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戏题新栽蔷薇

缘来缘去缘如风,缘聚缘散太匆匆。花未凋于心海,缘却已逝去。深深怨,不为风雨,不为流年,只恨情深缘浅!聚散天定、离合难期,所有真情,谁堪寄与?早知世事无常,何必相识相知?既已相爱,为何又会缘去如风?总道情可动天,谁知缘尽一切皆成空!

第十二章 戏题新栽蔷薇

移根易地莫憔悴,野外庭前一种春。

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当夫人。

——白居易《戏题新栽蔷薇》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初,白居易与挚友元稹同时辞去秘书省校书郎的职务,客居长安华阳观,同撰《策林》七十五篇,准备参加制举考试。四月,二人“指病危言”,在科试中力抒己见,痛陈朝政弊端,深得主考官韦贯之欣赏,同登“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白居易旋即被授盩厔县尉。这一年,他已三十五岁,却依然是孑然一身。

从一个毫无作为的校书郎,摇身变成盩厔县尉,他离自己的政治理想又近了一步。然而,那在水一方的伊人却与他更行更远,三十一岁的她仍是待字闺中的处子,他又该如何去偿还欠下她的那份情意?

过往早已离他远去,但还是清晰地记得她所有的痕迹,那些曾经,依然在他心间流淌着美丽的音符。遇见她的时候,美丽的蝴蝶在樱花上翩跹着最温柔的梦,不只是樱花正芳菲,四月的梨花,也正嫩蕊初吐,她便如那蝶影里幻化的一曲《蝶恋花》,在令人炫目的色彩里,绝响了那个初遇的朦胧。

那一刻,他并没有想到花落,也没有想到,蝴蝶的羽翼若是折断了,樱花上是否还能折射出它斑斓的梦。梨花如雪纷飞的时候,他仓皇地回顾,那满园的春色,正凋零得体无完肤。于是,他只能让心底涌起的那份无奈和辛酸,去细细地揣摩那一地的花雨是如何的不甘,然后,在清晰的目光后看她模糊的身影一点一点地随之凋落在花的尽头。他能怎样呢?满园的春色匆匆,不为任何人稍做停留,而更让他惶恐的便是,他的无能为力甚至不能让一朵花再延续半刻的生命,又如何留得住她的轻舞飞扬?

每一段过往都被铭刻在脑海深处,每一次忆起,倾泻的总是过往的印迹,而斑驳了的却是他的心情。当他执着着向回忆走去,惆怅便是他孤独的情怀;当他打马从寂寞路过,也就注定了将与她风雨蹉跎。相望无痕,多少的岁月在记忆里疏狂,多少的孤独在相思里迷惘,不同的只是故事,相同的却是那份不变的沧桑。

他只能用笔墨去描述,那时刻的风,那时刻的云,还有那时刻她太迟太迟回顾时看到的满园憔悴和伤悲。在那些枯萎了的花瓣脉络里,她只有细细地端详,才能揣摩出他等她不来时的无奈和伤悲,还有那些个数不清的温柔和无悔。亦曾试着忘却流下的泪水,却猛然发现那是一个荒谬的错误,心若不死,即便忘记,也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繁华落尽,他的孤寂仍在继续,宛如一朵绽放在悬崖峭壁的雪莲,扎根于孤独的土壤,兀自生发着,又兀自艳丽着。花开空前的绚美,花谢绝后的烂漫,无论是花开还是花谢,都有一股潮湿的气息在曾经流过的心海里徜徉,终至化成他眼角一滴抱憾的泪珠。

湘灵,在愁绪万端的季节里,他又痴痴念起她的名字。回忆里那股经久不衰的馥郁的香气,到此时已渐行渐远,甚至再也嗅不到一点点当初的味道,而他心底涨开的寂寞却依然孤独于山水朦胧间,牢固依旧。光阴荏苒,岁月变迁,无论世事多么艰辛,他从未任思念停止过在季节里旋转,属于他的寂寞何日有岸,更是无法预言,也无从预知。面对残酷的现实,他无力改变,所以每一次相思涛起的时候,便只能于幽静的月夜,一个人静静坐在溪畔,看皎月悬空下的树影婆娑,或于黄昏之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伫立窗前,看落霞与孤鹜在斑斓的天幕下齐飞,任内心涌起一种孤绝的美……

那一年,只是因为一个美丽的偶然,她便悄然来到他的身边,他亦就此在她乌黑的发梢前停留。可是,世间的繁华,却阻碍了他们的相守,为了家族的声誉,为了他的锦绣前程,在母亲陈氏决绝的威逼下,她终于决然离去,徒留他带着刻骨铭心的伤痛,在原地默默守候她的归来,任思念如潮水汹涌,无处安放,也找不到回去的归路。

想她,念她,顿时,心好疼,好痛。天意总是弄人,赋予了缘分让他们相遇,却又任他们被那情殇鞭笞得遍体鳞伤,怎不教人汗颜心碎?!湘灵,倘或今生真的就此擦肩而过,永远不再相遇,你可曾记住我的温柔一笑,又可曾记住符离城外风车下的频频回顾?他不知道,他无法替湘灵做出回答,尽管他明白湘灵永远都不会把他抛诸脑后,但某些时候,他还是违心地希望她能够把他忘了,因为唯有那样,她才能得到应有的幸福。然而,人心又都是自私的,更多的时候,他依然希望她给予他回应,哪怕只是一个会心的微笑或是眼神的交汇,也好过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等待啊!

