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州城深夜的码头并不像白日里一样热闹,大多数的货运早在黄昏之前已经完毕。偶尔零星的一两艏靠岸的货船,也只是匆匆卸载完货物就赶着离开。岸边的店摊也已早早撤走,晚秋的夜里江风刺骨,没有人愿意为了几个卸货的挑夫做这苦寒的生意,除了黄四娘家。
黑夜的江边还燃着几处阑珊的灯火,其他几处是这江边以船为家的渔夫,还有一处就是黄四娘的小酒棚子。
黄四娘是个寡妇,几年前被抓做壮丁的丈夫,在后蜀与后周的战争中连尸首也没能找回来。家里还有未成年两个孩子需要养活,黄四娘只好忍着刺骨的寒意多挣点儿钱。还好今天晚上的生意没有白做,虽然只等来一个客人,但这人却点了十个人的酒。
此人正是叶清歌。小雨走后,她的话就一直来回反复的在脑海里回旋。
“我想要的,是你从来都无法给的。”
或许是吧,叶清歌知道小雨要什么。她有一个嗜赌如命的父亲,和一个抛夫弃子的母亲。在她还是少女的年龄时,她就看透了这世间的黑暗。或许在她的心中,亲情、爱情都没有财势来的更可靠吧?
“真是没用啊!在父亲、在小雨,在所有人的眼中他都是一个华而不实、百无一用的废物吧?”叶清歌喃喃自语道。
他点了很多酒,事实上他并没有那么能喝。在喝完第七壶的时候叶清歌已经醉趴在了桌上。
“客官……客官……你喝多了吗?”黄四娘见客人醉倒在桌上有些关心的问道。
叶清歌似乎是还没有完全醉倒,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敲了敲自己脑袋额头,勉强站起身来,对黄四娘笑道:“我还好,来!结账。”说完从腰间掏出几锭碎银丢在桌上。
“客官,多了。”黄四娘急道。
“算是我请你喝酒的。”已踉跄走出几步的叶清歌背对着黄四娘挥手道。
“这……哪好意思?”黄四娘有点不安的望着手中的银子。心思这人定是醉的不行了。抬头又看了看远去的叶清歌,他突然发现了什么,对着那月下的人影唤道“客官,你走错路了,去城里的路是这边儿,那边是树林啊。”
黄四娘呼唤几声,见远处人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一步一跄的向江边那片林子走去。哎,喝得真多啊!不过还好那片林子不大也没什么毒蛇猛兽出没。四娘放下心中的担忧,开始了打洋之前的清理。
四娘扫完地上客人们留下的污秽,又将几张屋外的酒桌盘进屋内。忙完了一切的她正准备打烊关门,却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呼唤。
“老板娘,快来帮……帮帮忙。”
四娘举目朝远处眺望,只见月光下江水边一名青衣男子步态蛮珊的背着一人,正缓缓走来。
是刚才醉酒的客人,怎么又回来了?四娘有点意外。
“这是怎么了?”四娘赶紧迎上,将青衣少年背上的人接过一只手臂抗在肩上问道。
“先别问了,老板娘你这可有针线?”青衣少年急道。
“是受伤了吗?难道林子里有野兽?我家就在前面,先抗到我家去吧。”四娘慌道。
“只好如此。”青衣少年无奈道。
受伤的人身子颇为雄壮,两人将他拖拖走走好不容易才回到四娘家中。四娘的二个孩子早已熟睡,二人将伤汉放在床上,四娘点了灯准备要打盆清水来为受伤壮汉清洗伤口,意外发现,床上的人浑身上下十几道伤口不像是野兽撕咬的,更像是利刃所致。
原来叶清歌醉酒之后并不想再回家去惹卧病在床的父亲生气。他仿佛感觉天下之大却无自己该去的地方,就借着酒意漫无目的踉跄而行,恍恍惚惚之时已经走入江边的一片树林。
树林并不大,只是林子中终年残绕的雾气让天上的月光一丝也透不进来。叶清歌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胡乱行走,突然他似乎踩到了一条软绵绵的东西。
难道是蛇?这么粗!蟒蛇?叶清歌心中一颤退去了三分酒意。但下面那条软绵绵的物体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叶清歌心中带着几分恐惧与好奇点亮了怀里的火折子。
是手!人的手,沾满鲜血的一条手臂中还握着一把朴刀。就在那条手臂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躺着一个身穿黑衣面戴黑巾的断臂之人,看样子人才刚刚死去不久,此人应该就是那条断臂的主人。
叶清歌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可怖情形,心中一阵慌乱。他举起手中的火折子转身想往回走,就在这时传来一阵喘息声。“还有人?”叶清歌此时就全醒了,一路循着微弱的呼吸声向树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叶清歌几乎吐了出来,他快速的行走在树林中,发现一路上全都是黑衣人的尸体。有的被一剑封喉;有的被刀刃活活钉在树上;更让他崩溃的是,他在行走时树上突然掉下来的一颗人头。
