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物是人非各苦乐(60)

第六十章 不需要婚礼

戚仁建又一次请行管科杨焕成科长喝了酒,总算从筒子楼刚搬空的房子里选出两间相邻,位置偏好的房子来,粉刷一新。原来门窗上经年累月积了一层厚实的油垢,先铲后洗,总算看见了红油漆残存下的影子来,心情好了一大截,准备做卧室的那一间挂上了红蓝相间的布艺窗帘,另一间呢,厨房兼做饭厅,挂着折叠百叶窗。卧室墙上贴了花纸,天花板上拉着喜花。经济再紧张,有一样是万万不能节省的。戚仁建跑了好多家家俱店,千挑万选,磨破了嘴皮,一张大床稳妥地靠墙摆在了屋中间。坐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结婚的喜悦顿时让大脑的想象力无限丰富。

常香怡没有心情管这些由他折腾,戚仁建已经来请过多次了,房间怎么布局,哪些是必须要买的,该怎么准备等等,常香怡只有两个字——随便。

柳如玉高高兴兴地从宿舍搬走了,结婚了,嫁给了县百货公司的田兴发,公司的采购员,手头有些便利,人也精神,用柳如玉的话说,还凑合!

柳如玉人如其名,算是名实相符,长得挺正,除了性子上有点教真外,善良仗义,和常香怡相处的不错。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和常香怡谈到凌晨三点钟,才在困乏中睡去。常香怡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有两个人影在面前交错出现。

该来的被自己轰走了,不该来的强来了,轰也轰不了。眼泪无声地润湿了被子。

现在一个人住了,清静了,也孤单了。心里更加落寞。

“香怡,房子收拾好了,搬过去吧。”,戚仁建已经来请第三遍了。

“婚礼呢,定这个月的十一月八日,放在万客来大酒店里办,你看咋样?”

常香怡一手扶在肚腹上,一手扶在门框上,挡在门口,眼睛漠然地望向门外,“婚礼?——我不需要什么婚礼!”

结婚怎么能没有婚礼呢?

双方的家人,各自的亲朋好友,难得有这么一个聚会机会,怎么可以不办婚礼呢?人情往来社会,结婚是多大多热闹的事啊,不办个婚礼,就好象没结婚似的。办婚礼,好比开发布会,向亲戚、朋友、熟人告知,我们结婚了,不再是单身了,有家了。不办婚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结婚了,总不至于身上天天揣着结婚证向人展示“你看,真结了。”

结婚的男女双方当然也有各自的意愿,男人要张扬自己有了漂亮老婆,女人心底想要被人啧啧称赞:找的小伙子不错,你先生好帅哟等等。

在那种众人瞩目的喜庆场面,是一个姑娘一生中最容光焕发,幸福甜密的时刻,有哪个姑娘不期待呢?

她希望和那个“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小伙子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然而,这一切对常香怡来说,都是过烟云烟,镜花水月。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常香怡心中幸福美妙的时刻,美梦成真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上天无情地粉碎了她的梦想,让这一步变成了天河。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找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公用电话厅。电话是大哥常思仁接的,“大哥,嫂子在家吗?”,常思仁从电话里听出了妹妹极度失意的心情,他紧张地喊正在厨房做饭的程玉玲过来接电话,“妹妹有什么事,还不能对我说呢?”。程玉玲心情沉重地拿起电话:“香怡——”,电话里传来常香怡未语已哭的声音,程玉玲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嫂子”,电话那头常香怡止住了哭声:“这个月八号,我就结婚了,不办婚礼,在孩子出生前,我就不回老家了,你跟爸妈报个信就行了,我的事你知道,我也不方便回来……”

程玉玲放下电话,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不吭声,这个执拗的小姑子,内心该有多苦啊!

常思仁紧张地看着老婆,以为那个该死的家伙又欺负妹妹了,捏紧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

“我明天还是去一趟城里,回来再说。”

戚仁建看着身前已领教过厉害的大嫂,吓得又要下跪,他可不想在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不必来这一套!人前看着跟可怜虫似的,背后净做缺德事,你说,以后咋对我妹子?”

