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那边交涉得很成功, 盐盐回去第一天就能和以前一样正常上学。他和小伙伴好久不见,下午放学时拽住钟隐的袖子,充满渴望地问能不能去郁小缘家玩。
钟隐说不上来的感动, 这好像还是怕生害羞的儿子第一回主动提出要去朋友家玩, 欣然答应, 还特意去旁边的蛋糕店给小朋友们买了甜点, 连郁小缘的爸爸都有一份。
今天霍西悬当然陪着一起来了, 郁佟没开车,于是霍西悬充当了回司机,把小朋友们送到郁佟家里, 还上去坐了一会儿。
数月不见,郁佟也并没有看起来更成熟一点, 他没有父亲的样子, 像一个难得在家照顾不好幼儿的哥哥, 局促不安地说了句地板很干净、不用换鞋,然后拘谨地坐在边上的沙发, 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客人。
倒是郁小缘,熟门熟路接待客人,给他们倒水、端水果,没吃完的甜点放进冰箱,哪里像个四岁的孩子。
钟隐在和小缘说话, 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家伙。盐盐趴在他腿边听, 时不时也加入讨论, 三个人其乐融融。
霍西悬在旁边看, 觉得小缘和郁佟不太像。郁佟的眼睛很圆, 天生带着无辜,而男孩的则是下垂眼, 总像在思考什么似的,这让他看上去更加人小鬼大;也不知道孩子的妈妈长什么样,下垂眼还是挺特别的,比如他认识的人中,如此明显的也只有裴越融。
这么看来,郁小缘和裴越融还真有一丝相似,后者要见到郁佟有这么大、还跟自己有点像的儿子,肯定吓一跳。
说起来,郁佟和裴越融之间也不知怎么样了。上一次得知他们的事儿,好像是吵架还是分手来着?他认识裴越融这么些年,头一回见他对某个人上心,也不知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霍西悬自认不算八卦的人,比起关心别人的恋情、家庭如何,提到裴越融,他还真有事情要拜托那小子。
*
“喏,你要的东西。”裴越融把地址和联系方式给他,“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裴姐姐最近和任氏的森云有不少合作,连带着裴越融和任家也走得近了些。霍西悬联系不上任绡,只能通过他中转。
霍西悬看了眼地址,离这儿不算远,一个小时的车程,回来还来得及从公司捎上钟隐去接盐盐吃晚餐。去吃什么好呢?上次钟隐好像说过想尝尝那家烤肉……
见身在曹营心在汉,裴越融语气和眼神都很复杂:“悬哥,我本来以为你因为绡绡姐跟我联系,是准备让我给你们拍结婚照、或者为求婚出谋划策、设计结婚场地什么的。实在没想到,居然是你要跟她分手,还是为了一个男人。”说罢他想到自己,想到郁佟,又改了口,“你去追求真爱,也没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你还挺对不起她的,好好道歉吧。”
大概全世界除了两位当事人,所有人都认为他和任绡真的在一起了。只有霍西悬清楚,他在感情方面上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任绡,他们没有恋爱关系,他自然无须为她“守身如玉”,如果说他有什么对不起的人,那也只能是钟隐。
但他的确对任绡心怀愧疚,让这么无辜的女孩子牵扯进来,无论是霍任两家相连的利益,还是如今他和钟隐对抗家庭,任绡在整件事情中都没有过错,却要承担父母的怒火。
在霍西悬尚还进退维谷、想要两全之时,她在联系不上他的时候,已经独自站出来向父母挑明,请求他们放弃这段不可能的联姻。霍西悬想,某种程度而言,她比自己要勇敢、有担当得多吧。
更何况现在,她还因为他被禁足。家中独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任绡,大概从来没受过这种惩罚吧。
霍西悬算的路程差不多,到的时候正巧看见任绡在窗边看书。任绡从余光也瞥见挥手的他,放下书支开保姆,打开院子的门。
“你不能进来。”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并没有因为坦诚和禁足而受到打击,“我爸妈安了监控。”
霍西悬一噎:“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严防死守?”
任绡很想翻个白眼,但淑女不能这么做:“你以为都是谁害的。”
“……对不起。”
他把买的东西递给她,姑娘稍微看了看,也不推辞,收下价值不菲的赔礼:“行了,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也不用多说,犯不着跟我来那一套。”她顿了顿,“只不过媒体那边怎么讲,我就不操心了,你解决好,别让我爸妈难堪。”
“我会的。”他保证。
“其实一开始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你都没回,我有过一肚子的怨气。但现在看到你,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条路一开始就是错的,只不过,应该早点转弯就好了。”她讲,“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这对我来说同样是一种解脱。”
“……那,改天我会再来正式向叔叔阿姨道歉。”
任绡点点头。
霍西悬看了看她,觉得这个女孩熟悉又陌生。解释和道歉都是多余,她不需要。
大概就是到此为止了吧。几年的预备联姻,几年在公众面前的作势,他终究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心。
不能被放弃的,就只有钟隐。
他想了又想,最后只是简单地说:“你多保重。”
*
任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涌动出一些稀薄的怅然。
在她初见霍西悬时,对这个男人、当时还只是大男生,也有过短暂的喜欢。毕竟浑身贴着帅气、多金、绅士的标签,完美的白马王子如霍西悬,会有谁不对他心动呢?