“还有谁……赵某人头在此……有胆就过来取吧。”一棵大树下传来了男子虚弱的声音。
叶清歌转头瞧见左边的树下躺坐着一名壮汉,他外披革袍仗剑于侧,看起来十分虚弱。
“赵大哥!你怎么……”叶清歌出乎意料的发现此人正是昨日在凤仪楼内为自己仗义疏财的赵姓男子。
负伤壮汉抬头仔细看了看叶清歌的脸,强提起一口气笑道:“叶公子······”说完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叶清歌至始至终也没能明白这场血腥屠杀的前因后果,但眼前这位赵大哥为人豪迈,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对自己又有解囊之义,叶清歌只想先救他性命,也不再做其他细想。只是害得四娘心惊肉跳恐慌不已。
“老板娘别慌,只是遇上了一群强盗,好在这个赵大哥武艺过人,我到的时候,匪徒已经被他全部杀了。”叶清歌不想黄四娘太过担心道。
“强盗!?不会再来吧?在这里开了十几年的酒肆还没遇上过啊!”黄四娘有些害怕道。
“应该不会,老板娘别说这些了,救人要紧。”叶清歌急道。
老板娘见床上伤者血流不止,连忙应了一声,又匆忙打来一盆温水随后翻出家中为数不多用来包扎皮外伤的皮料和金疮药,交与叶清歌手中。
叶清歌少时在私塾中也学过一些医理,好在赵姓男子伤处虽多却只是伤及皮肉,包扎起来并不算太难。
叶清歌为赵姓男子治理好伤势后天色已微微发白,累了一夜的他显得有些疲惫不堪。四娘毕竟是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为了避嫌,早已关上自己卧房的门陪孩子们睡了。叶清歌一阵睡意涌来头枕着右手在床边睡着了。
翌日
“咳咳……叶兄弟……”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唤将叶清歌从睡梦中扰醒。
叶清歌揉了揉睡眼,发现床上的赵姓男子已经从昏睡中醒来,喜道:“赵大哥你醒了?”
“叶兄弟……可否给赵某一碗水喝?咳咳……”赵姓汉子拖动着因失血过多几近干裂的嘴唇虚弱的说道。
叶清歌连忙从厨房端来一碗清水递给赵姓男子。他经不住好奇道:“赵大哥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要杀你?”
叶清歌的问题像是提醒了正在埋头猛饮的赵姓男子。他放下手中水碗道:“赵某,被仇家追杀不可久留,多谢叶兄弟的救命之恩,此恩此德若赵某他日还有性命在,定当来报······赵某的仇家心狠手辣还请叶兄弟速速离开此地免遭毒手。”说完起身下床要走。只是未想左脚才迈出一步,忽然全身剧痛袭来,几处本已包扎完好的伤口又蹦出血来。
“赵大哥!”叶清歌惊呼一声连忙将赵姓男子扶回床上。
赵姓男子豪笑一声势欲再起,却被叶清歌死死拦住道:“赵大哥,你伤势如此严重,就算走出去也会被仇家追上的。”
“赵某不想拖累无辜的人为我枉死,更何况我还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事要做。”赵姓男子苦笑的倔强道。
“我背你走。”叶清歌冲口而出。正如赵姓男子所说,现在如若不走非但自身性命不保,也定会拖累老板娘一家。但是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身负重伤的人独自离去。权衡之下叶清歌决定带着赵姓男子一起逃开仇家的追杀。
“万万不可,我那仇家这次出重金购买了七煞堂的人,叶兄弟你带着我只会是白白枉送性命。”赵姓男子急道。
“七煞堂是什么”叶清歌好奇道
“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刺杀组织,只要是他们的猎物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赵姓男子道。
“那我偏要试试。”叶清歌毫无畏惧的笑道。
“叶兄弟……”赵姓男子还要再劝。
“赵大哥豪气干云,清歌早已心中早已将你视为好友。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意已决。”
叶清歌挥手打断道。
赵姓男子一时语噎,长叹一声笑道:“好,叶兄弟赵某就将这条贱命交托与你。”
叶清歌闻言大喜,他深知在此地多呆一刻便少一分活命的机会。赶紧打扫完屋子里的血迹又叫醒卧房中的四娘,给了些银两交代她昨日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否则有恐有性命之忧。四娘经营酒肆十几年走来闯北的客人见得多,江湖是非也听得多,懂得这其中的凶险,只是连连点头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