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那精衣坊的门,江淮望着那稍微松泛了些的人群,不想重新挤回去,好在程府的方向是另一边,索性道:“我还有事要去南边,你就先回宫吧,记得要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去。”
叶颂一愣,没想到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的这么快,拽住江淮将要离去的袖口,焦急道:“你去南边做什么?”
江淮冷淡的视线上下掠过:“要跟你汇报?”
叶颂忙摇头,却不肯松开手,犹豫了好半天才为难道:“我好容易出宫一次,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
江淮没说话,只试着将自己的袖子往回拽,而不知不觉间,又被那人给固执的拽了回去,抬头,叶颂贝齿咬唇,垂眸有些失落。
江淮迟疑:“明日呢?”
叶颂摇了摇头,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清澈的眸子里含着一国公主本不该有的小心翼翼:“宁容远,明日大哥就从翰北回来了,以后有他在,我别说是见你了,就是出宫都难,难得今日能出来玩,这天色还早,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
江淮听完,沉默了几秒,随即不留情的转身离开。
叶颂见此微红了眼眶,空气中似乎能听到希望碎裂的声音,她最后不舍的看了一眼江淮的背影,脚尖一转准备离开。
只是没走出两步,左侧忽然掠过一人,那人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往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市集里走。
江淮大义凌然的样子颇有几分好笑,只是那声音冷冷的:“只许今天这一次,以后不许这样。”
叶颂先是被拽着踉跄,随即看清那人之后,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再用力的点头以示乖巧。
“知道啦!”
“五文一个画糖人儿……”
“素包肉包”
“新酿的花酒”
这会儿赶集的人要比刚出来的时候少的多,且多半都是吃完晚饭出来遛弯的,既不是办置中秋节货的,遂步调都较为悠闲,趁着傍晚清凉,这边走走那边瞧瞧,不必来回相撞,以至磕碰影响心情。
而叶颂甚少出来,和穆雎一样,看什么都新鲜,不大一会儿就拽着江淮停在一处,兴奋道:“玩这个玩这个!”
“这有什么好玩的。”
江淮站在那个套圈摊前,瞧着摆了满地的各种精细玩意儿,发出极其由衷的无聊感叹:“直接买多好,还要挨个套。”
叶颂皱眉,正要说她,忽见旁边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拽着自家娘亲挤开人群,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并奶声奶气道:“套!那个!”
孩子他娘很是贤惠,便对那小贩道:“那就拿五个铁圈。”
小贩接过钱,笑着把铁圈递过去:“一文钱一个。”
孩他娘把铁圈递给小孩,笑道:“豆儿。”
那个叫豆儿的小孩儿拿过铁圈,往后站了站,顺便拍了拍叶颂的腿叫她让让。
那人不生气,反倒拄着膝盖躬下身子,一脸灿烂的看着这个豆儿:“你想要哪个?”
豆儿抬头,发现是个长得极其好看的大姐姐,立刻变成了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拍了拍胸脯:“姐姐想要什么,豆儿给你套!”
叶颂轻笑,指了指江淮:“不用,待会儿大哥哥给我套。”
谁知豆儿瞥了一眼江淮,小小年纪不知道怎么做出那个嫌弃到不行且像吃屎了一样的表情,摆手道:“他不行。”
豆儿娘见江淮衣着不菲,忙不安的解释道:“您别生气。”
江淮看着这个豆儿,蓦然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女江檀,自然不会对小孩子生气,遂眼中含笑的摇了摇头:“无妨。”
豆儿回头,叫叶颂选一个玩意儿。
小贩见势往后退了退,叶颂探看过去,这地上摆着的一类物件都是她在宫里没看过的,倒是都想要,不过这不太现实。
看了几秒,她选中一个材料普通样式却精致的鼻烟壶。
豆儿舔了舔嘴角,一眯眼睛,胸有成竹的飞出了那个铁圈,结果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铁圈非但没有套中鼻烟壶,还准确无误的打在了小贩的腿上,梆的一声听着都疼。
豆儿娘赶紧给小贩道歉,好在那人出来做生意过生活,早就被磨得没了脾气,再者摆套圈,被打中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豆儿一下没打中,觉得有些失面子,偷看一眼江淮,那人挑眉十分蔑然,于是乎他为了在叶颂面前挽回自尊,又飞出去一个。
还是没打中,就差那么一点儿。
这回,江淮毫不客气的发出淡淡的笑声。
叶颂瞪她,赶紧鼓励豆儿继续套那个鼻烟壶,结果那孩子今日出门可能踩狗屎了,亦或者是老天爷觉得他这么小的年纪不应该泡妞,这五个铁圈飞出去,一个都没中。
这回,江淮又干干的笑出声来。
好在豆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缠着他娘继续买铁圈,反倒是趾高气昂的对江淮道:“你别笑,你来套一个!”