“大嫂,您放心,我错了一次,绝不会有下次,我会一心一意待香怡,弥补自己的错。若做不到,天打雷劈……”

“戚仁建,你听好了,我妹妹好心没有追究你,又怀了你的孩子,做人要有良心,你若再敢欺负她,新账老账一起算!”

……

戚仁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听到大嫂示意自已先离开,象得了大赦似的如释重负,一步一回头,生怕大嫂改变了主意。

“妹妹,你既然想吞下这个苦果,我知道这是你不得已的决定,那么往后就不要在心里再记挂那件事,这对孩子很不好,为了孩子要有个好心情。”

“……你呢个性太软弱了,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一味忍让,只会助长别人的气焰,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跟家里说,不要顾虑,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亲人不会看你笑话,亲人只望你好,你心性太高了,有事总闷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也能帮你出个主意……”

大嫂有一千个不放心,叮嘱了又叮嘱,“孩子需要营养,别省着,你看你瘦成啥样了?你好,孩子才能好……”

临走时硬塞给常香怡两千元钱,“拿着,别苦自已!”

戚仁建在楼下见大嫂下来,赶忙迎上去,“大嫂,吃了午饭,再走。”

“饭就不吃了,我最后再说一句,我妺妹性子软,有什么事要依着她,让着她,不能让她受气,她现在怀着孩子,心情不能受影响,让她吃好点,你要细心一点,照顾好她!”

戚仁建连连点头,目送嫂子走远了,才又上楼。

“香怡,嫂子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以后我听你的。只是一一”

常香怡斜视着,“干啥?”

“我想跟你商量下婚礼的事,同事们问,我都说出口了,还是办吧。”

“你想办,我不拦着,但我不会去,之前我已经说过了。”常香怡说的坚决,没有回转余地。

戚仁建在心里叫苦不迭,懊恼不已。

戚仁建畅想了无数次的热闹喜庆场面难道要泡汤?

这可是自己扬眉吐气,波澜壮阔的场面!

曾经那些不看好自己的人,曾经那些嘲讽过自己的人,我要请你们喝喜酒,也要让你们看看我抱得美人归,还有双喜临门!

戚仁建乞求地望着常香怡,“这么喜庆的事,一生一次,我们还是办一个吧,不然,人家怎么看待我们?”

“我不管人家怎么想,怎么看待,我只知道,这不是我的喜事,这是我的痛苦,你说,我有什么心情去给别人凑热闹?”

戚仁建在心里恨得牙痒,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办场婚礼吧。

常香怡坐在戚仁建竭力想要营造喜庆气氛的新房里,没有一丝喜悦,大嫂说了,为了孩子得有个好心情,可是自己怎么能把心情变好呢?

都说时间是一剂良药,但是半年过去了,依然心如死灰,不但没有磨去创伤,反而随着肚腹的一天天隆高,不断地在加深着这种创伤。“孩子,你为何选那么一个时间来?在我最痛苦的时刻,雪上加霜,将来你若成人成才,妈妈也不枉这番辛苦,如若……”

常香怡只觉得脊背发凉,不敢再想。

环顾四周,天花板上的拉花松松跨跨的,摇摇欲坠,无精打采地映衬着常香怡此时的心情。房间里一片红,大红喜字想笑却被常香怡挥手暂停了,如果没有那罪恶的雨夜,此时的自己该是在那人的臂湾里幸福地笑着。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时,上天已经注定让自己在无力回天的孤寂中,挣扎着度过漫漫的黑夜。天啊,你为什么这般残忍,明明在人海中不偏不依地遇见,却又有缘无份地被迫分开,这种残忍,这种苦痛,不幸遇上了,才知道痛彻心扉,才知道明明相爱的人被迫远去,如今只能宛若陌路,老死不相往来。想到此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一个姑娘在新婚的前夜,内心却是一片悲凉,该是多么可怜啊!

