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眉端着木盆出去后,一抬头便看到了白莲,从她的身形,以及露在外面的那双眸子,季眉便知道是她。见她全身如自己一般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将木盆放下后,向着白莲走了过来。
“白姑娘这个时候过来,是来送他?”
季眉的语气里有着十足的嘲讽,话语间敌意很浓。
季眉并不知道这寒热病已经有了药物可以抑制,她看着杨青一天天的病重,消瘦,然后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还在硬抗着。
病的糊涂的时候,嘴里还呢喃着:回去,等我回去。
想到这些,季眉就忍不住心酸难受。她以为,杨青没多少时日了,若不是给他搭建这个黑色的药蓬,每天借助太阳的热力和各种药物来抑制他的病情,只怕他连今日也挨不到了。
而此刻她看到白莲,便忍不住这样开口了。
白莲听了季眉的话,则是眸光一沉,以为杨青不好了,甚至连季眉的神态以及敌意都没放在心上,便匆匆的跑进了帐篷。
季眉也是没料到她会直接忽略了自己,心中气不过,跺了跺脚,又转身回了帐篷。
白莲进去的时候,帐篷里的温度极高,只觉得滚滚热浪迎面而来,随后她便看到了杨青全身浸泡在一个药桶里,药桶像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如今就算他闭着眼睛睡着,不用人扶,也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里面。
白莲走近后,看到他形销骨立,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颚骨凸起,皮肤黯然,上面还有一丝丝异样的潮红,就连双唇都是青黑色。
眼前的杨青,哪里还有前些日子沉稳睿智。气宇轩昂的样子,如今不过是一层虚弱的皮,包着一副依旧在顽强抵御病魔的硬骨。
白莲没能忍住,眼泪沿着脸颊就滑落了下来。打湿了脸上遮着的方巾。
“杨青......”白莲止不住哽咽的喊着他,心中知道他未必听得见,只是这样的场景让她如鲠在喉,如果不说话,她会被自己心中的那股内疚感折磨死。
如果不是自己跟着来彭城。杨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在药桶的泡着的杨青,似有所感,缓缓的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全身都裹在青灰色的细葛布里,只有那双眼露在外面,雾霭朦胧,一潭碧水。
“九姑娘,你来了。”
杨青的声音很虚弱,似乎很久没有开口了。声音嘶哑的很,就这两句话已经耗费了他许多的力气。
杨青这一句话,白莲便再也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杨青,都怨我,我明知道这里会有瘟疫,还把你扯进来,都是我自私......”
“九姑娘。”杨青想抬起手,随后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便又放了下去。无力的说着:“没有你,就没有我杨青今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的。”
杨青越是这样说。白莲心中的内疚感就越重,哭着摇头,想告诉杨青,从一开始,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窥得先机,利用了他而已。可是,这样的话到了嘴巴,却是说不出来了。
要怎样去解释,前世的事情又岂是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杨青,你一定要坚持......”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莲的整个心底都是抽痛的,却强作镇定的说道:“朝廷派来的钦差已经想到了办法,最多三五日就能寻到根治这寒热病的药物,你一定要好好的......”
杨青听着白莲哽咽的话,费力的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露出个微笑给白莲说道:
“九姑娘,你别哭,我说了会回去的,我什么时候对你食言过?”
杨青费力的说着,白莲越听越觉得难受,心里好像被钝刀子一刀一刀慢慢的割着。
“九姑娘,快离开吧,这里你以后不要来了,不然,我会担心。等我出去...我们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情。”
“嗯。你...保重!”白莲抽泣着应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艰难的转过身,费力的一步步向外走着。
在经过季眉身边的时候,白莲满怀感激的开口:
“多谢你,季姑娘!”
季眉还陷在刚刚杨青的话里,就连白莲跟她说话,她都未察觉。
白莲见她没有反应,而是盯着杨青,说了句告辞就离开了。
出了安置营,白莲的情绪还没能稳定,看到那个引路的士兵后,便开口问道:
“我的马在哪里?”
那个士兵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引着白莲往前走去。
白莲以为他是引着自己去牵回自己的马,谁知道他引着自己去了顾衍那里。
顾衍不知在吩咐那些士兵做着什么,看到白莲过来,挥了挥手,那些兵丁都退了下去。
“忙完了?”顾衍开口说着。
“嗯。”白莲的声音沉闷,那双露在外面的双眼红肿,一看便知是哭过的。
“将外面的衣服脱了,交给他处理。”
白莲点了点头,将裹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下来,连着遮掩口鼻的方巾也一起交给了身后的士兵,随后就有士兵端着木盆过来,白莲看着他弓着身子,端到了自己面前。
看了看木盆里面的水,才知道那是一盆草药熬制的药水,是要自己净手的。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顾衍说道:“可以走了吗?”
白莲听着不由得转过头看着顾衍问道:“大人的事情忙完了?”
“嗯。”
白莲听着顾衍嗯的一声,只觉得怪怪的,而后十分直接明了的问:
“顾大人为何会陪着我一起过来?”
在白莲看来,每个人做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白莲不傻,还十分的聪明,自然知道顾衍说有事过来是个幌子,但是却又想不出顾衍这样的人为什么跟着自己过来。
对于白莲这样直接的话,顾衍并没有任何情绪,而是也如白莲的目光一般,直视着对方,慢慢的说道:
“我小的时候,家乡曾有过一场瘟疫,我的父母亲友都是在那一场瘟疫里没的,那时候的瘟疫,远远没有彭城这边厉害,却死了近一个城池的人。”
顾衍说的很慢,声音也随着话里的低落,染上了几分伤感:“如果当时官府能有作为一点,我的家人还有乡亲,也不至于全都亡故于那场瘟疫中。”
白莲听到顾衍低落的话,才明白为什么他这般殚精竭虑的来处理这场瘟疫,原来是有过切肤之痛。
“小丫头,白知县的所作所为,我很佩服,如今他因公染病,他的爱女,我总要看顾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