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日托班的时候, 大部分孩子都已经走了。剩下的有的在小床里睡得正香,有的满屋子乱跑,而盐盐和两个小女孩围着老师听故事。
钟隐眼见, 瞥到书封写着“Q国精选儿童读物”。
他和霍西悬在那个国度从亲密无间走向各自天涯, 是心中永远的痛, 也正因如此不大和钟隐提起Q国的事情, 哪怕那儿是孩子的出生地。
有意不去提及, 结果兜兜转转,连这么个犄角旮旯都连上了缘分的圈。有时候命运真不是人可以选择的东西。
两个小姑娘一个扎着双马尾,一个留着娃娃头, 一个是连衣裙,一个是百褶裙。睫毛忽闪忽闪, 十分可爱。
霍西悬自言自语:“如果是女儿也不错。”
他的意思是他和钟隐。
旁边人听着显然不是这个滋味, 钟隐神色一滞, 再说出来语气已经生硬:“你会有机会实现的。”
霍西悬一愣,意识到他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解释。”
“不, 有必要。”霍西悬握住他欲向前的手腕,声音不大,但坚定,“我所有的梦想都是要和你一起实现。只有你,别人都不行。”
他们这儿的动静已经引起屋子里的注意, 钟隐试图挣脱开, 失败了, 只能率先服软:“我信你……别在这儿。”
话音刚落, 看见他们的盐盐已经一骨碌爬起来:“爸爸!”等小孩子跑到门边, 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霍叔叔?”
霍西悬松开手,蹲下来揉揉他的头发:“你好啊。”
钟盐看看爸爸, 又看看霍西悬,显得十分不可思议。他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叔叔了呢。
他短短四年人生里交的大朋友小朋友不多,向青山算一个,郁小缘算一个,从第一面就意外熟稔的霍西悬当然也算一个。
事实上他也有问过钟隐,什么时候能回以前的家、见到霍叔叔,爸爸对这个问题却总是逃避,而且告诉他,以后也许不会再回去了。
孩子很敏感,知道爸爸不喜欢这个话题,也就不再提。只是心里遗憾,他很喜欢原来的家,也喜欢霍叔叔。离开他们就像丢掉了最喜欢的兔子先生。
如今,他快乐的兔子洞又回来了。
“重逢”带给小男孩的开心溢于言表,他们跟老师和其他孩子再见,拿上东西回家。
外面仍然哗啦啦下着雨,霍西悬抱着盐盐,钟隐提着孩子的包,只打一把很大的伞。
若非现实并不如此,他们看起来多像温馨的一家三口。
他们讨论着晚上去哪里吃饭,都是刚来皇都不久的人,对餐厅还不熟悉,只能从手机上和各种排行榜上查找哪家的儿童餐比较有营养。他们问了两遍盐盐想不想吃某家的土豆泥和橙汁,小孩低着头,并没回答。
钟隐觉得不对劲,一看才发现盐盐脸颊潮红,晕晕乎乎的,眼睛都快闭上了:“盐盐!”
“爸爸,难受……”男孩闭着眼嘟囔。
他们连忙找了家附近的商店避雨,老板好心地让他们到里面坐下,还倒了热水。霍西悬把孩子放在沙发上,钟隐从小背包里找出盐盐体温计放进孩子的口腔里,含了一会儿后发出滴的警报。
发烧了。
刚才在日托班看起来还好好的,跑过来脸蛋红扑扑,以为只是高兴,完全没留意到孩子已经生病了。
然而现在自责并不会对减轻孩子的病情有什么帮助。店主帮忙叫了辆车,并告知最近和最好的医院分别在那里,需要他们自己决定。
车很快就到了,他们谢过店主,抱起孩子匆匆上了车。
“去哪儿?”
“皇家第一医院。”
——当然要去最好的那一个。
*
皇家第一医院,顾名思义,是皇家出资建立的,无论是医生资质还是环境设备在皇都、乃至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它的性质半公半私,价格不算昂贵,但地处富人区,平民百姓就是有钱也不方便过来,慢慢地,聚集效应使它真的变成了富人的医院,不仅是企业家和明星,或者其他圈子的知名人物,有时候甚至能看到皇家成员。
霍家和青悦虽然主要活动范围在酩城,权不一定相同,但钱一定是流通的,畅通无阻约到专家号并不难。只不过因为皇家第一医院所在的富人区和平民区隔了一条河流,它很长,禁渔禁泳,三四架桥梁都需要通行证,出租车只能从另一边绕路过去,耽误了不少时间。
盐盐烧的并不高,意识也清醒,这是他们敢“耽误”的缘由。
已经联系了人在门口等着,他们到了之后直接引到儿科的专家门诊。然而门口排队的并不是患儿和家长,而是……一群军装笔挺、仿佛站岗的人。
这些怎么看都已经成年的军人,为什么会堵一个儿科医生?难不成他犯了什么事儿?
