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外面走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了展家小院。
来娣正站在门前, 往外眺望着, 见到他们回来,忙往外走了两步, 看看展见星, 又看看朱成钧, 欲言又止。
展见星走过去,把她往角落里拉了拉, 道:“说吧。”
来娣小心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朱成钧,见他没有跟过来, 才小声道:“二哥,娘说你考中了秀才?”
展见星摇头:“还不算。我还有两场要考,能不能中,要到八月全部考完了才知道。”
来娣带着希望道:“但是爹也说你中了, 我看爷奶都没反驳。”
“如果我接下来半年不出什么事的话,应该算中了。”展见星谨慎地道,“但是这样的话不能往外面去说,别人会以为我们狂妄。”
来娣连忙点头:“我知道, 朱老爷还想找你麻烦呢, 可不能叫他抓着把柄。”
她脸还没洗,带着些泡过泪水又被风吹干的皴皱, 但微红的目中已经泛起了喜悦:“二哥,你做了秀才,那我是不是就是秀才妹妹了?”
展见星微怔之后, 点点头。
“那我是不是就能说个好一点的人家了?”来娣进一步问她。
展见星道:“——应该是。”
来娣便笑了,又道:“二哥,你别觉得我一个女娃儿主动想这个,不要脸。你和大哥是男人,不想干活就可以不干活,想读书就可以去读书,我都不行,我要敢闹着不干活,奶就不许我吃饭,我娘虽然帮我,但她没给我生个弟弟,在家里说话也不硬气。”
她说起这些,展见星心就软了些,道:“你没比我差什么。”
“二哥,你比大哥好多了,大哥可不这样想,他觉得他是展家的根,可了不得了,我们一起出去拔草,才拔了两根他就跑了,爷奶看在眼里,一句也不说他。”来娣抱怨了两句,才接着道,“二哥,我之前说那些话,你别生气,其实我知道我配不上王府的贵人,就是在这个家呆得太累了,娘一说,我才动了心。我知道做妾要受大房的气,我不怕,反正在家也是受气,去给贵人做妾,好歹不用干活了。”
她说着话,灵活起来的眼神瞥着展见星,展见星知道她的意思,干脆地斩断了她又伸出来的试探,“别想了,受气是小事,丢命呢?”
来娣道:“哪有这么可怕,你在府里,照看我些就行了。”
“我难道能一直在吗?”
来娣被反问得茫然:“为什么不能?”
“我只是做着九爷的伴读,并不是卖身进了王府,哪天他不需要伴读了,我自然就该走了。”
来娣忙道:“二哥,那你多巴结他些,在王府里多好呀。”
展见星摇摇头:“有手有脚的一个人,怎能总想着攀附别人?来娣,你也是,你虽然是个女孩家,但你既想嫁人,就该光明正大地与人做个正头夫妻。你还没许人家,这几个月暂时也不要着急了,等我院试的成绩出来,要是中了,再让三婶帮你去打听打听。”
来娣听他口气斩决,只好死了进代王府的心,想到自己的身价很快要提了,她倒也不怎么难过,噘了下嘴道:“好吧,我去和娘说一声。”
说完脚步轻快地走了。
朱成钧在这时走了过来,带着一种十分宽宏大量的表情,向展见星道:“你不用巴结我,我也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怎么样?”
他那个距离居然是能听见这边说话的。
展见星无语片刻,敷衍道:“哦,多谢九爷了。”
她转身跟着来娣往院里走,堂屋里此时安静了不少,看来是已经吵出结果了。
不用问,从展三叔得意洋洋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大获全胜了。
他还劝说展大伯:“大哥,你不要发愁,星哥儿中了秀才,大富不也是秀才的哥哥了?没聘礼也有人上赶着想嫁。”
展大伯争输了,丢了长房的颜面,脸色阴郁,不肯理他,田氏想得开些,一拍巴掌:“是这个理!”
就不说话了,两眼放光地坐那想起事来,估计是琢磨着有哪家的闺女“上赶”着想嫁来。
展大伯失掉了臂膀,孤掌更加难鸣,终于彻底败倒。
展见星见问题已经解决,便借口读书要走,道:“祖母,祖母,大伯父大伯母,三叔三婶,我四月里就要应府试,时间很紧,还有不少问题要请教先生,等考完了,我再回来。”
不等展老爷子展老太太说话,展三叔先热情地道:“你去吧,读书要紧!朱老爷的事你再不必操心,都包在三叔身上,什么告不告的,傻子才听他的话呢。”
展大伯沉了脸。
展三叔哈哈笑道:“大哥,我忘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可不是说你傻。”
展大伯脸仍沉着,朱成钧却忽然于此时道:“为什么不告?去告。”
他来了这么大一会功夫,进进出出,头一遭对着展见星之外的展家人出声理睬,展家诸人一时都愣住。
展三叔尤其受宠若惊,站起来陪着笑道:“爷,我们都已回过味来了,您放心,我不告,我们家人也不告!我们跟朱老爷虽是一个村住着,但他眼大心高,从没和我们有过来往,您要还是恼怒,只管放手对付他,我们家再没二话。”
朱成钧道:“我是土匪吗?什么对付不对付。”
展家人:“……”
——你比土匪可怕啊。
“我叫你去告朱老爷。朱老爷的儿子科场舞弊,朱老爷本人意图诬陷,这两个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联手干涉抡才大典——”朱成钧慢慢道,“他们不该告吗?”
