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韶出了扶摇宫的地境, 不敢多做停留,一直骑马往北边的方向驰去。天黑时到达一个山中小镇,他先是去成衣铺买了几件新衣服换下, 然后拿着换下的衣服去当铺里当了三两银子, 至于百里神乐的狐裘, 他犹豫了一下, 将它叠好塞进了包袱里。
华韶也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单独留下狐裘, 也许是百里神乐披上它时的动作太过温柔,也许是他已经预料到什么,留下它当做自己的筹码。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呼出的热气都化作了白雾。街上人影匆匆,残雪点点, 行人的影子在被天边的一轮斜阳拉长。
华韶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 心里十分激动。一年了, 他终于重见天日,虽然这场赌局还在继续, 结局也许他会输掉这一切,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好好享受这自由的一刻。
晚间的时候他在镇上的一家小客栈中投宿。毕竟是小镇上的客栈,环境比不上城里的舒适,更别说与百里神乐的寝殿相比了。一张圆桌两张椅子和一张床, 几件破旧的家具, 布置成了这简单的房间。
夜幕渐渐降临, 华韶点亮油灯, 坐在床上发呆。
初时的激动渐渐淡去, 随着暮色-降临,周围都安静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很不适应, 这里不再是扶摇宫,一切都那么陌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一切都陌生的让他害怕。他觉得自己像是突然离家的雏鸟,面对着未知的事物,不可避免的生出惶恐。
脑海里很乱,可是想来想去,那个唯一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身影只有百里神乐。
只有百里神乐而已。
他想起百里神乐冷冰冷的怀抱,竟然有一点点想念。百里神乐喜欢将他抱在怀里睡觉,在他耳边温柔的说着话,那些寂静的让人害怕的夜晚,只有百里神乐陪在他身边。
似乎从始至终,他的世界里都只有百里神乐而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百里神乐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
百里神乐……
华韶获得自由的第一个夜晚,竟然在失眠中度过,那个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名字,竟然是百里神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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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神乐派人杀了几个雷大年的弟子,把他们的首级送回雷家,将雷家的几个女人吓得面无人色。雷大年回家后被她们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就连雷老夫人都出面了,命令他不许再招惹扶摇宫,雷大年心里憋屈,不敢找百里神乐的麻烦,就去找东来阁的麻烦,还扬言他的女儿是死在东来阁的,如果东来阁不给他一个交代,他誓不罢休。”
漱玉立在一边向百里无伤汇报着近日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动向,正说到扶摇宫、霹雳堂和东来阁的恩怨,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特殊,一听就能辨出是南雪歌的。
“雪歌,进来。”百里无伤打断漱玉的话,扬声让南雪歌进来。
南雪歌推开房门,一瘸一拐的走到百里无伤的桌案前,单膝跪下,低声道:“听说庄内最近又接了一单新生意,南雪歌愿为庄主分忧。”
百里无伤看着他头顶一会儿,轻声笑了:“哪里有什么新生意?雪歌,他们诓你的。最近想清静清静,不打算接生意了,雪歌,你别老跪着,快起来,你的腿受不了。”
南雪歌依言站起身来,对上漱玉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恨意让他不由得一怔。
百里无伤沉默一会儿,忽然道:“雪歌,你先出去吧,我和漱玉沉香还有事情商量。”
南雪歌颔首,开门出去。
小雪消融了大半,这日的阳光很好。南雪歌在庄内转了一会儿,朝大门的方向走去,离开了山庄。他前脚刚走,一道黑影后脚便跟上了他。黑影动作极快,即便是高手也难以发现他的存在。
南雪歌进入一家酒楼,却发现楼内人满为患,根本没有了他的位置。掌柜的不愿意错过这桩生意,示意小二将他带到楼上去。
“这位客官,请跟小的来。”小二将他领到二楼上,朝窗户边的位置走去,恭声问道:“这位客人,请问是否介意和那位公子拼桌?”
南雪歌朝那人望去,那人也正好朝这边望来,两人的目光倏地对上,不由得都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我果然有缘。”
“不知姜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
“那点小伤根本不值得一提,坐下坐下,我们好好喝上一杯。”姜末过来拉他。
南雪歌不动声色的避让开来,姜末怔了怔,忽的想起了那日客栈中撞见的一幕,面上略有尴尬之色,但很快隐去,重新换上笑容,朗声道:“南公子这边请。”
南雪歌在桌边坐下,姜末替他斟了满满一杯酒,忽然问道:“南公子近日里可得罪了什么人?”
南雪歌莫名:“姜公子是何意?”