戚仁建挎着一个大布包,笑嘻嘻地在厂部办公楼里挨个科室发放喜糖,一面听着恭贺道喜的祝福,一面也忍受着同事们的调笑,“戚仁建,你小子双喜临门,连一顿酒都抠门不请,看来我们的份子钱是花不出去咯。”

戚仁建尴尬地解释道:“我家香怡吧,喜欢清静,不会应酬场面上的事,哥几个包涵啊……晚点,晚点,我单独请哥几个聚聚。”

“那我可等着啊,媳妇,老子都给你让道了,一顿酒还想糊弄,双喜临门这大的好事,狗Ⅹ的还想装孙子。”张小东不依不饶地说。

戚仁建讪讪笑笑,赶紧往下一个办公室而去。

窝了一肚子气,听了一路数落。好不容易当回新郎,一辈子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好事,硬是被常香怡给否决了,心里老大不快。

今天晚上,也是自他雨夜做恶之后,两个人再次呆在同一间房里,虽然心里不乐,但也是心急火燎,只觉得周身热烘烘的,早就掂着那事了。看常香怡绷着脸,不理自己,也不恼,脸上觍着笑,往她身边凑过来,想提前预热一下,“香怡,时间不早了,今天可是我们真正的新婚之夜,洗洗睡吧。”

常香怡明白他撅尾巴的目的,唬着脸道“戚仁建,你听好,你要是在意这个孩子,就老老实实地滚一边去……”

常香怡义正辞严,戚仁建翘首以待跃跃欲试的高昂斗志,立刻象霜打的茄子一一蔫了。就象一个贪吃的孩子,妈妈给了一块糖果,一口呑下肚去,刚尝了一点甜味。妈妈却说,“不吃了啊,留着过新年时吃。”,儿子说:“不是还有吗?我刚尝了一点甜味,再给一个呗。”,妈妈就说:“不行!谁让你着急的,不晓得细嚼慢咽,今天给你了,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

戚仁建又气又恨无可奈何,想到自己今天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光明正大,龙腾虎跃一回,却空喜一场,真是窝火。

常香怡虽然憔悴,却依然眉若青山,眼如碧水,尽管那弯碧绿里有些倦怠,却依然明月清辉,脸色虽然苍白,但清丽依然,那两瓣儿粉唇,虽然有些干旱,却也不失鲜艳。直看得戚仁建心痒难耐,将将灭下去的那团火又轰轰地燃烧起来。

戚仁建讨好地说:“困了吧,我们休息吧。”就关掉了电视机。

常香怡穿着睡衣,蜷身侧脸,戚仁建看这架式心道:“不好。”,手上就想扳过她的身子来。常香怡冷冷地说道:“把手拿开,如果你敢踫我,我立马就走,不只是今天,以后也一样!”

“以后也一样?”,戚仁建一听,忍了又忍的火,终于爆发:“要是这样,老子娶你干啥?我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我负这个责任,娶你了,不是想玩你后甩下你,只要你是我老婆,早弄晚弄有多大区别?横竖早晚是老子弄。唉!老子这些年容易吗?为了讨你狗×的欢心,老子跟孙子似的,在你面前连条狗都不如,被你吆来喝去,你不也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老子这是稀罕你,不要总摆一张臭脸。”

常香怡坐起来下了床拿了外套,一直忍到他发泄完了,才说道:“戚仁建,你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万万说不出这番话来!我的事,也跟你说了,你落井下石欺负我,还敢说得振振有辞,太无耻了!你跟狗有啥区别?还敢说你委屈了,我又没有招惹你,好端端的被你糟蹋了,毁了我的一身,你啥时候想过我的感受?”

说完,朝门口走去。

戚仁建一看不对,一翻身下了床,挡在门口。他自知理亏,拉住她手说道:“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新婚第一天就吵架,多不吉利,以后你说咋样就咋样,听你的。刚才是我性子急,我改正,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再不冲你发火了,快回去睡,别冻着孩子了。今天毕竟是我们新婚之夜,让我亲一口就当我们和好了。”,说完,把脸凑过去,在常香怡脸上啄了一口。

戚仁建这一晚,带着意犹未尽的遗憾,无可奈何地在床上翻腾了半夜。

常香怡一夜未眠,往事历历在目。我还劝他学会忘记,可我能学会忘记吗?他或许过一段时间遇到了喜欢的姑娘,真的就忘了,可我呢?一辈子,苦海无边。身旁这个无耻的小人,谁知道将来会是啥样?他能良心发现吗?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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