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寒月,连着渗进来的光都是凉的。
苏绾觉得好像踩空了薄冰面,溺入水中,喘不上气来,周身的一切都是没有温度的,便是身上的这个男人,也冰的像是铁一样。
她咬着唇,伤口疼的发麻,而江带给她的,也只剩下被豁开的痛楚。
江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即便是从前与锦瑟在一起时,也不曾多说一句软和的话来哄她开心,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也是他的枷锁。
背上是苏绾一双如霜般冰冷的小手,那锋利的指甲带着恨意侵入皮肤,他闷哼一声,却咬牙忍下,那溢出的鲜血就这般轻易的,顺着肌肉纹理,滴了下去。
苏绾开始还试图挣扎,但江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便是一根指头也能轻易将自己如何如何,茫然间,疼痛叠加,她似乎有些看不清这个人了。
眼前像是漂浮了一层白雾,像是洗澡时煮沸蒸腾的水汽,而同时,耳边也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刺鸣声,好像在啼血的杜鹃鸟叫。
说起杜鹃鸟,她想起了杜鹃花,那每至这般时节就会开满平梁的漂亮花朵,粉红皆有,她很喜欢这花,往日在平梁,她的一切,都有那花的痕迹。
来到长安,这里的水土养不活它,每次破土之后就会枯死,齐嬷嬷叫她养些别的,她不愿意,所以院子里就一直这样空荡荡的,光秃秃的,丑死了。
说来,自己也许和这杜鹃花一样,不该来到长安。
水土不服,花如此,人亦如此。
既然如今是这般光景,那当初在父皇母后面前的毅然决然便显得十分可笑,一眼万年,就这样耽搁了两个人,那为何要来,又为谁而来?
恍然间,她仿佛看到了一片杜鹃花瓣飘在眼前,视线一转,她看到了齐嬷嬷,而周围的景象又好像回到了平梁,回到了那个临出嫁的晚上。
温馨而精致的卧房里,齐嬷嬷用针挑起那捣碎的蜥蜴和朱砂混合的红砂,小心翼翼的刺入她白嫩的肌肤,疼得她泪意盈盈,却硬不吭声。
听说大汤的女子在及笄之日都要点这个守宫砂的,虽然平梁没这么一说,但她也想点给江看,只在洞房的那晚,叫他知道,自己只是他的。
老婆子瞧着她那欢愉的模样,偷偷将周公之礼全全说给她听,羞得她抬不起头,只咯咯笑着,叫齐嬷嬷不要再说了。
被迫的将意识拽回,苏绾只觉得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被痛楚钻满了,她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唯剩指尖是麻木的,冰冷的。
身型颠簸,犹如置身狂海,她持不住自己,浸入那骇人的深渊。
话说回来。
这就是周公之礼?
怎么和齐嬷嬷说的不一样。
没有欢愉,只剩下蔓延四肢百骸的无力。
想着曾经在平梁执意要嫁的那些日子,父皇母后,皇兄皇姐,没有一个不劝她,叫她死了这份心,说她一定会后悔的。
现在,扪心自问,后悔吗?
不知道,只是好想回平梁。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疼痛也再次席卷而来,她颤抖着抬起手,那还掺杂着江鲜血的指尖轻碰身上人的脸颊,只是一下,便再次跌落在身侧。
“好疼……”
她最后呢喃了一句,头一歪,昏了过去,而那颗噙了许久的泪珠,啪嗒落在枕上。
江见势,蓦地停下动作。
她疼,他也疼。
这般枯涩,他都快疼死了。
这一场欢愉,带来的只有痛苦和无奈。
他退出自己,坐起身子,低头瞧着苏绾那苍白的唇色,轻眨眼睛,伸过手去,将她那薄如纸片的身子环在臂弯里,随后,搂入自己的怀。
冰冷的大掌之下,是这个女孩显出来的肩胛骨,不过两天,她便瘦的脱了像,想着她初嫁来的那日,小脸晶润,仿佛能掐出水来。
这一年多……
他轻咽了下口水,清晰的喉结上下一动,微低头,不敢用力的吻了一下她干裂的上唇珠,有些咸,好像还盛着泪水。
心下微动,疼得抽搐。
他轻轻开口,这个在战场上乘着腥风,和着血雨,踏着黄沙,迈过白骨,刀剑一出,万敌皆退的大将军,终于在此刻,道出那久违的三个字。
“对不起。”
深夜露重,怀里的那个人仍是疼得厉害,单薄的皮,细瘦的骨,刺心的温度,心里,眼里,灌满了泪水,这三个字,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江低头,将她放回去,自己合了衣衫走了出了。
掩门的那一瞬间,苏绾浑身的温度,霎时间滚了起来。
……
……
翌日黎明,小桃发现苏绾烧的厉害,赶忙去叫江淮,那人派信儿进宫,崔玥来的也快,上手给苏绾把了一脉。
江淮瞧着苏绾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洁净的手腕处,守宫砂已经不见了,只是还有些红,没有褪尽的颜色。
眼底微深,她伸手抓起放回被子里。
转回头,问崔玥:“怎么样?”
崔玥微叹了口气,这才道:“没什么大事,待会儿我行了针,退了烧就好了。”说着,轻声嘱咐小桃,“去煮些清粥来,再煲碗鸡汤,记得把上面的油腥撇去,你们家公主是太久没吃东西,饿着了。”
小桃哎了一声,抹着眼泪出去了。
崔玥让江淮拿着针具,取出一根来,利落的下手,抬头,瞧着苏绾那脱了像的脸颊,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嘟囔着:“江这个王八蛋。”
江淮深吸了口气,垂眸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崔玥将穴道里的针取出来,摸了摸苏绾的额头,细汗溢出,看样子是要退烧了,可巧,小桃也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她将食盘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瞧着崔玥收了手,忙问道:“崔玥大人,我们公主怎么样?”
崔玥见她这么担心,赶紧说了没事云云。
小桃点头,噙着泪跪在苏绾旁边,用洗好的毛巾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禁不住哽咽道:“公主……您受苦了。”
崔玥眼睛眨了眨,好悬也落下泪来。
转头想说些什么,却见江淮忽然冲了出去。
她先是一愣,随后暗道一声不好,便随着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