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一场罕见的大雪突如其来,天还未亮,空中已经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宛如柳絮,随着料峭寒风在天地间精灵般起舞。
下午时分,大雪仍在下着,空气中也多了几分寒意,许仙来到前堂时,姐姐正在招呼前来抓药的客人,听到脚步声后,抬头冲他一笑。
许仙倚靠在门侧上,笑道:“姐姐,我要出去一趟。”
许娇容疑惑道:“这么冷的天,汉文你出去做什么?”
许仙嘿嘿一笑,也不答她,却卖起了关子:“姐姐你猜?”迈步出门而去,挥挥手,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许娇容不禁摇头一笑,也不去管他,目光却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弟弟许仙也已长大成人了,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要太约束他才好。而唯一的一桩心事便是许仙的人生大事,弟弟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
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小娘,自己总要替他把把关才好啊。
许仙走在路上,每一步踏出都会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宛如乐章,虽然大雪如絮,但街上仍有很多行人往来,孩童成群结队的聚在一起打着雪仗,身后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这本就该是下雪的季节啊!
小桥,流水,人家。
古树,石狮,铁马,全都披上一层亮眼的银白之色,天地之间一片蔚然雪白,仿佛梦幻中的古城,这样一场大雪却是好多年未曾见过了。
往西湖的方向行去,走过数里距离,终于来到原来常去的酒楼,许仙推门而入,抖落满身风雪,来到平时常坐的靠窗位置,要了一壶温酒,两叠小菜,便就自饮自酌起来。
酒非好酒,只是民间最流行的绿蚁,但此刻红炉暖火之下,却颇有一番古人所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绝妙意趣。
目光透过窗帷向西湖方向看去,不禁为湖上美景所惊,赞道:“好大雪!”
看那视线所及之处,湖水泛着淡淡的暗色,堤岸上的树木却已如银,如着新裳;靠岸处泊着画舫,有老翁身披蓑衣,垂钓江上,漫天风雪中,身影如豆,歌声远荡。
远峰如盖,西岭横卧;云凫一点,天地茫然。
天地焕然一新,仿佛置身灵台仙境,尘心尽涤。
这样的景色也只有在大雪时才能赏得。
而在距许仙不远处,一道青色身影坐在案前,青碧色的眼眸看着远处的湖上景色,万千银白,不禁露出浅浅笑意,道:“这人间景色,比之深山老林,却别有一番趣味儿!”
目光在店中诸人身上扫过,眼中却露出不解之色,心中暗忖道:“都说人乃万物之灵,天生道体,想要成仙非要修出人身不可,这却是何道理?做妖又有什么不好。”
摇了摇头,端起桌上酒杯,小啜一口,却不禁被酒劲儿呛得咳嗽起来,眼泪欲流,只觉杯中液体,入喉化作一股辛辣热流,在腹中散开,又自浑身发热,双颊不由染上一抹醉人的晕红。
“这‘酒’明明难喝的要死,这些凡人却偏偏爱之如命,实在奇怪的紧。”
她一直在深山当中修行,不久之前方才修成人身,入得尘世,天真烂漫,又哪里懂得这人世间的许多。
这杯中之物闻之醇厚馨香,偏偏入口干冽,仿若火烧,竟连神魂都有些飘忽之感,如立云端,不禁大感奇妙。
忍不住又饮了一口,雪白脸颊上红霞更甚,竟有些喜欢这古怪的味道。
这时,店门忽然大开,风雪倒灌屋内,三五名壮汉从外面闯进屋来,其中一名身穿袈裟,头点戒疤,手中提个戒刀,满脸横肉的凶和尚大声喝道:“店家,快快切上五斤熟牛肉,六只烧鸡,再来十坛上好的陈酿女儿红,配上七八小菜,给爷爷们送上来!”
店小二闻声忙迎上前来,看到这和尚时却是一愣,不禁有些犹豫,道:“大师乃出家之人,怎么却要起酒肉,岂不犯了戒律?”