可这份喜欢,也只到知道他有心有月光为止。后来不过麻木地当个傀儡,父母要她做什么,她照做便是。
以前听说过他有心上人,有名正言顺结过婚的丈夫,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霍西悬没承认过。直到猎月之夜见到后台的钟隐,才发现原来霍西悬也可以对一个人有那样五味杂陈的目光,原来以稳重冷静著称的青悦总裁,也可以为一个人做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来。
她可以接受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但不能是深爱着别人的人。那样一方月光,永远是她的禁行区域,她在霍西悬心里寸步难行。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放他自由呢?
正如她所言,能够把一切摊开来讲,对自己也是解脱。虽然现在被父母禁足于此,心总算是不再被束缚。
她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的父母再如何愤怒,她处于“受害者”的位置,总是被疼惜的。而霍西悬呢?霍叔叔,恐怕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吧。
*
孩子身体差,钟隐平时很少带他去吃烤肉、火锅之类油盐重、辛辣刺激的食物,今天这顿烤肉可算是让小家伙大饱口福,吃得饱饱的,肚皮也圆滚滚。
他们在附近散了会步,盐盐有点儿冷了,就准备回家。霍西悬握上方向盘,从后视镜看见儿童座椅上的孩子昏昏欲睡,主动道:“来接你之前,我去见了任绡。”
“你已经跟我说过好几次了。”
“唔,还是坦白一下比较放心。”
“我又没有疑心病。那她什么反应?”
“事儿是她主动捅出来的,心理准备做得比谁都好。我就是觉得……有点愧疚。”
钟隐没说话,霍西悬解释了下:“对她,对她爸妈,对我爸妈。更多的是对你。”
“那你现在是个戴罪之人?”
“倒也不必说的这么直白。”
钟隐看着窗外,半晌,淡淡地说:“其实大家都没有错,只不过每个人都选择了自以为是的好方法。”
他们就此沉默,霍西悬放了首歌,柔和的哼唱中晚霞隐去,天色逐渐暗淡,
看见钟隐靠在旁边微微困倦的模样,霍西悬心里一动:“今晚来我家吧。”
“嗯?”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
车在下一个路口掉头,等霍西悬开向他没有见过的道路,钟隐才意识到今天去的并不是之前因为家里被窃暂住过的小公寓,而是霍西悬平时住的地方。
是他身为霍家的独子和青悦总裁时,所住的地方。
*
霍西悬住的地方自然是不缺房间的,已经提前打电话让家里的保姆离开,在她离开之前,采购了附近商场的儿童用品,用了仅仅50分钟路程的时间收拾出了一个可爱的儿童房。
这些是钟隐所不知道的,结果等到他到了他家,看见装备齐全的儿童房,差点误会了。惊喜变成惊吓,霍西悬赶紧解释,才挽回好氛围;好在盐盐非常喜欢,进去就不愿出来,也算值得。
钟隐虽然同意去他家住,但是没同意一个房间,只愿意住客房。虽然霍西悬也知道即便钟隐重新接纳自己、想恢复到曾经的亲密无间还遥远,但真的听见拒绝的话,还是有些小失落。
他忽然想起什么:“来,我带你看个房间。”
“不会布置完儿童房又布置了另一间吧?”
“……不是。它们一直在这儿。”
钟隐将信将疑跟着他进了影音室,霍西悬打开灯,才看见与荧幕正对着的那面墙,整个墙上挂着的都是他们的照片。
或者这么说不准确,并没有人像,但全是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买过的东西……分开的这五年,钟隐依旧占据着霍西悬生活的每个角落。
钟隐走到照片墙下一个个看过去,想起当年霍西悬求婚那晚的房间,也是同样充斥着来路的回忆。
原来这个人,一直这样爱着自己。
另一面墙是橱柜,里面零散摆着霍西悬和其他人的合照。最中间的一张是和家人的。
过了这么久,看见霍世骁的脸还是会下意识心脏一颤。那种恐惧过去跟随了他好几年,未来大概还会继续,除非有朝一日他可以原谅那个使他与丈夫分开的始作俑者。
也许有那么一天,也许没有。他不会再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伤害自己的人,也不会再去放弃自己爱的人。
然而照片上除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打扮都与霍西悬和父母格格不入,比霍西悬要矮一些,皱着眉笑意很淡,眼神回避镜头。
钟隐拿起照片:“你弟弟他……”
“我没有跟你提过吗?”霍西悬走到旁边,声音平静:“霍绛已经去世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