“有人在跟踪你,是个高手,若非我坐在这个位置只怕也难以发现他。”姜末压低声音道。
南雪歌怔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庄主担心我的安危。”
姜末端起酒杯,笑而不语。
南雪歌道:“上次接近姜公子实乃任务在身,望姜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姜末的剑就放在他的手边,剑身被粗布层层包裹着,只露出漆黑的剑柄来。
南雪歌又道:“姜公子既然已经证实身份,为何不回姜家?”
姜末将剑柄握在手中,哈哈一笑:“我向来自在惯了,实在受不了那种拘束。实话说,我并不稀罕姜家继承人的位置。”
南雪歌饮下杯中佳酿,微微而笑。
姜末又道:“其实我这次来江南是为了南公子你回来的,上次在客栈中若非南公子出手相救,姜末只怕早已命丧百里无伤手中。姜末不愿欠下人情,南公子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姜末必然全力以赴,助公子完成心中所愿。”
“心愿……倒是有一个。”南雪歌抬眸,“在下的师弟华韶正在与扶摇宫主打赌,在下希望姜公子能找到华韶,帮他摆脱扶摇宫的追捕。”
“此事略有耳闻,不过是两个月而已,南公子放心,姜末必当尽力。”姜末举杯一饮而尽。
南雪歌回到山庄后,跟踪他的那人立刻将他的行踪汇报给百里无伤。
“姜末?”百里无伤冷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找人监视姜末的行踪。”
“是,庄主。”黑影退下。
百里无伤开门出去,走到南雪歌屋前,低声唤道:“无伤。”
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南雪歌颀长的身影:“何事,庄主?”
“我派人在墨园摆了一桌酒席,想邀雪歌同去赏梅。”
园内墨梅盛开,枝桠间残留着冷雪,清香扑鼻。酒席就摆在梅树下,南雪歌在百里无伤对面坐下,百里无伤抬眸看他:“听下人说雪歌今日出门了,不知雪歌去见了何人?”
“姜末。”深知百里无伤的性子,以免他误会,南雪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偶遇而已。”
“我知道,雪歌把我想的太卑鄙了。”
南雪歌不语。
“这几日腿还酸吗?等到晚上,我再替你按摩按摩。”百里无伤复又开口。
南雪歌眼中划过一抹异色,转瞬即逝,淡淡道:“不必劳烦庄主了。”
“过了这么久,你还在生我的气?”百里无伤叹了一口气。
“南雪歌听不懂庄主的话。”
“我知道雪歌心中怨我,都已经四年了,我做过太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都分不清你到底在怨哪一件,或者你什么都怨我。”
“庄主言重了,南雪歌不敢,是有些人福薄而已。”
“翠浓的事我本意并非如此。”百里无伤听他提起翠浓,心中顿悟,苦涩开口。
“是,你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南雪歌重重的放下手中杯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气,忽然提高声音,咬牙道。
“我以为你会恨翠浓。”
“我确实恨过他,可是他不仅赔掉了双腿,还有性命。百里无伤,你算计的太好,扶摇宫、东来阁、霹雳堂皆逃不过你的算计,若非当初你对我有所企图,只怕清风剑派也会……也会遭了你的毒手。”说到最后声音渐渐沙哑,南雪歌面上有几分痛楚之色。
百里无伤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神色不明。犹豫几度,终究没有开口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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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华韶到达下一个小镇。由于这个小镇位于交通要塞上,镇上商业十分繁荣,往来皆是各地的客商,比起上次的那个小镇不知热闹不少。
从今天开始,百里神乐会开始追捕他,华韶打算在这个小镇上将自己所需的物资补齐,直接往北去,去大草原。
在镇上将所需物资买好,华韶牵着马打算先找个住处,明日再出发。经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忽然听见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似乎在喊救命。
若无百里神乐,华韶或许早已实现当初的梦想,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客。他自小立志做大侠,撞见这种欺男霸女的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巷子里有三男一女,三个男人衣着华丽,一脸淫邪的笑,应该是富家子弟,被按在墙上的女子荆钗布裙,清秀的脸上挂着几颗泪珠。
华韶一见这情景便知自己猜的不错,立马怒上心头,拔剑出鞘刺向男人。
男人们个个都不会武功,没两下便被华韶打的屁滚尿流,撂下狠话便抱着头跑了。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女子迈着碎步上前道谢。
华韶道:“姑娘赶快回家吧。”
见女子神色犹豫,又见地上鲜花散落一地,知道女子以卖花为生,实在不易,华韶卸下肩上包袱,从里面取出一片金叶子,想了想,又拿出当衣服的三两银子尽数交到女子手中,低声叮嘱道:“姑娘以后切莫再独自出门了,这个你拿着,回去吧。”
等华韶走出巷子后,女子默默蹲下,将花篮拾起,也出了巷子。她绕了两条街,走进一条胡同,停在一处宅院的后门,伸手敲门。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女子急急迈入院内,喊道:“大当家的,我们有新生意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