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琰出了正殿之门,其实就要往偏殿里来,可还没走上两步,便被内务司的太监询问宫中年节的繁琐事宜拖住了脚步,待他处理完这些事情,第二局的对战就要开始了。
作为提出这次对战的主要人物,方琰自然不能缺席,他没顾得上往偏殿里去,便又入了正殿。
小皇帝等人也都已经回到殿中。公孙陵和虞淼又交换了场地,此次,公孙陵占据大梁边境一方,虞淼代表突厥人,两厢开战。
方琰左右看了一眼,先前观战的人里头却是少了陆淳陆先生。
他低声问身边人道:“陆先生何在?”
身边宦官连忙低声回禀:“适才陆先生去了净房,交代了不必等他,他少时就回。”
方琰点了点头,也未在多问。
沙盘之上,战事凶猛。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偏殿之中的气氛也并没有轻松,反倒比先前愈发凝滞。
“哥哥已经输了一局了,如今换哥哥守城,除非他能十次皆守住,不被虞淼攻破,才算赢!这可怎么办?”公孙兰不复先前一直不停的在殿中踱步,倒是坐在自己的坐榻上,嘴巴不停的嘀咕,恍如老和尚念经一般,让整个偏殿的气氛,都随着她“念经”而越发紧张起来。
“我还对他笑着,鼓励他呢!不知道我心里头急死了么?他若真是输了,听圣上那意思,是我非嫁不可了?”公孙兰仍旧在嘀咕。
沈昕娘抿了口茶水,丹心拽了拽沈昕娘的袖子,朝她指了指公孙兰。沈昕娘微微摇头,表示不打算出言安慰她。
这事儿没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便是怎么安慰,也不能感同身受,结果不出来,再多的宽慰之语,也都跟空话一样。倒不如让她自己这么一直嘀咕着更能排解压力。
正殿之中,公孙陵的额上似乎已经冒出了细微的汗。
虞淼攻城三次,他守住城门两次,被虞淼攻破了一次,他不能再失败了!一定要赢,一个做哥哥的,若是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还如何护住京城?如何忠心护主?妹妹说的对他,他若是输了,只怕让整个神策军都觉得没有面子。
可他对面的虞淼,看起来却更为镇定。虽说输赢,直接关系着他的生死存亡,可他眼中竟无杂物,更没有太多的情绪,他目光专注的只有面前硕大的沙盘,只有攻城战局。
“不好了——”
正殿内气氛紧张凝滞,就连圣上都是屏气宁声,紧盯着沙盘,偌大的正殿之中听不到一点杂声之时,这么一声突如其来的咋呼,惊得殿中专注的众人都大为不悦的蹙起眉头。
“何事这般惊慌?”齐王冷声问道。
“陆,陆,陆先生……”太监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厉害,不像是被齐王严厉的神色吓住,倒像是被自己要说的话给吓成这样。
小皇帝听闻事关自己的老师,立时面色一变,“没用的奴才,话都不会说了么?陆先生怎么了?!”
帝王一怒,身上那种稚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天家威严,小太监立时被吓得捋直了舌头,咽了口唾沫,说道:“陆先生死在净房了。”
一句话,恍如击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立时在众人心头激起千万层巨浪。
小皇帝瞪眼看着那太监,眼中尽是惊愕。
莫说年幼的小皇帝,殿中众人谁也不曾想到,适才还在他们身边,同他们一同观着战局,一身大儒儒雅气质的陆先生,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
“朕,朕要去看看。”小皇帝喃喃说道。
沙盘之战自然持续不下去。
齐王扬声吩咐道:“将净房周围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一行人,连虞淼都被看管着,一道向净房而去。
陆先生已经被人从净房里抬了出来,他面上有窒息所致的青紫颜色,脖子上是一道细长的勒痕,勒死他的绳子就掉落在净房里,此时也已经被宫人给捡了出来。
“陆先生!陆先生!陆先生——”小皇帝看到陆先生被抬出,仰面放在院中的尸首,就忍不住扑上前,大哭起来,“陆先生!您醒醒啊!您说过还要教朕念《荀子》呢,君子怎能言而无信?你睁开眼睛!你起来啊!”
