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院堂门,先前耳闻的喧哗声陡然加高,被黑虎捞了回来没的铭文探身往深幽的巷道往外看去,能瞧着一片狭小天地前人头攒动,没错,应该是六少已经过来了。
这是可随意逾制的地盘么!亲家夫人难道没有叮嘱过进京要安分些吗?快步向前行的言家耀辉示意铭文暂且等一下,一边阻拦住准备先行开路的黑虎,已经阻拦不了眼前,那么,只能先把握眼前的状况再说了。
冲着这么热闹,蜂拥而来看热闹的愈加多起来。涌在巷道前张望着的人潮被眼前的状况吸引了,对后加入的全然没有在意,全神贯注占据着自己的地盘。
离得不近不远,垫高足尖能看到西街的状况,看着眼前的一幕,陆续而至的言家父子当即默然了。
繁华的西大街的街道两边分布着上百号衣着浅蓝的彪形汉子,他们将客商和行人全部给阻在两边,整个街心被腾了出来,追随着姑爷三少身后的大掌柜瞧得脸色刹青,京城中,就是手握虎符的大将军也不敢摆这种谱的。
喧哗未止,脚步声声,从闻风而至的巡城禁卫军源源不断得从各个街口涌来,之前把守着各道口的衙役赶紧将有利位置全部让出来,在京城中,保身的法则就是别踏浑水。要是卷入奇怪的事件当中丢了自家性命,那就太冤了。
作为警备京城秩序的禁卫军们迅速将西街合围,虎视眈眈盯住这些在京城聚众的家伙们。甚至给人一众两军对垒的错觉,形势很紧张。
看着眼前将商客和行人阻拦在沿街的上百号衣着浅色蓝裳的彪形汉子,走近了,看清了,这些公然在京城开道的人之所以引起喧哗,是因为这些公然在京中开道的他们很与众不同。
将街道分开,沿街而立的这些汉子们着着一式样的短束,衣裳太新,一眼能断定是临时换上的,看上去有点别扭,但蜂拥而至的看热闹的百姓发出的喧哗声声并没有耻笑的意味,猜测疑惑的意味更加浓郁,因为沿街开道的这些汉子们居然大半是残肢,除了有断了胳膊的,缺了眼目的,其中甚至有个站着笔挺的汉子的一条腿没有穿鞋,露出裤管的是一段木头,还有几个年轻人半面挺俊朗的,可侧面居然有着被火燎过融化般的半张脸,看得有点恶心,又有些让人生寒。
大掌柜看得发呆,这些是什么人啊?
目视这些汉子,身上的残缺是在戍边激战后留下的印记吧,言茂眼角在跳跃,言家小三也陷入肃穆,随着旁边瞧着的铭文摸摸鼻尖,至于黑虎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警戒着的禁卫军谨慎看住这些不知所谓的家伙们,心中也嘀咕,之前听闻箫将军他们在塞北抵御外藩的时候,出现了不少江湖门派子弟挟武犯禁污蔑戍边卫国的勇士,前一阵子,朝廷为此正对四海江湖门第定罪,地方的反弹已经隐隐若现,清剿也是早晚的事情,这些人总不至于是所谓的江湖中人吧?就这份模样,混得还真惨淡。
玎珰的马玲声起,从开辟出来的道路中,一辆马车驶了过来,两旁的这些汉子们纷纷将已经挺直的腰挺得更直。
看,一定是正主出现了。
远远看去,一位骑着骏马的佩剑公子和一辆马车同行而至,马车的规制毫无特别之处,只不过,出现的场面多少有些诡异,马车前除了有指引的官吏,两旁有守护的,后面跟着有押后的,前后左右围着一辆马车就有几十号人,极尽谨慎的姿态显示出车内有价值的珍宝。这些随着马车前后左右过来的几十号人,模样和之前肃立着两道的汉子们没什么两样,触目伤痕累累的也占了大半,但,扫视往人群中的眼神透着的寒火让四周的喧哗声压抑得渐渐低微。
在众目睽睽下,整个队列一直挨到禁卫军平举的长戟前才停下。引路的小吏瞧着这种两军对垒般的形势,立即一步滑开自个儿跑开了去。
这种对禁卫军威仪视若无睹的气焰让禁卫军很火大,齐齐看向了领队的队长,只要军官下令,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些居然在京中嚣张的家伙们。