那和尚一把揪住小二衣领,高高提起,把个牛眼一瞪,怒道:“爷爷说要你去拿便是,哪来的这许多废话!?莫不是想吃爷爷一拳!”举起沙包大的拳头,作势欲挥。
小二登时被骇的心肝胆战,慌乱点头,连滚带爬的去了内堂。
几人寻了一处位置坐下,许仙望去,见此一行共有五人,领头者是一名书生打扮的白衣秀士,腰悬长剑,卖相倒是极佳。
剩余四人除了方才那黄衣凶僧,还有一名看去约莫五六十岁,长须飘飘的老道,双目狭长,透着几分阴翳之色。
一名背负长刀,身材高大的中年虬须大汉。
最后一人却是一个看去只有十三四岁年纪,身穿青色劲衣的瘦弱少年。
许仙瞧着这群人,不由双眼微眯,虽然天气寒冽,冷风如刀,这几人却全都身着薄衫,太阳穴高高鼓起,步履稳健,周身气息鼓荡,一看便知身负深厚武功。
屋中陡然一静,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几人端是不好惹的主顾,未过多久,店小二去而复返,将一盘盘佳肴呈上,又提了两只酒坛上来。那黄衣凶僧蒲扇般的大手在坛口一拍,泥封便自脱落,顿时酒香四溢。
黄衣僧拿起酒瓢舀了一大勺,咕咚咚灌进喉咙,忽然张口噗的一声吐将出来,却是吐得那小厮满头满脸,一把扯过后者衣襟,喝骂道:“这他娘的是女儿红?分明是马尿!也敢拿来糊弄爷爷!”
小厮一时亡魂皆冒,求饶道:“大师,大师休怒,这已经是小店里最好的酒了。”
“放你娘的屁!”
黄衣僧一巴掌掴在店小二脸上,后者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竟然昏死过去。
众人更是噤声,无一敢言。
就在这时,忽然噗嗤一声娇笑在众人耳边响起,显得十分突兀,将诸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却是一个青衣公子。
“哪个……”
黄衣僧的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本待喝骂,声音却戛然而止,咽了口唾沫,双眼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那领头的白衣秀士见到青衣公子之后,心中突地就是一跳,伸手止住了黄衣僧的动作,拱手行礼道:“这位小相公,我这兄弟脾气暴躁,性烈如火,没吓到你吧。在下姓萧,名唤文举,不知这位小相公尊姓大名?”
小青美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洒然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原来先前是她听得那黄衣僧嘴里说什么‘马尿’,觉得好笑,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文举见小青笑得活泼明媚,说不出的可爱,声如黄鹂,心中更是大动,仿佛丢了魂儿一般。对方五官精致,粉唇温润,颈间没有喉结,胸前微微鼓起,虽做了一番掩饰,但又怎生能瞒过他的眼睛。
这少年哪里是什么青衣公子,分明是一名绝色女子!
想他自认为阅尽天下美色,尝尽佳人朱唇,却从未见过如眼前的女子一般令他心动的人,一颦一笑之间,简直勾魂摄魄,心中不禁瘙痒难耐,心道说什么也要将这青衣女子弄到手里,好生怜爱一番。
而其他几人同样瞧出眼前这青衣公子乃是女子之身,眼中亦露出淫光。
萧文举闻言也不恼怒,反而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交个朋友?”目光隐晦的在小青身上来回打量,心中欲念大生。
小青呵呵一笑,摇了摇手中酒杯,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杀机,玩味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对方自认隐晦的目光又怎么瞒得过她,她虽初涉红尘,少经人事,但也知这几人不是什么善类,心中反而有些小小的好奇,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坏人吗?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想要捉弄他们的念头。
萧文举轻笑道:“在下府宅离此不远,我与小相公一见如故,不妨到我家中做客,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未待小青开口,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高声道:“天色已晚,近来城里有些不太平,这位公子还是回家去吧!免得遭了贼人辣手。”
此言一出,萧文举等人脸色不禁微微变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一个年轻俊秀的读书人,一袭白衣胜雪,斜靠在窗边,手中执酒,脸上尽是慵懒之意,却望也不望这边。
原来是许仙见这几人不似好人,好心提醒那青衣公子一声,偏偏小青正好背对着他,只能看见一道稍显秀气的背影。
黄衣僧见竟然有人多管闲事,就想开口咒骂,被身边的萧文举一瞪,顿时闭口不言,这时小青却起身留下一锭银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我要回去啦!”
转过身来向外走去,路过许仙所在的位置时,素手轻轻敲打桌案,冲他莞尔一笑道:“喂,谢啦!”说不出的娇媚。
出门踏雪而去,只留下一道青色的背影。
许仙心中却是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