“圣上,圣上别这样……”蔡相在小皇帝身边,一面偷偷抹着眼泪,一面低声劝慰道。
公孙陵紧皱着眉头,看到陆先生也目有不忍,他同陆先生接触不多,但也听闻陆先生的盛名,知道陆先生耿直的秉性。且适才还活生生站在身边的人,不过片刻,竟被人所害!这并非在战场之上,乃是在宫中!在眼皮子底下!这种冲击,无疑是非常巨大的。
方琰抿着唇,不发一语的亲自迈步入净房之中,因有他的吩咐,宫人们还为清理净房,除了将陆淳的尸首抬出净房,绳子拿出净房之外,净房里依旧是刚被人发现时候的样子。
“是谁发现陆先生在净房遇害的?”齐王问道。
身边宦官忙去询问,不多时,带来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显然被吓得不轻,“这净房今日是轮到奴婢打扫,净房外头虽挂着牌子,却没有守着人,奴婢过来看了好几次,都不见牌子收起来,奴婢便以为是谁忘了将牌子收起,喊了几声,也不听里头有人回应,便进了净房,想要打扫,进来便瞧见……便瞧见陆先生倒在这儿。”
齐王紧蹙着眉头,仔细询问了小太监陆先生倒地的情形,又问过他可曾动过着净房里的其他物什,小太监被吓得不轻,颠三倒四也旁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叫大理寺常卿来,案子交给大理寺查办!皇宫大内,竟然发生
这种事情,恶劣至极!”齐王怒道。
一众宫人随从都压低着脑袋,没人敢吭声。
齐王从净房迈步出来的时候,小皇帝还整伏在陆先生的身上痛哭流涕。
“陆先生教朕功课,勤勤恳恳,实乃是朕的良师益友,陆先生博学广识,对朕的心,在无人能替。”小皇帝一面哭,一面说道,“陆先生虽严厉,可从不与人交恶,是谁,是谁要害陆先生?是谁这般恨陆先生?叫朕知道!朕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小皇帝扑在陆淳身上,眼泪濡湿了陆淳的衣襟。
半跪半蹲在小皇帝身边的蔡相想要拉小皇帝起来,劝慰圣上莫要伤心太过。
小皇帝却伸手推开他。蔡相年迈,被小皇帝猛的一推,蹲不稳,跌坐在地上,险些压住陆淳垂在一旁,已经变冷的手臂。
他拉过陆淳的手臂,正要往陆淳身边放的时候,却见陆淳的手是紧紧握着的,手掌里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蔡相惊呼一声。
众人闻声都向他看去,就连哭泣的小皇帝都抹了抹眼睛,回头看着蔡相,“什么?”
蔡相掰开陆淳的手,他的手指已经冷了,但还未僵硬,被掰开的手心里躺着一只精致的荷包,荷包里鼓鼓的,塞着什么东西。
从净房里出来的方琰,看见那荷包的第一眼,脸色立时就变了。
小皇帝也紧紧的蹙起眉头,眯着眼睛,像是在思量着什么,“这荷包有些……眼熟?”
蔡相从陆淳手中将荷包拿出,打开绳结系紧的口,翻手将装在荷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咕噜噜,两只浑圆红润的罗汉头核桃,滚落在蔡相的手心里。
院中霎时静的落针可闻。
连哭泣的小皇帝都止住了呼吸,瞪眼看着蔡相手中的两只罗汉头核桃,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齐王深吸一口气,提步上前,弯身要从蔡相手中拿走荷包和罗汉头核桃的时候,蔡相却将手往身后一缩,“齐王爷,您能不能解释,这荷包为什么会出现在遇害的陆先生手中?”
齐王摸了摸自己腰间,这荷包是从沈昕娘那里的来的,那两只罗汉头核桃,更是他离开灵山之前,沐灵送给他的,他无比珍视,他手中把玩的核桃,从来都不是这两只,而这两只核桃,他一直都在身上带着。
为什么会出现在陆淳手里?
他也想知道,他从不离身的荷包为什么会出现在陆淳手里?
“给叔叔。”小皇帝忽而垂着眼眸说道。
蔡相闻言一愣,“圣上,这可是证物!”
“什么证物?!我相信叔叔!还给叔叔!”小皇帝红着眼睛朝蔡相喝道。
蔡相却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子,“圣上,恕臣不能从命,陆先生不能枉死,这东西既然出现在了陆先生手中,就得问清楚,若齐王是清白的,自然应该还齐王清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