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这舅甥二人难得意见相同,抬了抬头,将江递来的折子和降帖一并放在龙案之上,双手交叠:“朕也知道。”
话锋一转,道出心内不平:“只是当初鬼伐和东晋狼狈为奸,攻袭南疆,损了朕诸多将士,如今仅凭一张降帖便想冰释前嫌,叫朕既往不咎,岂非叫这数万将士,白白丧命黄泉了吗!”
李侃元点头:“皇上言之有理,鬼伐近年来寻衅挑事不断,更敢联合东晋为虎作伥,便是如今投降,也定不能轻饶。”
邓回瞥眼:“那李统领的意思是,要将鬼伐屠族吗?”
李侃元倒不至于那么莽撞,淡淡回道:“倒也不止于此,只是得叫鬼伐吃些苦头,也好给这些疆外的野国和边蛮余族一个警告,一个有力度的训诫。”说罢,再次拂袖,强调道,“皇上,此次必须严惩不贷,否则日后中原祸乱难控,必定是始于今日之的妇人之仁!”
江淮双眸微眯:“看来李统领对鬼伐看法不小啊。”
“那是当然。”李侃元冷眼回嘴,“御侍大人久居长安,从未去过边疆,也不曾懂得耗战半年是何感觉,更不曾见识过炎真的心狠手辣,那鬼伐部落的残忍和阴毒,他们囚得俘虏,先辱后杀,抓得无辜百姓,女奸男杀,连孩子也不肯手下留情,竟砍下他们的头颅当蹴鞠玩,这样的罪行,罄竹难书不以为过吧。”
他说完,屋内几人纷纷骇然,都恨不得生啖那炎真的血肉,以饱饥饿。
邓回道:“李统领,大局当前不可寻觅私情,即便那炎真罪无可赦,那族中的妻女幼童仍是无辜,况且,若是真的将他们全部抹杀,怕是会引起边蛮的骚动,虽然咱们中原和他们已经建交,但近来多事,这条友谊的绳索已有断裂之象,眼下再对鬼伐下手,怕是真的要重蹈四十年前的中原大战了。”
李侃元一向比较欣赏邓回,道:“此言有理。”
皇帝微微蹙眉,倒是江淮出谋道:“皇上,不如效仿先帝当年,和大燕签下的那个不再互犯的景江条约,咱们和鬼伐也拟定一个单独的条约,让他们各种供奉,不论类别,全部三倍呈上,并且暂停和鬼伐的贸易往来,三年之内,不许鬼伐族人踏入我大汤国界一步,违者立斩。”
皇帝听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江淮的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一纸之约,既能叫鬼伐吃到教训,又能叫旁人见识到大汤的仁慈与严苛并行,况且,若是鬼伐屡教不改,仍有私心,不过是一纸之约,顷刻撕毁再战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现在南疆稳固,又有溪水关作为强盾,无所畏惧。
皇帝瞥眼慕容秋,那人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点了下头。
“也罢,就按你说的办。”皇帝指了一下江淮,“你回去拟了玉诏,写的再详细些,但要拿捏好尺寸,不要逼狗跳墙,然后派至南疆新城,叫你大哥先行交涉,如果那炎真有异议,就叫他指人来长安城,和朕当面对峙。”
江淮垂眸,恭敬道:“是。”
皇帝拿起茶呷了一口,想起来道:“还有一事。”抬头瞧着众人,“如今陆颜冬走了,这皇城十六卫总统领的位置就空出来,朕本想提拔孟满,但那人是个死心眼儿,说什么也不接,所以诸位,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一下?”
一直没有开口的沈萧说道:“皇上,不如就从剩下的首领当中挑选一个,他们有经验,对您也是忠心耿耿,若外人空降,难免心生嫌隙,不肯听从。”
邓回道:“沈大人不知,若是真的从他们当中提拔,多年平级一跃头上,肯定都是互相不服,从而内生嫌隙,岂非伤了他们的一团和气,不妥不妥。”
李侃元眼中一亮:“皇上,今年武举,翘楚可不止江歇一个啊。”
江淮微微抬头,果然,皇帝也道:“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然后伸手一指秦戚,“今年武举榜眼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秦戚年老,但记性确实很好:“回皇上的话,今年的榜眼有两位,一位是都水监丞冯斛的长子,冯保,另一位是光禄寺少卿齐宏衫的次子,齐夺。”
他说完,众人都禁声不语。
邓回瞥眼江淮,那人倒是不卑不亢,殊不知这冯斛是长信旧臣,皇帝不喜旧臣出风头,都送了一个守备给江歇,那么冯保这个旧臣之后估计是没戏了。
果然,皇帝最后叫齐夺暂领十六卫总统领一职。
……
众人出了御书房,纷纷散开离行。
江淮兴致极高,力邀邓回喝茶,那人推脱不过,两人遂一同往上御司的方向走。
后者轻笑:“大人怎的想起请我喝茶来了?”
江淮懒散道:“今日高兴。”
邓回斜睨着她:“高兴什么?”
江淮不紧不慢的理着袖子,笑意微勾:“我高兴的是,齐夺担任十六卫总统领啊。”
邓回不解,微微放低声音:“大人,皇帝掠过冯保选了齐夺,明显是在打压旧臣,您怎么还高兴上了?”
江淮转过头来,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似笑非笑道:“邓回,你还真以为那个齐夺是凭真本事考上的榜眼吗?”
邓回一愣,霎时间醍醐:“大人的意思是?”
江淮目视前方,目光幽幽:“这个齐夺是有些真本事,但不足站立榜眼。”停顿两秒,继续道,“我帮他,自是要用他,所以拿冯保给他当幌子。”
邓回淡淡点头,江淮的这一招倒是不错,而且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当初的女官殿选,她也是利用皇帝忌讳旧臣的这点,叫纪贞顺利入选的。
只是,他转头看着江淮那极致分明的侧脸,蓦然有些心沉,江淮这两年的一些所作所为,叫他有些看不透了,亦或是看的不太深刻。
荐人入朝,她总是这样以旧臣为花招,遮住皇上的眼,再扶持真正想要的人选进入朝廷相携,好像是在故意往出削减朝中的旧臣数量,从而开始培植自己的稳固臂膀。
低低头,他盯着自己的鞋。
这样也好,旧臣论起,实是三分助力七分累赘,江淮若想在朝上走得更长远,就必须得有自己的鞋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