也触动了自尊心的禁卫军队长暗下注意了一下笼着手溜到一旁的引路的小吏,没得到什么讯息的队长吸了一口气,最近京城中的形势有点复杂,处处须得谨慎,若是因为看人不顺眼就出头惹出祸端,实在不值得。况且,照着这样的场面,若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这些人是没可能能安生的。
无视禁卫军的马车停在了禁卫军的长戟前,这种令人不敢想象的嚣张惹得旁观的商客无不紧张,马车中究竟是什么人物啊?好奇心激起,无不垫高了脚尖伸长了脖子探看。
等候的答案出来了,马车停下了,从卷起门帘的马车内出来了一位衣着素白的小公子,站在车辕上,夕阳西下,蝉鸣不停,突然刮过一阵凉风,倍觉惬意。
夕阳夕照的光芒掩映过来,素白的儒衣长衣染上了一层华贵的金色光芒。近旁抻着脖子的瞧得发怔,这位应该是一位公子吧?生得这般模样,想招惹是非么?
随着马车的骑马的佩剑公子伸手将他托了下来,一旁随行的皆无不伸出手虚托着,那副谨慎着一个不小心摔了的姿态,看得有点发瘆,至于这样谨慎么?
被如捧珍宝般请下马车的小公子落地,让周遭生出一种沾染了尘埃的感觉,有些欢喜,又有些不忍。
落地的小公子玉雕般的素白手指扶着折扇遮掩着眼角以下的脸面,扇上露出的眼眸让人有流光溢彩的错觉。瞧着眼前森严严阵以待的一伙禁卫军,小公子眨动流水般的眼眸,诧异得道:“哎?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京城外,有拱卫京畿的两处军帐;京城内,除了守卫宫廷的龙禁卫之外,筛选严格的禁卫军同样也拥有着绝对的荣耀,此刻,年轻的军士们皆被这么一句‘你们有什么事?’噎得喘不过气来。最可气的是托着这个小公子下车的佩剑公子居然对他们看都没兴趣看一眼的姿态,备伤自尊的禁卫军都……忍气吞声着,离得近的都看得很清楚,这位遮掩着半张脸的小公子胸前悬着块金符,眼神不差的,基本上都能确定金符上镌刻着的是凤纹。
被噎住了禁卫军队长好会儿说不出话来。没得到回应的小公子左右看看,释然而笑,道:“噢,原来如此,对不住,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塞北过来的乡巴佬,脑袋里除了知道为君效命戍边卫国之外,没见过什么世面,又不太懂上京的规矩。”
话虽如此,这些自称乡巴佬的的傲慢的家伙们哪有半点卑微?等一下,塞北来的乡巴佬?
……?
忍气吞声的禁卫闻言乍然一想,再次看向眼前断肢残骨的汉子,当下恍悟,知道了,这些人就是引起朝堂骤变的诱因之一的塞北江氏,这些就是被江湖门第称之为杀人如麻的塞北豺狼,这些就是引得众多世家静默沉寂的那些被放逐的人。先前的郁闷当下沉淀,再次关注这些残肢断臂的汉子们,禁卫军中有些人的目光开始游离,眼前这些说不定就可能有他们的血亲。
“请不用过度警戒,就算是再不懂规矩的乡巴佬,也知道不可以在上京滋事。”晶莹剔透的小公子含笑道:“看,我们还特地都换了新衣服了呢,只是他们年年月月和蛮夷作战,损伤了受之父母的发体,若是有碍大家观瞻,请务必见谅啊。”
看着眼前这位昂起的脑袋,斜着的眼角,笑眯眯说着卑微言辞的小公子,再次被噎得胸闷的禁卫军几个分队队长相互扫视了一眼,默然交流起来,要是这些位都是来自塞北,一定就是朝堂私下热议着的奉旨进京的江氏,难怪都是一幅桀骜不驯的凶杀之气。至于眼前这位……毫无疑问,百分百是御赐成婚的江氏男儿媳了,他另外一个身份是扬州言三的幺弟。
小队长们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撤退。连朝堂上的大人们都不愿意招惹这一家子,他们何必去招惹麻烦。何况,看上去,这位小公子远没有扬州言三性情温柔。
“京城中不容许结队,此后请要注意收敛。”收队前象征性的交代叮咛一下。
“记下了。”打着扇子的小公子含笑道:“乡下人第一次上京,难免有些惶恐,能不能请您帮着指引一下去监察司的路?”