他将一个人望住时,有种凝着的霸道,展三叔在他的目光之下不觉就点了头:“该,该——啊?”
他回过神来结巴了,“我我告朱老爷?!”
展见星也惊着了,一个县试而已,朱成钧就能给他倒霉的同姓朱老爷扣上“干涉抡才大典”的罪名,这要成立,能直接把朱老爷送上菜市口!
她忙道:“九爷,不至于此。”
朱成钧道:“怎么不至于?我又没冤枉他。”
展见星倒也不是心软,要不是铁柱报信,这会儿前程尽毁的就是她了。
她只是道:“九爷,但以我三叔的出身,他说不出来这种话,到县衙里,袁县尊一听就能听出不对,反而横生枝节。”
朱成钧想了想,似乎有理,才向展三叔道:“那好吧,你自己看着说。”
展三叔十分忐忑:“爷,我们跟朱家——我们比他家差远了,去告他,他肯定会报复我们的。”
“那你就告诉他,是我叫你告的,他不服,叫他来找我。”
有代王府撑腰!
展三叔的腰立马就直起来了:“那行!”
不但行,一想到可以斗一斗村里有名的大户,展三叔那颗本来就不很安分的心还激动地跳了起来,搓着手,按捺不住地走了两步。
展老爷子坐不住了:“老三,你可别乱来。”
“哎呀,爹,我有数,你老人家别管。”
接下来,就是展家内部商量怎么斗大户的问题了,展见星和朱成钧没再多说,说了反而坏事,以一般正直些的地方官来说,倘若发现案件里有来自更高层的外力插手,那其实反而会稍微偏向弱势的那一方。
展家以最朴实的农家面貌去告状,话说得越粗陋,越容易让人忽视展见星背后所牵连的代王府势力,坐堂官的同理心也就越容易被激起来。
毕竟十年寒窗,谁是容易读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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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展三叔带着展老爷子,往县衙门口一跪,递了状子。
展老爷子实在是不想来,拗不过儿子死拉活拽把他拖了来,展三叔哄他道:“爹,不要你老人家说话,你就去就行了,话都我来说!”
展老爷子气道:“那你非叫我去做什么?”
展三叔理直气壮道:“你去了,县尊才能更同情我们家啊,你看我身强力壮的,往那一跪,不像个样,你老人家一跪,那就不一样了,县尊一看,哎呀,这家人真可怜,朱老爷真不像话!”
要不是展老太太虽然年岁大了,也算女眷,跑县衙来不太好看,他能把展老太太都拖来。秉着一颗本就有的不安分想搞事的心,展三叔以自己的精明安排了一切,得到了袁知县的重视,因又涉及县试要事,袁知县当天就让衙役下乡把朱老爷给传来了。
判案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前因后果俱全,满村人都可以作证朱老爷确实去了展家,赖也赖不掉,因为展家人及时出首,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袁知县就发了个公允的判决——当堂打朱老爷四十大板,他原来要用来收买展家的五十两银子,作为赔偿,赔给展家人。
自家快到手的小秀才无恙,五十两还仍旧落袋,展三叔欢喜地咚咚直磕响头,又喊了无数声“青天大老爷”。
堂上还在一五一十地打着朱老爷的板子,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隐在其中的展见星没有兴趣再听朱老爷杀猪似的哀嚎声,拉一拉身侧的朱成钧,道:“九爷,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们是中午抽空跑出来的,还得回去上课。
回去的路上,展见星若有所思。
朱成钧道:“你想什么?”
展见星道:“想九爷的用人之道。”
朱成钧没明白:“啊?”
“我只想到借用大伯与三叔在利益上的矛盾,但没想到还可以进一步借三叔的力,去还击朱老爷。”展见星回想着刚才公堂所见,认真地琢磨着,道,“世上有好人恶人之分,但原无不可用之人,只看有没有用对地方。”
倘若是她刚来大同时,遇到这种事,恐怕只会和展家人针锋相对地大吵,现在她以为自己长进了一些,但一对比,才会发现仍然不足。
“你绕这么大弯子干嘛?”
朱成钧忽然把脸伸到她面前来了,浅色瞳眸里带着得意:“想夸我,就直说,我听着呢。”
“……”展见星本来真想夸两句的,这下被堵回来了,干干地道:“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就是有,快夸我。”朱成钧伸手扯她的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展见星不堪其扰,拍他的手闪躲着,脸被扯着,她话也说不清楚了:“哪有人这样所自己的,泥怂手——”
“你所了我才怂。”
居然还学她说话!
展见星挣不过他,脸颊都叫扯疼了,只好败下阵来:“——是。”
虽然只有一个字,朱成钧还是大方地收了手,见展见星带点赌气地走到旁边另一边去揉脸,他甚觉满意——满意什么,他其实不知道,不过这个同伴一直陪在身边,想捏他就可以捏他,这个感觉就是让他舒心。
他没有别的要求,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蜜月期了这么久,我掐指一算,是时候吵一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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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涉及qiu禁py,害怕地抱住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