霍西悬仔细一看,这些人的肩章上的花纹是用银线绣出的世界树。
——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哪里来的,这些人,直属皇家部队。
皇家部队的人出面要么有两种可能,“清君侧”,或者听命于直属上司。量他一个小小儿科医生也不敢对皇帝做什么,那么只有后一种可能了。
所以,上校来这里做什么呢?
霍西悬一头雾水,拍了拍钟隐的肩膀,让他先带着盐盐在外面等一下,自己上前,在一群军装的尽头看见唯一一件休闲装,而且眼熟得很。
“徐总?”
“诶,霍总啊,这么巧。”徐巡早就无聊了,招呼霍西悬过来,“老陆啊,别在那儿静坐了,来来来,给你介绍个人。”
霸占患儿位置的人站起来,和外面“站岗”的那些一样穿着军装,但他的肩章是金线绣的,军靴也更有戾气。
霍西悬认得他——在电视新闻上:“上校。”
“哎,又不是执行任务,喊陆少就行。”徐巡牵线搭桥,“这位呢,是酩城青悦集团的霍总,就是那个霍家,他爷爷当年应该跟你爸认识?”
陆少点点头。
霍西悬在酩城是万人之上,但在皇家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介平民。皇家的人自有优越感和矜持在,霍西悬并不有觉得被轻蔑,但他很好奇,陆上校为什么会在这儿。
陆家祖祖辈辈都是镇守皇家的军部,上个月刚升了上校的陆少爷,来这里做什么?
有私人医生可以用,来医院做什么?
徐巡打断他的思考:“霍总是带孩子来看病么?”
“对。朋友的孩子,有点发烧。”
“老陆,先让让?”
陆少打量了下他们,然后嗯了一声,部下看他的眼色都让开。小护士诚惶诚恐进去,不一会儿出来对霍西悬说:“您先来吧。”
霍西悬招呼钟隐带孩子进去。
*
等到里面,本来以为被一群来势汹汹的家伙吓得不行的医生居然淡定地对着电脑敲字。钟隐看清医生愣了愣:“纪医生?”
曾经听郁小缘的爸爸说过纪医生要调走了,实在没想到是调到皇城来,还是皇家第一医院。
纪医生当然也记得他们:“又生病了么?”
“嗯,发烧。”
在护士的帮助下纪医生给盐盐做了检查,半晌取下听诊器:“只是普通感冒,建议住院一天。”
普通感冒为什么还要住院?钟隐没明白。
一旁的护士帮着解释:“这次的病因确实是普通感冒,不是旧症复发。身体比较好的孩子我们会建议回家休息休息,药都不用吃。但是因为你们家小朋友身体底子比较弱,怕发烧会引起别的炎症,保险起见还是住院观察一天。”
“好,我现在去办手续。”
这时候进来一个小护士对纪医生耳语什么,后者微妙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等到他们离开后,护士们也都出来,很抱歉地对在门口已经等了很久的患者们说还需要再延后、或者给他们转去别的诊室。
最后,只有陆少一人进了办公室,还锁了门。徐巡吊儿郎当堵在门口,仿佛无事发生。部下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守好,又是一道铜墙铁壁。
……怎么看都很有问题。
钟隐出来才有机会跟徐巡打招呼:“徐总。”
“小钟啊。”也算见过几次了,徐巡认出他,“霍总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么?”
“嗯。”
“行,你去忙吧,小家伙早点好起来。”
“谢谢徐总。”
钟隐看了眼霍西悬,知道后者要留下来继续寒暄,自己带着盐盐跟上护士去病房。
这回愣住的是霍西悬:“你们认识?”
“他在我家下面小公司,之前去酩城的时候他做汇报,就这么认识了。”
“……”
“我看他现在是来皇都工作了?”
霍西悬仔细一想:“他的总公司,也是你们千信的吧?”
“那当然。”
“那不就是你公司么,把他给我吧。”
“给你行啊,我今天就让人事那边把他调回去。升职加薪,给个领导层干干,绝对不比在这儿吃亏,怎么样?”
“……算了。”以钟隐那个脾气,要是知道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找人情,先前做的所有缓和关系的努力就白费了,“让他在这儿追求梦想,挺好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在两个城市之前跑一跑也没什么。
徐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小钟真是你朋友?”
“是。”
“只是朋友?”
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新朋旧友,新欢旧爱,钟隐如今该放在什么定位,他已经说不清了。
曾经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温柔地搂住钟隐炫耀说这是我丈夫,如今却说不出一句除了“朋友”以外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