“监察司?”脱口而出的队长不得不警戒,最近源于监察司掌控了大量的朝官罪行,那扇深幽的大门在京城中犹如鬼门关般,塞北江氏要找监察司做什么?告状?要是如此,那就怪不得他们先下手。
“武林中人在塞北勾结蛮族顽抗诽谤朝廷,更公然诽谤污蔑戍边的勇士,让对朝廷坚贞不二的边塞勇士们都倍觉屈辱,借着奉旨进京的机会,一致要求为衙门审案定罪做个人证,免得江湖武林的大门大派为了脱罪,还要煽动不知真相的百姓来诬陷朝廷构陷忠良。”小公子诧异道:“您几位不知道这件事么?”
听了这话,几个小队长愈发胸闷了,当即着几个领着去。时间仓促,也有所耳闻,江湖门第对官府要发难一事,已经生出反弹之意,而塞北过来的这些人出现的时机无疑是绝佳的。
“不要把头低下去,那是你们为了保家卫国付出的荣耀。”小公子含着笑,以上位者的慈悲温和的道:“去告诉那些污蔑了和你们同生共死的家伙们,你们在塞北是如何忠君卫国的。”
“是!少夫人!”透着虔诚和狂热,所有有伤的汉子们齐刷刷出列,一致向少夫人致礼告辞,至于一旁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的少主,他们都将其完全忽略过去了。
远远看着听着,言茂和言耀辉都静默着,小六做得很好,恩威并施。除了打消许多顾虑之外,也增加了不少筹码。现如今,言家已经不能将姿态摆低了,不然,只会惹得旁人借机上前踩上几脚。
看着老爷的脸色,一旁陪着的铭文挨着过去,套着老爷的耳朵低声道:“老爷,为了争夺陪行上京的一席之地,除了黑虎之外,少主家的其他人全疯了,少主不过问,也不知道怎么甄选的六少折中选择了为他们。”?嘀嘀咕咕的铭文有一件事没说,一路上只喜欢漂亮发光东西的六少被这些人唬得一到天暗就紧随着少主,平白被占了好多便宜,真郁闷。
远看那些残肢破面的汉子们,确实磕碜人。耳朵边听了的言耀辉轻轻咳了一声,轻轻敲了铭文一记,君子不该以貌取人才是。
被三少警告了一下的铭文悄悄道:“您不知道,少主家可不得了,随随便便召唤一声,就能跑出上千号人马,要不是咱们家六少聪明,夫人的人马就一定会抢占大半席位,要是将夫人那边的人都带上京来,问题就复杂了。”
言耀辉轻轻点头,听说了,亲家夫人的人手都是被放逐的世家子弟,要是将这些被放逐的人带来,及其不妥当,江暮此来还不知是福还是祸端,处处要谨慎才行。
“江暮不问吗?”言茂扫视了一眼直勾勾看着前方的黑虎,黑虎这是什么表情?
铭文瘪瘪嘴巴,悄着声回道:“在塞北,咱们家六少是最大。”
是吗?言茂抿着嘴巴,同样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的言耀辉撇撇嘴,亲家夫人还真疼爱小六,可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管的吧。譬如现在,怎么全是他家小六出头,江暮没嘴巴吗?
被盯了的黑虎低声解释,“少主只动手,不动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