“刘叔、刘叔。”吴建手里拿着一顶晒黄了的草帽挥了挥。
“我来给您送草帽。”
“早上走得急,忘了拿了。多亏你细心啊,来得真及时。”刘天明接过草帽,眼睛也亮了。“孩子,你还真有心。”有太阳时帽戴子头上,没太阳时帽子还可以当扇子用,多功能的帽子啊。他为吴建的主动有一种说不出地感动。
又过了半年,明天就是除夕。车厢里一个个子高挑的姑娘,依窗眺望,看上去20多岁。脸蛋圆润,眉眼很黑,细长的双眼闪动着热乎乎的目光。刘建成坐在女孩对面,他们两人从上车开始认识,一直聊得很投缘。到达目的地都是同一座城市,女孩是城里高层白领,至今未婚。一路上女孩未语先笑,语言也温柔动听,像唱歌似的。
刘建成一见倾心,很主动要请女孩来家里玩。女孩推说先把东西送回家再约好地点见面,刘建成满怀希望和憧憬,也用同样的方式把东西先送回家再去赴约。
“爸,我回来啰。阿姨我还有个约会,恐怕要带女朋友回来。”
“好,见女朋友要大方一点,平时勒紧裤腰带,女孩买东西男孩掏钱要买。”
“莫理他,哪来的女朋友,多半是蹭吃蹭喝的。”刘天明慢条斯理的样子。
“不管女孩怎么样,我们把家整理好,等下客人来了也好有个看相。”
“唉,谈什么女朋友,年年回家是空军,个个都是月光族。”刘天明话音刚落,刘建成气呼呼地,低头不语。脸色也是僵硬的、难看的。
“建成,女朋友在哪里呀?”我移动一下凳子,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刘建成。
“别提了,一见面就问是楼中楼,还是别墅。有没有车,说得我扭头就跑。”
刘天明的观念中,女人就像顺手捡一个自动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既不费力,又不遭到非议。他公然表示:“傻儿子,凡是要车要豪宅的女人都不要。你就得凭本事,凭智慧。我娶你阿姨没房,没车,还外加一个空钱袋。不照样把你阿姨这个美女娶回家了吗?只要有真爱,矮屋斗室处处是天堂。”刘天明幽默地对儿子说。
“现在什么年代,哪有什么真爱可言?我们这些80后没有你这个‘董永’幸运,遇上了七仙女。”他心中一怔,像吃错了药似的,气鼓鼓地往那张破旧的沙发上一躺,两只脚连皮鞋也不脱就搁沙发上。
刘天明便故意往他身边挤坐:“多为势力朋,少有岁寒操。”广交势力朋友,没有松柏高尚节操。
“建成,别生气。这种女孩不要也罢,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学点技术。人若有了真本事,还愁什么姑娘,你也打了很多年工了,老是月光族,不如去学开挖掘机怎么样。宜成赣西实训中心正在招学徒。”我劝他。
“真的?我没钱怎么去学?”他垂头丧气侧过一边不理睬,当我是开玩笑。
“真的,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只有让你先去学本领。”惰而侈则穷,利而俭则富。
“阿姨,还是你对我好!”他本来很烦恼,见阿姨主动帮他去学开挖掘机,原本的隔阂烟消云散了。一家人的气氛也开始松弛下来,然而他的梦想将变为现实,这使他和我之间跨越了鸿沟,彼此巩固了一种新型的母子关系。
“刘天明,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栽培好梧桐树,迎来金凤凰。”
刘天明心里自然高兴,不费唇舌。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妻子,就像喝了蜂蜜一样甜。
“老婆,我们散步去,这里有儿子。他从小就会做饭洗衣,我从不惯着他们,从小养成自立的好习惯。”
刘建成乐陶陶地在厨房里择菜:“阿姨,你和爸爸去走走吧,家里有我。”
春节过了,这里正月初八,我亲自送他去学校报名。交了六千块钱学费、住宿费和伙食费,还有一些实习费四千块,总共加一起一万块整。
完后我回家。
“阿姨,一路小心。”他发光的眼睛告诉我,他正被热情和自信激励着。
我从火车的车窗处探出头来挥挥手,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说:“加油哇!孩子!”