江淮笑着掏碎银给小贩,那人欣喜着接过,递过去一把不知道多少个的铁圈,奉承道:“公子今日随便套。”
江淮过去站在那豆儿的身后,对叶颂道:“就要鼻烟壶?”
那丫头看了看,又指了两个:“还有那个拨浪鼓和七巧板。”
江淮冷淡轻应,好像连看没都看,接连飞出三个铁圈,不出意外的全部命中,看的那小贩张大嘴巴,豆儿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把自己的鼻涕吃进嘴里,用袖子抹了抹,赞叹道:“好厉害!”
江淮波澜不惊道:“套中了。”
小贩这才反应过来,忙把那三样东西拿起来递给叶颂,那人的心情很是不错,将那个拨浪鼓送给了豆儿,拽着江淮又往里逛。
瞥见一个小摊儿,因着快到中秋了,又开始猜谜赢彩,江淮没想到西昌也流行这类游戏,便随着叶颂走了过去。
那丫头不知道怎么玩,伸手就要去拿那挂着的字谜卷,结果不出意料的被那老妪拦住,她笑道:“得先解这个。”
说罢,这个慈祥的老妪拿出一个木盒来,里面是一堆奇形怪状的木条木块,江淮一上眼便认出来了:“孔明锁?”
老妪笑着点头:“不错,就是孔明锁。”把盒子往前推了推,“这里面只有一副孔明锁,剩下的都是用来花你眼的,你要是能把那副孔明锁拼出来,就能猜字谜,赢了孔明锁送你,糖人也送你。”
“那要是输了呢?”
“二两银子。”
“好贵。”
其实二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就已经很多了,谁让江淮和叶颂出身极高,别说是二两,就是二十两二百两都不会放在眼里,遂利落的答应了。
她俩这一答应,周遭逐渐围上些看热闹的吃瓜百姓,他们认识这个老妪,因着这一副孔明锁谁也解不开,她在集上可挣了不少钱。
江淮将银子递过去,伸手向那个木盒,谁知道老妪精明,见江淮认识这个孔明锁,为了多挣份钱,便将木盒推给叶颂。
“姑娘先来。”老妪笑眯眯的说道。
叶颂微微皱眉,她连这东西都没见过,更别提玩法了,但已经被这老妪架在了梁上,只得硬着头皮拿起来两块胡乱拼着。
那些木块和木条上,分别有着不同的凹凸机关,拼起来之后,应该是个不用任何钉子和绳子的榫卯结构,呈十字立方体状。
但是叶颂不清楚,抓起两个木块就将凹凸处往一起,偏偏她的手劲儿不小,看的老妪心惊胆战,生怕她把这东西弄坏了。
而旁边的百姓见叶颂这样简单粗暴,纷纷说起风凉话来。
“哎呦,姑娘你这也不会玩啊。”
“得,又是一个白搭的。”
“你看这都没整明白,就说没人拼的了这玩意儿。”
叶颂被说得满心不耐烦,直接塞给江淮:“你来!”
