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皇都乐陵城外五十里地。
惊涛骇浪。
圣光普照。
好在有吴晨先前就准备的隔绝天地的剑阵加以压制,不然现在全大玄人都知道,京城里有人要成亚圣了。
不过这等法门也只是压制大部分的人的感知,想修为通天的,哪怕天地有一丝变化都能感觉得到,凉州那边几个神龙不见首尾的隐士高人不说,京城中或许也有能人会知道,稍微联想一下近日出城的是谁,保不准就能猜到是谁了。
不过眼下最为要紧的是,并非谁知谁不知。
身着华丽服装的镇凉王脸上没有丝毫情感变化,站在海面上,脚踩被圣光激起的千层海浪,双眸注视眼前那身被耀眼金光包裹着的小玩伴。现在是成圣最为关键时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不然今日所作的一切,定然前功尽弃。
吴晨伸出一指,指尖稍稍凝聚光亮,便是无穷无尽的剑意绽放开来。
冷哼一声,他一脚踏在海面上,剑意如大山般轰然入海。
可那海面仍然闹得厉害,他又是一指挥出,一道剑气破空而出,停留在大海上空,在金光中的青衫学士已经渐渐失去意识,身上积蓄多年的儒道全部释放出来,修为飞速上涨,直逼亚圣之境界。
吴晨深知现在必须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其压制下来,将外泄的气机全部压入马卿文身上,这样才能保证此次入亚圣。十年未出剑的吴晨淡淡呼出一口气,原本还翻腾的海面突然恢复平静,他缓缓走向地面,如履平地,已经有岁月的容颜上没有丝毫表情。
让人奇怪的是,他手中明明没有剑,却摆出握剑的姿势,只见他好似风轻云淡的一挥。
只听一声炸裂声,一道道剑气从他手中凭空出现。
剑气密密麻麻,在马卿文头顶汇聚,不知吴晨挥舞了多少道,只是原本凌厉能斩万物的剑气一时间竟然柔软下来,组成一个洁白的半圆形状,将马卿文外三寸的地方全部封死。要是有外人见到吴晨用如此霸气的方式让马卿文外露的气机暴露其中,定是会惊掉下巴。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吴晨会想到用如此办法了吧。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身在金光中的吴晨也不知外界过了多少时辰,只是见剑意大网中的金光渐渐消散,他才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内心里此刻也是无比满足。他与马屁儿从小生活在一起,虽说人各有志,成年后就天各一方,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早在马屁儿的爹娘还没去世之前,吴晨走到哪都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老子是比马屁儿还了解他的人。虽然每每都会遭到他人的嘲讽,不过也就是一笑置之,过几日,继续在旁人面前吹起牛皮。
就是这般的感情,他才能理解那日马夫人独自找自己,诉说一切的感情。
渴望成圣的人,因为一层阴霾迟迟不能成圣,这是对吴家有多么重的惭愧。
自己夫人是何等心善的人,若是她在天有灵,也能为之感到伤心吧。
吴晨淡淡一笑,坐在临海的岸上,思绪万千,突然想起自己夫人留的一手。其实吴晨没有像外界所说的那番好脾气,死了夫人还能每日在府中嘻嘻哈哈的。也不知夫人是早知自己命运而为,还是杞人忧天,忧对了地方,在夫人常去的那座山中寺庙中,当吴晨再一次走进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寺庙中突然有人在屋里点起灯火,亦如夫人每年在庙堂守佛时候光景,这让身在外头的吴晨一时傻了神,不过他也没有失心到会相信一个起死回生的人。
在屋头外稍稍整理因登山而凌乱的衣角,随后大步流星进入佛庙,但他也是很有耐心,不急着走入屋内,而是反而先是上佛庙山顶一趟,在山顶上祭拜完自己夫人后,又与其说了些许话后,这才下山走入屋内。
屋内,一切如旧,往日的许多细节此刻在吴晨脑中无限放大,或许真的杀人太多,哪怕是失去了最为喜爱的夫人,吴晨只是内心感受到无比难受,与自己长女和儿子半夜偷偷抹眼泪相比,这些日子,吴晨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挤出来。
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黑衣老和尚,吴晨一切都照常,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准备祭拜时候的用品,夫人在世前最喜欢用的香火等等,待一切的准备好之后,吴晨这才入座。
黑衣老和尚也十分有耐心,慈眉善目的丝毫没有见到一点不耐烦,只是笑道吴晨施主与自己原本脑中想的不一样。
吴晨淡淡一笑,回道是否在大师脑中,能被人称为屠夫的吴晨,只能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见人就喊杀喊打的。
黑衣老和尚哈哈一笑,连连摇头,轻声道以前经常听起吴夫人说起吴晨施主,说吴晨施主其实与佛很有缘,只是身在江湖剑家,江湖乱世,身不由己。
吴晨闻言一笑,丝毫不在意,只是淡笑道高僧如果只是来与自己诉说往事,那大可以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黑衣老和尚笑声更加大了,浑厚的内力加上嗓音,犹如雷音一般,在这座随时都会倒塌下来的庙宇回荡,屋檐瓦壁摇摇欲坠,肉眼可见的灰尘颗粒落下。
双肩已经积攒了有些灰尘的吴家家主脸上并没有慌乱,如初的表情上甚至有些困意浮现,只是平淡的下了逐客令,让黑衣老和尚有屁赶紧放,自己没有耐心与其耍心眼子与太极,如果要是闲来无事来找自己叙旧,自己不建议让他拎着自己脑袋往回去方向走。
黑衣老和尚听见如此话语,没有一丝生气意思,只是将怀中的一封书信放在桌上,心平气和道这是吴夫人还在世上时候写给吴晨施主的,夫人好像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如此结局,在最后一次上佛庙时候,就写下如此一封遗书。
黑衣老和尚说完,就离开佛庙,下山去了。
只留下吴晨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原地,眼前这封不用半点力气就能拿起的书信,举世无双的吴家家主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好像认命似的握起。这一握,就代表着自己无限的对夫人妥协,也就意味着自己手中紧握的剑,得花上一些工夫遗忘了。
这份情,足以感天动地了吧?
