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跑了!
慕容华瞳仁骤缩,猛地回身,萧条的院中,唯有冷风肆虐而过!
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掌心溢出细密的汗渍,却是冷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回事?
他不是中了软筋散吗?
慕容华目眦欲裂,恨不得瞪出血来,就应该当时把他给宰了!
密杀江淮的事情本来一丝不透,这下被百里跑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可现在也不是感叹的时候,他跑回前院,快似流星,面目狰狞的对着那些镇守在府门前的官兵大声嘶喊道:“给我把门守好了!守好了!”
慕容秋见他有些慌乱,心中一沉,道:“华儿,出了什么事?那丫头跑了?”
慕容华眼中干涩,心头悬的厉害,却摇了摇头:“没……我只是……想确保今夜万无一失。”
他不能说。
说了,父亲一旦发怒,日后更不会重用自己了。
再者,不管说还是不说,今夜江淮的死已成定局,所以,隐瞒下不一定能坏事。
他心里安慰自己一阵,又随慕容秋守了一阵,期间并无意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差不多了。”慕容秋沉呼了口气,望着听雪堂的方向,道,“去给那丫头收尸吧。”
慕容华心里还是有些局促,但都这个时候了,应该是没事了,他应了一声,转身要去听雪堂,却听府门外有人暴声喝道:“开门!——”
他听出来了。
是江璟的声音。
还夹杂着滔天的怒意在其中翻滚。
心猛地一提,他险些扭了脚。
慕容秋凌眉登时倒竖,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喝道:“怎么回事?”
慕容华面色惨白,一个劲儿的摇头:“我……我不知道。”
慕容秋从他神情中察觉出了什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不紧不慢往前走了走,隔着那厚重的铆钉木门,将更为厚重的声音传了出去。
“谁!”
府门外的江璟闻言,和同样严肃的郭凛对视一眼,喊道:“舅舅,是我,江璟!”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慕容秋边说着,边用眼神示意那些皇帝特派来的官兵不要出声,还叫他们把手里的剑都举起来,蓄势待发!
反正都要死的,早晚都一样。
江璟和郭凛接到百里的消息,登时大骇,他们本来还奇怪皇帝今夜为何要下令封城,现在倒是明白了。
原是要斩断外援,秘密绞杀!
他的眼睛里面燃着火,敢动君幸,就算是亲舅舅,也杀无赦!
“母亲病重,想让君幸回去看一眼。”
江璟说着,同郭凛一起抽出腰间的长剑,刃光闪在冷峻的脸上,一瞬寒极!
慕容秋眸中杀意浓烈,缓缓的抬起右手掌……
为首的官兵把手放在门闩上,点了点头。
府外,江璟同样把手抵在那冰冷的门上,胸口愤怒的起伏着,恨不得直接把这御史府给掀飞了!
郭凛见他有些失去理智了,按住他的手,轻摇了摇头,示意他这府里绝对也布满了埋伏,叫他千万小心。
江璟咬牙,额头青筋暴起,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算是里面架着口油锅,他也要闯!
‘轰——’
当那条腿倾轧着泰山之力踹开府门时,还等着慕容秋落手的一行官兵不察,被那冲撞来的气势骇住,在漫起的硝烟中连连后退!
慕容秋眼中一凛,声音像是忘川河中撕爬出来的恶鬼,割锉着这漫长的夜。
“给老夫拦住他!——”
他声音被接踵而至,如潮水般狂涌的厮杀声掩住,数百精兵举着寒光渗然的长剑,呼啸着,将府门前那两个人包围住!
冷夜中,有风从江璟的衣衫里钻入,似刮不尽般,一波接着一波的,将他迸发出来的怒意晕染,他举剑环视,腥红的视线最后落在门内,慕容秋那坚韧的身上。
“舅舅……”
他从嗓中一点点的挤出这两个字,恨不得用牙齿将它撕磨殆尽,动手的前一秒,江璟最后,完整的道了一句。
他说。
“江家和慕容家,从此再不为亲。”
话音落了,起的,是他手中的剑。
密麻的官兵围城内,一股勃然的杀意刹那间爆发,席卷着凛冽的狂风,飞沙走石,剑快似无形,剑气却更甚,掠过之处,皆有腥热的鲜血和肉末飞溅而出!
江璟终于怒了。
这是个可怖而寂静的夜,寒冷的流气的刺入骨髓,在四肢百骸内撺掇,势要夺去体内的每一丝生气。
繁星不见,月也不见,骇然的长空上,一层又一层的阴云排山倒海而来,笼罩在整个冰冷森严的长安城,笼罩在血气弥漫的御史府,笼罩在那个犹如神佛般的男人身上!
江璟的面已经被滚血打湿,腥涩的作呕液体从他刀削般的脸颊上流下,流进嘴里,浮在干涩的舌上,嗓间的喉结上下一动,那血,便入了胃。
整条街的大门,都紧闭着。
周边的百姓都熄了灯,幽暗的街上,尽是刀剑相碰的刺耳声,隐有火星飞溅,唯添憎恨!
郭凛见江璟杀红了眼,不顾身后,忙转身帮他抵挡,风声飒飒,血气滚滚,他在不曾停歇的拼杀声中嘶喊道:“你快进去救君幸!这里我来顶!”
“好!”
江璟目光血红,所视之处一片狼藉,他扭转身形,在齐发的刀剑雨中灵巧的撺掇着,就在他将要踏入御史府的大门时,有白光狞恶的闪入双眸!
是持剑而来的慕容华!
就在那剑尖儿将要刺入江璟的心脏之时,远处一颗漆黑的袖扣闪电般的袭来,蛮横的击在慕容华的身上,他猛地停住,像是被一剑刺穿前胸!
艰难的挪动着脖颈间的骨骼,他低下头来,凸出的眼球扫过全身,却并无伤痕,只是那被袖扣击中的位置开始痛了起来,像是被一柄钩子钻入,四散乱搅一般!
他痛苦的咬牙,两边的眉毛几乎要皱到一起,微张了张嘴,牙缝间有猩红溢出,顺着唇角粘稠的流下!
江璟的身型一下停在那里,望着近在咫尺的剑尖,那逼人的寒气透进鼻息,钻入脑髓,一瞬震了精神!
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他气的僵麻了的舌头微微一动,声音轻淡:“点穴?”
将最后一名官兵抹杀后的郭凛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转过头——只见那街的尽头肃立着一名男子,他裹在寒夜的劲风中,似一座尘封了千年的古塔,屹在淘浪中而岿然不动,面色无情,眸光锋利而沉邃,敛着一抹鲜有的苍白。
宁容左在这一片岑寂中,缓缓的迈开步子。
他那双用金线匝着的黑靴踏在地上,微溅起那已经漫流横街的鲜血,狠碾着那迸散四处的碎肉,轻掠起那地砖上的每一寸杀意。
一步,一步,又一步。
带着。
睡狮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