那人轻笑,刚要上手拼接,却见老妪慈眉善目道:“一人二两。”
江淮没有指责她的奸商之举,干脆痛快的拿出二两付了,顺便把那个木盒拉到身前,掰开叶颂硬上的那两个,再挑了挑,拿出另一个直角形状的木条,顺利的拼上,看上去是个内行。
老妪瞪眼,不知为何有点儿后悔了。
这回旁边那些看热闹的皆提起了兴趣,纷纷开言道。
“你看这个有门儿哎。”
“这位公子聪明,你瞧这拼的还有模有样的。”
“你们快看那老妪,脸都白了。”
“头一回让人破了生意了,哈哈哈”
正是如此,那老妪看的肠子都悔青了,她在这市集上,拿着这孔明锁摆了半年的摊,挣了不少钱,谁能想到这臭小子给拼上了。
而叶颂看着江淮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紧盯着她那双修长玉白动作飞快地手,小丫头实在是心动的不能再心动了。
天那。
宁容远你个混蛋。
这天底下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话说回来,并非是江淮多才多艺无所不能,而是这老妪的孔明锁正中了她的下怀。
想当初她在六道阁习武的时候,因着失明,为了训练自身的辨物能力,便成日摆弄这孔明锁和九连环一类的物件儿。
虽说许久没碰过了,但肌肉记忆还在,且孔明锁分很多种,老妪的这个应该是说简单也难的鲁班球,并越拼越确定。
叶颂也逐渐激动起来:“快快快。”
江淮动作飞快,在周遭人的见证下,眼看就要拼好了,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块了,急的叶颂直接把那盒子翻过来,将余下十几个奇形怪状的木条摊开:“你快找找。”
江淮微微蹙眉,拿了几个觉得可能的试了试,发现都拼不上,她端详着那个半成品,忽听叶颂疑惑道:“是不是哪个步骤拼错了?”
“不可能。”
江淮斩钉截铁的否认,瞥了一眼面色有些谨慎的老妪,干脆闭上眼睛,手动回到十二岁之前的失明年岁。
这样的话,余下感官和拼接手感都要更敏感熟悉些,摸索一会儿,脸色变了变。
叶颂蹙眉道:“怎么了?”
江淮睁开眼睛,顺便冷淡的瞥向老妪,将那个鲁班球的半成品放回桌子上,似笑非笑道:“我说婆婆,做生意可不能这样啊。”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阴阳怪气道。
“弄了半天是做手脚了啊,怪道谁都拼不出来。”
“出门做生意,可不能这样做人那。”
“就是,还不赶紧把最后一块给人家公子拿出来。”
他们指指点点的说完,叶颂也恍然大悟,伸手在那个桌子上仔细的翻了翻,转头看老妪,那人见势,脚步利落的往后退了退。
叶颂眯眼,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老妪想要挣开。
“啪嗒!”
这一声响,众人一齐低头看过去,原是一个木条,看那形状,应该就是江淮最后缺少的那个,有人捡起来递给她,拼好了鲁班球。
江淮将它递给叶颂,那人接过,爱惜的打量着,不由得感叹着东西的鬼斧神工,抬眼唏嘘道:“你真是太厉害了。”
说罢,对那个老妪不快道:“糖人呢?”
老妪就是老妪,活了这么大岁数,脸皮也是够厚,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肯松口,指了一下那上面挂着的纸卷:“得猜字谜。”
叶颂登时就要气的发作,倒是江淮轻笑着阻止,伸手将最上面的那个纸卷拿下来,既然要猜,就要猜最难最复杂的。
叶颂见她兴致不错,不忍心扫兴,便拿过那个纸卷来在白白净净的掌心上摊开,没想到上面居然写有两个字谜。
第一个:左拾遗右补阙。
江淮想都没想,脱口便道:“扑。”
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快,老妪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但转念一想,这臭小子都把那孔明锁拼上了,这字谜自然难不住她。
相反,这对于江淮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只因这个字谜都是她从前和朋友们玩剩下的了,几乎烂了大汤的街。
倒是第二个字谜没听过。
无风荷叶动。
叶颂看了看,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头绪:“什么无风荷叶动啊。”
江淮见此,皱眉环视一周,发现这些看热闹的人也没猜出来,不由得对西昌百姓的智商感到惋惜,怪道当年被世家控国。
叶颂她:“你猜出来了吗?”
江淮将那纸卷放下,淡淡道:“无风荷叶动,决定有鱼行。”抬头看叶颂,一言中的,“是衡字,衡量的衡。”
叶颂想了想,醍醐灌顶道:“还真是哎。”
围观的百姓也一一考虑过来。
“对喽对喽,行里面一个鱼,可不就是衡吗。”
“哎呦这是谁家的公子啊,可真聪明。”
“就是,连那孔明锁都给拼上了。”
江淮充耳不闻,伸手将最大的那个孔雀糖画取下来递给叶颂,小丫头美滋滋的接过,在那一瞬间,夕阳瞬间笼罩了整个洛阳城。
光晕如同薄纱,飘拂在江淮的脸上,更衬得她五官分明清俊,叶颂瞧着,轻抿了一口糖画,实是尝在嘴里甜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