三个月后,我没日没夜地赶,好不容易又凑够了六千块钱,我把钱包了又包,就怕它长翅膀似的会飞。准备送给建成考驾照,我把钱塞进大米那种袋子,上面压些蔬菜。这样钱就不显眼了,在家也不怕被偷。后来坐上火车,我又把装钱的袋子当做普通物件提着,装成若无其事,一会儿火车到宜成了。
下车后,我拎个袋子朝学校走,不管难看不难看,我拨打了建成的电话:“建成,我马上就到你学校门口了。”我凭着自己固执的,火一般的热情和建成很投缘。
“好!我就来接您。”建成天生爱说又好动,兼有点傲气。
几个月下来,刘建成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皮肤。他那高高的身材,长俊的脸,本来笑起来满口白牙,可是上次和他朋友骑摩托车冒冒失失摔了一跤摔的。形象大打折扣,我多次提议他去补一颗牙,他从被那白领女孩甩了之后,再也不修边幅了,立志先学本领。
我和他见面,还是那句老话:“建成,抽空补一颗牙去。女孩看见你都会吓跑的,都老掉牙了。”
“哎哟,阿姨你可别吓唬我。如今的女孩都很现实,不论年龄,只识钱财。”他微笑地点点头,这是儿子对母亲的依赖的笑。
“那你好好学本领。”我从米袋里抠出那六千块钱塞进刘建成手里。
“阿姨,你辛苦了。我这次毕业考试拿到证书就去外蒙闯一闯,现在好多地方都在招挖掘机师傅。不过外蒙年薪高保底20万元。”
“孩子,关键时刻就看你的,我们的钱尽管不多,但它是个开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一年来,我和你爸奔忙的结果,也颇为满意。”
“谢谢阿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什么呢!”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天渐渐黑了,刘天明下班之后会先赶到我的烙饼店里打坐。
“老婆,歇一歇了,不要天天赶夜工,累垮了身体才是自己的 。”
“唉!我们刚刚起步,不能松懈,孩子要出国,我们还要准备足够的路费。穷家富路,哪怕是拆东墙补西墙,也要给建成投资,你说对么?”
“老婆,你是世界上最美最善良的女人。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找你做老婆。”他酒喝得有点颤颤悠悠了,但他想能让儿子遵守道德规范,首先要给他们一定的物质生活的保障。
“老公,我这人只会干活,没有女人味,现在哪里还有我这种傻女人?”
“我,我就喜欢你这种傻女人。”他喝醉了,说完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我拿了一条毛毯给他盖上。
我只喝一点点酒,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于是推开案板,打开烙饼器具,准备做点煎饼。如今人们崇尚科学营养,我便在烙饼店上做文章,搞点花样。放点芝麻,花生米,黄豆,又香又好看,又有营养。自己一边做,一边欣赏自己的作品。
“老婆,你不要命啦,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去睡觉。”他起来拖着我回租住的房屋里睡觉。
远近闻名的“柏花烙饼店”,一清早来买糕点的人排了队。因我做的烙饼是通过细心揣摩,挑了上好的面粉,有新鲜的鸡蛋、葱、香菜。生意正忙的时候,赖先生的夫人特此登门拜访。
“柏花,我是慕名而来的,听人们说你这里的糕点特别好吃,又便宜又实惠。”她看到这些薄如纸,韧如棉的饼,色泽亮丽,营养全面的煎饼。
“夫人你先尝尝是否合你的口味。”我随便挑了一张薄饼,一只碗糕。
“好吃,又脆又香。薄饼来600张,碗糕来两百个,我要把它们带回给一个公司员工吃。我们的老房子我们也不卖了,留作纪念,以后还会常来。”
生意越做越红火,我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手上磨出了水泡。天天晚上往火炉旁一站就是几个钟头,小病从不放在心上,我是一个固执而坚强的女性,是个顾家爱丈夫的女人。
大儿子建成去外蒙打工有两年了,他在电话里说恋家,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招难。在外面挺寂寞,外国人说话都是叽叽喳喳地听不懂,常常很难见到本地人。这天,我的手机响了:
“喂,建成你想回家了?好哇,回家还挑什么日子。现在好了,每天都是过年。我们的生活好着呢,随时欢迎你归来。”
“是大儿子的电话吗?臭小子两年不见怪想他的。其他几个年年川流不息不觉得。”刘天明惦记老大是有原因的,都二十八了早已到了结婚年龄。
不一会儿,我的手机短信:“阿姨,我在回家的路上认识了山东青岛的一个姑娘。两人一见钟情,我不想错过好机遇,先随女孩去她家了。”
刘天明性子急:“发什么短信,说几句话多省事。”
“你儿子有出息了,在旅途中认识了山东青岛的一个女孩子,两人一见钟情。现在坐巴士两人到了青岛,先去女方家住几天。”
我用手机提示:“好哇,臭小子涨能耐了。栽了梧桐树,就会引来金凤凰,好好把握机会,我和你爸等你的好消息。”
“这个钻石王老五总算有点眉目,快奔三十的人了。”
刘建成心潮澎湃正和女孩手牵手往山东老家赶。他们经过一些杂货店,女孩家门前有几个老人围坐在桌旁:喝茶的,闲聊的,有个老人忽的站起来,禁不住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叫着女孩的名字:“何静,带男朋友回来了?”她家里人好像早就盼望这一天,女孩刚刚三十了,怎不叫做父母的着急呢。山东人非常好客,端茶的端茶,端水果的端水果。她家还是苹果之乡,各种各样的水果一齐而上,象征着甜甜蜜蜜。刘建成也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问长问短,幸好刘建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口才也不赖。深得女方家长喜欢,只是有点担心女孩嫁那么远,又不是长时间恋爱和根底,家长见女孩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着刘建成。
她父母让刘建成上坐,何静亲自从里屋端来一碗煮好的鸡蛋面。巷子里一家挨一家,女孩家院子里有一口井,是古旧的摇水井。要用手一上一下地压水,水才会出来。这里家家户户烧的是蜂窝煤,炉膛里放着叠起来的煤球。
刘建成想自己小时候也会做饭,烧的也是这个煤球,都过去十多年了。他隔着纱窗往里看,一百多平米的红砖房子,里面有一张长炕,另一个房子里也是这样的。每个床上都铺着粉红色的大床单,还有大枕头。床边有一个张长沙发,还有一个木制的书柜。有一个房坐着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看来耳不聋,眼不花,正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什么的,他们见刘建成进来,赶紧让座:“进来,小伙子,你干啥手艺?”