别人不知,反正对于吴晨来说,是的。
那份信里的内容,其实跟吴晨猜的八九不离十,夫人还是照旧的嘘寒问暖,不知为何,从很小就觉得信封里的字是没有温度的,纸短情长以为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却在夫人死去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信上的内容,真是能感人肺腑。看着这与平日在山上礼佛交代下人送来的书信一般无二的内容,吴晨不知为何,突然红了眼眶。
信上,吴夫人怕吴晨一冲动就去找皇家人报仇,所以跟他约定了十五年不拿剑的约定。
又怕他不拿剑,转去练别的道路,一样无敌于天下,所以又跟他说好了,最多只能呆在阳城,还不能练其他武功,要自己多花心思来陪陪孩子。不是自己马后炮,就按照现在这个形式看来,吴妙儿除了刚开始还会跟在自己后头,再大一点后,三天两头就往外跑,忧儿就不更不用说,呆在书房里整整十年,对窗外世界丝毫不敢兴趣。
现在看来,吴夫人真是明白自己的夫君与儿子是个什么脾气,一石二鸟,倒是自己的丫头,放任成长。
回过神来的吴晨感慨一叹,身后海面波涛汹涌依旧,他浅浅一笑。
想来现在的吴家大小姐,已经能适应自己作为府主的角色了。
或许所有的一切,自己的夫人都已经能预料到了。
吴晨无奈一笑,看向眼前金光消散的马卿文,笑道:“现在似乎可以叫马亚圣了,恭喜啊,马屁儿,终于是跨过这个门槛了。”
刚刚晋升亚圣的马卿文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仿佛这一切都来的太过平常,他淡淡道:“现在该好好考虑,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办了。”
吴晨点头道:“是啊,你这一升亚圣,估计大玄的天啊,又要乱了。”
马卿文摇头道:“乱不了,顶多算上大风暴前的小前奏。”
吴晨哈哈笑道:“听得出,现在的你,自信得很啊。别忘了,京城可不止一个亚圣啊。”
马卿文白了其一眼,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喜悦,但内心还是高兴异常,试问全天下读书人万千,真正能到亚圣的有多少?连他这个成天只会唉声叹气的家伙,今日也是会打趣道:“可京城现在只有你一位剑仙啊。”
吴晨微微一愣,笑容更加大了,伸了个懒腰,随后道:“走吧,呆久了你媳妇又要找我麻烦。”
马卿文不假思索的点头。
海面上又恢复往日的凝重,只剩下一壶还剩一半的凉茶。
……
凉州蜀州。
那家平淡无奇的面馆里,叫青茂元的男子轻轻一笑,耸了耸肩,没脸没皮的道:“青某人的人情什么时候值钱过?"
“真是不要脸!”铃蓝颜白了他一眼,也不知自己老爹是怎么想的,会让这么个家伙带自己下山,最后无奈叹气道:“行了行了!这面钱我给!我给好了吧!赶紧找到你师兄给本姑娘滚得远远的去!”