湘灵,若我以爱的名义呼唤你的归来,你可否会为我擦拭眼角的泪水?

湘灵,若我以爱的名义呼唤你的归来,你和我可否会享受最美的人生?

湘灵,若我以爱的名义呼唤你的归来,你和我还能回归那曾经的快乐吗?

湘灵,若我以爱的名义呼唤你的归来,是否世间的悲欢离合只会演绎成一段传说?

想你,不断地想你。思念在深夜里,在空气里无限地蔓延。枕着你的不舍和温柔,想着那个桃花红梨花白、草长莺飞的人间四月天,还有你曾经给过的暖,再也无法成眠;含着对你的爱恋与惦念,思念的宝塔在瞬间崩塌,此时此刻,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好想看看你的脸,好想在你温柔缱绻的眼神中被你紧紧拥入怀抱,让往事在你我眼前再次飞扬。然而,想象总是最美好的,但事实往往又是最冷酷的,对她的想念潮起潮落,却是越清晰越伤痛,越热烈越冷清。

夜幕下的他,依然还在等待,不管她是否归来,他都将用最真的心,安抚她在人生路途中历经的所有忧伤;孤单忧伤的他,依然还在等待,不管她是否归来,她永远是他心间最美丽最持久的眷念;泪眼模糊的他,依然还在等待,不管她是否归来,她都是他心头永远不离不弃的牵挂。仰望苍穹,寂寞空前潮涨,思绪游离,一丝伤感,再次袭入心间,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惆怅。五月的夜风微凉,而他就像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苦苦挣扎,却逃不过飘零的凄戚。寒意一丝丝从皮肤渗进,渐渐布满整个身躯,她不在,心已荒凉,即便思念再盛,血液又如何能够沸腾?

冰冷终是连同眼角最后的漠意一同凝固在夜的静谧中。当相思已成往事,依旧浮现在眼前的容颜早就不是当初的明艳,又有谁会执着在风中抚慰他这一生感性落魄的人生?不知为何,人总是习惯在失去的时候怀念最美丽的往事,又总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倾诉最深层的爱恋,而他也不能例外。回首前尘,任回忆里充满悲欢离合的遭遇,才发现,在岁月的坎坷路途中,没有谁能为谁解愁,也没有谁能拯救谁,唯有笔下飞舞的文字,能在惆怅里感受着他不安情绪的同时,带给他一丝丝的抚慰与镇定。

抬头,远远眺望着院中新栽的蔷薇,思绪宛若洒在清水中的一滴新墨,随着花开的声音,晕开成一缕又一缕的涟漪。是孤独,迷茫,失落,还是忧愁?花儿一片接着一片连绵地争艳,醉人的芬芳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荡漾,而他心中的花海,早因没有了阳光的照耀与雨露的灌溉,在盛春的月光中渐渐枯萎、凋零。花季未了,他的花海已是一片荒芜,而等他闭上眼睛,唯一能感觉到的也是这片荒芜,只不过多了些苍白与空旷罢了。

爱到深处,曾经的伤痕一次次地被不经意地触碰到,心,仍然铺天盖地地痛着。曾经以为自己会在经久的失落后彻底忘怀,即使不忘怀也会让思念的底色变得越来越淡,却不意到如今才发觉,这一切原来都是他心甘情愿的自欺欺人。心,由始至终都是脆弱的,一次次的被伤害,已让它结满了一道道沟壑般的疤痕,触目惊心。那些旧了的伤口虽然早就都愈合了,但疤痕仍历历在目,心也依旧清醒地痛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当初爱得有多深,疼得有多真。终于明白,原来时间只是模糊了日子,却永远都磨灭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所以他什么也不想再去提及,只想忆着她的容颜,在蔷薇花前,为那些冶艳的花儿,为她,写下一首《戏题新栽蔷薇》,一点点,一层层地,将那隽永的爱意,连同眼角的忧伤,一起埋进心底的最深处:

移根易地莫憔悴,野外庭前一种春。

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当夫人。

——白居易《戏题新栽蔷薇》

“移根易地莫憔悴,野外庭前一种春。”蔷薇花啊蔷薇花,他一边打量着一边轻轻踱向月色中怒放的蔷薇丛,伸手抚着它们柔润的花瓣,欣喜与惆怅的感觉同时袭遍周身。野外和庭前总是绽放着一样的春色,盼只盼,刚从野外移栽至院内的蔷薇莫要憔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在他眼前尽情盛放。