“奶奶,我刚从国外回来,在那边开了两年挖掘机。旅途中遇到何静,两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老太太落落大方坐在床沿上,靠近刘建成,握着他的手:“有技术好,老家哪里?”
“江西。”刘建成担心考试开始了。
“江西是个好地方。”老太太仔细地打量着刘建成。
刘建成虽然见过大世面,但面对这位老人却无言以答。生怕自己说错话,只是用微笑来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孙女有眼力,千里姻缘一线牵。过去身边有很多小伙子追她,就是一个看不上。”
夜幕垂下来了,街灯亮了,栈桥上华灯齐放。人们都说栈桥似女神伸向大海的玉臂,那古色古香的回澜阁在灯光的辉映下,宛如美女手心拖着的水晶宫殿。刘建成和何静在桥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看着墨绿色的大海,两人亲热地抚摸对方。
“小青岛”上的航标灯闪着神秘的红光,岸边的街灯倒映在水中,恰似神话中的龙宫灯火。海浪轻柔地有节奏地拍打着桥基。“哗啦啦,哗啦啦……”多美的旋律啊,仿佛给这对恋人开着音乐会,让他们陶醉在这迷人的夜色中。
几天后,刘建成就以闪电式和何静在青岛订了婚,随即他把她带回平乡。
我和刘天明忙得不亦乐乎。刘天明自吹自擂起来:“我的两个儿子个个都像我,有胆识,有担当。”他此时忽视我为他人做嫁衣。
“栽好梧桐树,才引来金凤凰。”我婉转地对刘天明说。
“是,我忽视了最大的功臣。老婆是你吃了不少苦,过去大儿子也曾苦恼过,谁都开口要房、要车。”刘天明眼睛秋毫分明,他看看我的脸色。
“没办法,时代变了,人心不古。做父母的也只能尽力而为。”我忙着摆水果。
“咚咚咚。”门响了,刘天明打开门去。
“爸爸,阿姨,我们回来了。”刘建成一手拖着皮箱,一手牵着女孩。生怕她跑掉似的,两个年轻人一块儿进了卫生间洗手,准备吃饭。
大家客客气气地吃喝起来。
于是,我悄悄地转过身去,仔细地打量起她——金黄色的头发潇洒地从她的头顶上批落下来,粉红色的棱角分明的脸上恰到好处的五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粉红粉红的嘴唇,微笑起来轻轻地抿着。看见刘天明问她吃大葱吗?她便轻轻地说:“打工在外,早把家乡的习俗丢掉了。大食堂的菜,全国通吃。”
“啥时候把结婚证给办一下?”刘天明拍着儿子的肩膀。
“现在就可以办,女方都已打了介绍信过来。”刘建成从上衣口袋拿出了证件给他老爸看,接着说:“我给了她父母彩礼六万块就搞定了。”话说得挺轻松。
“臭小子真的涨能耐了,速战速决是吧,来为你办事果断干杯。”大家酒杯碰得叮叮响。
“建成,以后要好好对待她,要不然我都饶不了你。”我也举杯畅饮。
刘建成回家以后,可成名人了。楼道里的邻居个个问长问短。刘建成心里暖洋洋的,有的问:“你在国外的工资是多少哇?”这是邻居的热门话题。小区里的邻居听说刘建成在国外月薪两万多,都有些羡慕和嫉妒。
我在店里忙乎,何静动手帮忙。她机灵很快就学会了烙饼,和做碗糕,还有五花八门的糕点。见我累得腰酸腿痛,她总是推我休息,她来揉面。只见她脸上的汗水从额上滚下来,我看着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刘建成从外蒙回来和何静结婚后,买了一部大型挖掘机,并收了一个徒弟。他教会他徒弟后,自己就光顾生意,谈业务。因谈业务的原因,不免要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刘天明时时提醒儿子,要注意分寸。在外钱要用到刀口上,可刘建成老是打马虎眼。
店里的生意很红火,多亏有媳妇何静帮忙。刘天明早晚帮我收拾东西,我们每天忙得很晚。后来刘天明发现大儿子很少回家吃饭,常常夜不归宿,就劝何静:
“你每天早点回去,把刘建成叫回来,看看他整天在外忙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