“铃仙子真不愧是女中豪杰!霸气!”青茂元很是认可的点了点头,随后想这似乎太过敷衍,难以表达他这感谢之情,又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连声赞叹。
见了男子这般没脸没皮的,铃蓝颜只得叹口气,连连摇头,心理暗道眼前这人长得清清楚楚的,为什么做事每次都跟个老鼠似的,见不得光。随后又想了想自己为啥要关注他这些事,心中顿时释然,随后低头吃着还剩不少的汤面。
青茂元对女子的白眼浑然不在意,也不知她心中所想,自幼与老师在圣山修炼,渴了就随便找条干净的溪流喝个痛快,饿了就摘山上的野果子,偶尔还会有山中野味,烧烤不要太香!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深知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里,要面子的人可不能活太久。
黑衣男子自顾自想了一会,晃过神来,在凉州找个人可是不容易,眼下好不容易打听到自己师兄已在蜀州,只得期盼此次寻找师兄能顺利一些。
江湖,真的是太大了。
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青茂元又忍不住的看向那角落的锦衣中年人。
这中年人来头可不小,别看他一身平常衣裳,人已到中年,可人家呼吸均匀,坐在板凳上如此之久,居然不动分毫,下盘稳健的很。
看来是实实在在的二境武夫了。
青茂元心想,随后很自然的在铃蓝颜吃惊的表情下伸出自己的筷子,在其碗里巻起几根面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动作行云流水,就好像是在吃自己碗里的面条一样。
这世道可不比以前,以前哪怕是练武十年的武修,行走江湖都不敢自称是武夫。可眼下呢,在家里耍耍几拳,嘴里嚷嚷几句看拳,便以武夫相称。而这样的傻蛋现在可不少,更有甚者,对上了眼,抱在一起,夹着鼻涕和眼泪,一口一句大侠的大喊也不在少数。
青茂元摇了摇头,可真如老师所说的,这练武啊,就不能太浮躁,一浮躁,就容易被别人喂拳。
可这大武夫可不一般,修武好比登塔。寻常武夫练拳脚兵器,外练筋骨皮,这是第一层。而大武夫,以气化形,内练一口气。而两者兼修者,就能自悟门道,进入第三层。别说第三层了,一般人能把第一层练好了,那就可行走江湖与江湖之间。低调一点,运气再好点,便可在江湖中寻得一席位,足以逍遥快活的过一生。
青茂元看了看铃蓝颜碗里只剩下面汤的碗,他想起老师曾经说,这江湖很大,大到一生都走不尽,看不完。老师又说,江湖又是很小,小到可能是一座城,一家面馆,一张碗,一个人,就是一个江湖。
江湖出自心中,心在哪,江湖就在哪。
青茂元浅浅一笑,看了看眼前这一手搭在后背做出拔剑姿势,双眼正怒视自己的姑娘,他浑然不在意。
将视线移到道家姑娘的胸前,随即不禁感叹,这江湖,可当真不大。
感叹之余,又见道家姑娘眼里闪过几道凶狠剑光,又不禁再次感叹,眼下青年之浮躁可真随处可见,只是稍微看一下胸前就如此,蹭几口面,就要打打杀杀的,若是哪天真就给他占了便宜,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黑衣男子凝神思考了一番,觉得自己不愧是圣人弟子,心思通透,一点就明了,再等几年,就可进京赶考取功名!
黑衣男子越想越入戏,慷慨激昂之时候,甚至在女子怒视之中,很潇洒也很自然的拿起桌上的碗,又后在女子震惊之中,将所剩无几的面汤喝了下去。待青茂元喝下最后一口面汤,他没有心思再去关注那个中年男子了,很平静的看向眼前神色复杂的铃蓝颜。
他不禁纳闷了,这姑娘生的是很好看,可以说是自己解除这么多姑娘以来,最好看的了。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自己很难形容。
生气,又好像有点嫌弃的意思,等等,青茂元想了一下,好像里头还带了点同情的味道。
她到底怎么了?
青茂元暗自摇头,觉得姑娘虽然长得很是动人,但明显道家道理参悟不多,仿佛长辈一般的教训晚辈,语重心长道:“铃蓝颜,你的修为还是不够啊,就该跟道长所说的一样,跟着我好好练练心境。”
铃蓝颜脸上冷笑不止,心里感叹此人脸皮之厚,但也是拿眼前之人没了办法。无奈的摆了摆手,一脸只要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看着青茂元如释负重的表情,这道家姑娘陷入了沉思。自己的飞剑乃是爹爹亲自锻造,里面蕴藏的道家剑意可是连武夫三境的高手都要捏把汗的。
但是现在铃蓝颜怀疑。自己的飞剑能不能刺穿青茂元的脸皮。
站在面馆的门口。
蜀州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
铃蓝颜眯了眯好看的眼睛。
道家衣裳轻飘在街道口,她朝身旁的青茂元说道:“小元子,云雾散了。”
“是啊,该去吴家镖局了。”
青茂元点点头,指了指小城里最高的建筑,他道:“刚刚跟那个大叔打听了一下,吴家镖局可是很好找,你看到那个建筑没有,到那里随便找个人再问一下路就好了。"
铃蓝颜满意一笑,随后兴奋的迈开步子,“走吧!”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只是他们不知,在他们前脚刚走的时候,那被青茂元注意的中年人
也是后脚离开了面馆。
在一处没人的街道,他停下了脚步。
”跟一路我想你也是累了吧,朋友。"
中年人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影说道。
跟在中年人身后的人影呵呵一笑,他走向前几步,露出了那张带着左眼带着刀疤痕迹的脸。
见到此人,中年人微微一愣,随后连忙抱拳行礼。刀疤男子摆了摆手。他从来都是对这些老套的庙堂规矩嗤之以鼻,他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随后说道:“跟我来,帝府需要你的配合。”
话音未落,刀疤男子便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中年人一听到帝府二字,不敢怠慢,刀疤男子前脚刚走,他后脚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