湘灵,轻轻念起她的名字,他又想到了那个远在天边的可人儿,眼前这娇嫩的花儿何尝不是湘灵少时弹吹可破的肌肤?只是,岁月的流逝早已憔悴了她的红颜,所有的美好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让他来不及转身,便与失望撞了个满怀。守候的目光里氤氲起薄薄的雾气,短暂而又苍白的微笑过后,这偏冷的时光又被寂寞重新涂抹上灰暗的色调,令他怎么也触摸不到禅意的芬芳。终究还是无法一个人走完那一条春花满径的小路,而她远去的琵琶音律亦在一场洞悉真相的残酷里颓然倒地,碎成了漫天的花雨。

“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当夫人。”三十五岁了,三十五岁的他尚未婚娶,尚无妻室。凝神端详着枝头那一簇簇别样的温柔,心仍是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却不知枝叶上挂满的一串串露珠可是他眼角飞过的泪珠。

夜,寂寞而又死气沉沉地笼罩着整座城池,而他依然没有忘记在心里大声唤她名字的姿势,尽管知道无边的黑夜根本无法将他的心声传递到她身边,但仍旧相信睡在他心底的她一定能够听到,听到他这一声接着一声的真挚的呼唤。他早已习惯就这样静静地想她,虽然无法洞悉她是否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浓浓的思念,更无法知晓远方的她会不会在他想她的时候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动,他依然为这样的想念充满自豪与骄傲。

蔷薇啊蔷薇,你可曾读懂我的忧伤,我的悲恸?她一天天远去了,春也寂寞,月也惆怅,怕只怕,今日春来迟,明朝花谢早,小桥流水所寻的深巷旧梦,也都如雨中的柳絮一样,尽在梦里纷飞;怕只怕,风月无边,花团锦簇,端的只是一种假象,当所有的乐声都于风中停止的那一瞬,这一生也便要将这风中摇曳的花儿当作新娶的夫人了!

泪珠,滴落在思念泛滥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波光潋滟的涟漪,落在嘴角时却愣是成了一道苦涩的记忆;岁月,从瘦了的指尖无情地滑落,直至被寂寞抛弃在杂乱无章的思绪后,才发现光阴的残酷与刻忍。风起了,云涌了,日升了,月落了,这一颗孤独的心有谁能懂,就像这满枝的堆秀,等到春残叶尽的时候,那明月清风又可否明白妩媚的蔷薇究竟为谁而红?

他乡的城池遍布满腔的哀愁,站在记忆的街口,任多情的心瞬间放飞思念,此时的他是多么想知道远方的她正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正充满惆怅地站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痴痴地凝望着远方的天空,一遍一遍地思念着他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抬头,微微的星光,静静笼罩着平淡的夜晚,因为想起远方的她,这夜晚才变得浪漫而忧伤。多想回到曾经的日子里,让彼此的双手缠绕成两个心形,任手心紧攥的温暖晕开她嘴角微笑的弧度;多想变成一只鸿雁,飞抵她藏满温柔的怀里,拥着她的温暖,守候她的一生;又多想在这平静如水的夜色中与她携手相依,让彼此的承诺在岁月的变迁中一起随风慢慢变老……

因为思念,心里满满盛下的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身影。可她却如万里之外的月亮一般,离他是如此如此的遥远,每每忆及,唯有在心中将她默默思念,却永远都无法走进她的内心。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爱情,就是他追逐的清欢?如果这真的是爱,为什么一直以来,他都只能站在她看不见的远处静静守着她,看她的笑靥如花,看她的伤心难禁,远远地,远远地?

轻轻,伸手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他开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气息,那来自远方的真实的气息。可他仍然无法把握那一份倾城的相思,无法拥她入怀,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将她一尘不染地放在心里,永久地珍藏。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那么,他可否用前世的一次擦肩,换来今生与她的五百次回眸?

俱往矣,一切的一切,转瞬成空。蔷薇是寂寞的,湘灵是寂寞的,头顶那轮皎月也是寂寞的,而他的寂寞则是整个世界的空旷与荒芜。宁静的夜,清脆的鸟啼,朦胧的花树,习习的春风,这清新淡雅的境界却在深深的寂寞后更令人回味无穷,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她的盛情参与。究竟,是谁在亘古的孤独中化作了一滴深蓝色的眼泪,滴落在她澄澈的眼底,却化不开她眉端依依缠绕的情结?究竟,是谁在她蔷薇般的笑靥里轻舞飞扬,却又不知他夜不能寐的忧伤到底是为谁绽放的深情?答案只有一个,我不想说破究竟是谁,但我在千年之后,却看到一个孤单寂寞的身影,正踏着那蓝色的忧伤,在蓝色的水湄,将那魂牵梦绕的蓝色梦幻寻了又寻,觅了又觅。

Tips:

从诗意判断,《戏题新栽蔷薇》仍是因思念湘灵有感而发的诗作。这一年,他已三十五岁,但为了抗拒母亲陈氏反对他娶湘灵为妻,他拒不成婚,依然是孑然一身。孤独和寂寞折磨着他,唯只有寄情于花草,把花当作情人,于是便在创作于斯年的《戏题新栽蔷薇》诗中直接喊出了心声:“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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