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谁曾想,那萧铁蛋不但瞪了她半响将她踢到了一旁,而且在醉酒睡着,还时不时念叨一句杏花别老踢被子仔细着凉,让她从旁缩在角落挨着冻,越发心酸。

更让人心酸的当然是,多年后再相见,萧铁蛋已经是飞黄腾达的人物了,别说是像年轻那会子够一够,便是多看一眼,都有些不敢。

那是九十九天之上的官老爷啊,和她这个村里当了婆婆的寒酸妇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而萧杏花呢,也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贵夫人,看那吃的用的穿的,她这辈子是再也没有享受的福气了。

偏生这萧杏花,两个儿媳妇,一个文雅一个爽利,真是每一个都看着号,而且嘴巴比蜜甜,摆出一副孝顺样儿,可比她的儿媳妇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低着头,心里分外难受,想着自己是个苦命的,当年想借个种都不成。若是真借成了,今日他萧铁蛋怎么也得看着父子亲情,好歹提拔下那当儿子的,说不得能沾什么光。

不说其他,给她该几间大北房都是有的吧!

再说了,她萧杏花有什么好显摆,若不是有个当官的萧铁蛋,凭她,能给儿子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

陈三家的,心里多少不甘,只能暗自咽下,别过脸去,却恰看到,旁边的藕花家的女儿娇云,还有自家儿媳妇甜豆,正眼巴巴地瞅着那绸缎料子。

哎……这些没出息的年轻人,只会看人家好东西。

娇云和甜豆两个,还真是眼巴巴地看那料子。

年轻女人家,就盯着这些东西看呗。

“这个是燕京城才有的吗?”娇云羡慕地看着那料子。

“二嫂嫂,你戴着这耳珠子哪儿买的,可真好看?”甜豆盯着秀梅耳朵上的明珠坠儿瞧。

“这个啊,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赏了十几个大珠子,因为娘瞧着看,说娘几个每人做一套耳坠子吧,便做了这个。”秀梅笑了笑道。

“娘的头面首饰多得戴都戴不完,我记得只戴了一次,便扔旁边去了。”梦巧儿接茬道:“想必是随意赏给丫鬟了?”

这话一出,娇云和甜豆都瞪大了眼睛,看那阵势,恨不得去给萧杏花当丫鬟。

旁边的陈三媳妇自然是越发憋气了,终于忍不住,笑了笑:“杏花,说起来你可真是有福气的,当初给铁蛋当了童养媳,长大便嫁了铁蛋,如今不知道享多少腐福。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说我们怎么就没你这好福气?”

旁边的洛大奶奶听着便不由摇头,指着陈三媳妇笑骂:“你啊,就是个不知足的!如今儿子大了媳妇有了,还贪图什么?”

隔壁锄头婶婶听闻也是笑了:“这事要说起来,怕是让儿媳妇笑话,当初陈三嫂子,还想着找铁蛋那边借种呢,若是真借到了,那可就,啧啧……”

那可就怎么样,她没说。

不过大家都明白,若是真当时成了,如今陈三媳妇哪里还憋气这个,直接跑过去对萧铁蛋说,我家娃也是你的种,快给我娃娶媳妇当官!

藕花嫂嫂当年也是对萧铁蛋有那么多意思,她年少守寡,隔壁家一个身材强健动不动光着赤膀砍杀砍到汗流浃背的汉子,她只看一眼都眼馋。

只是可恨萧铁蛋那个人死板,傻,见了她只会喊嫂子,再不会说其他,又一心惦记着自家家里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媳妇,这才没成事。

如今听这位锄头婶婶这么说,顿时笑了笑,略带嘲讽地说:“可不是,陈三嫂嫂,你好歹说说,该不会你家红山,根本就是铁蛋的种吧?”

陈三媳妇一听便有些讷讷的:“这,这可胡乱说不得……”

她倒是有心想赖,可是赖不成啊!

再给多厚的脸皮,这也赖不成。

她家那孩子,是她跟着陈三离开大转子村后,偷人偷来的,和萧铁蛋怎么扯也扯不上干系。

“哟,这位婶婶,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要不然是要吃官司的。”梦巧儿听了这话,自然很快明白了,不由拧眉,当即这么道。

“可不就是乱说,她们年轻不懂事罢了,随意说说,哪可能有这种事,少奶奶别往心里去。”旁边洛大奶奶赶紧打圆场。

“其实这种事,我们在燕京城里,也是见识过的,洛大奶奶,别看您见多识广,可是您必然不知道,这世上,真有这等不知廉耻的女人。”

梦巧儿笑了笑,给秀梅使了一个眼色。

秀梅于是便开口道:“是了,当初有个女人啊,她哭哭啼啼的,趴在大街上不起来,只盼着我夫君牛蛋儿去扶她,牛蛋也是好心,只能去扶了,谁曾想,人家就此赖上了!”

“啊?竟有这等事?”众人诧异,也都来了兴致。

“是,后来这个女人还特意哭哭啼啼地求着牛蛋儿喝酒,其实是在酒里下了药,迷晕了牛蛋,之后便佯装和牛蛋睡过。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杂种,赖到牛蛋身上,跑到我家里来,跪倒在地上,求着能进我们家门。”秀梅便是说出这种事,都是和颜悦色的,声音分外平和。

可是越这样,大家越觉得,这事竟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有!

“不错,这个女人,也是下贱,竟然以为可以把自己肚子里的野种赖到我们家,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家,怎么会收留这等没脸皮的女人?”

“后,后来呢……”旁边的锄头婶婶都听傻了。

这什么又是哭啼啼地让男人来扶,还有什么喝酒喝醉了趁机扑过去,还有什么怀了野种,怎么越听,越像是陈三媳妇当年和萧铁蛋的事呢?

旁边的陈三媳妇自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咬着唇,低着头,不吭声,羞得满面通红。

“后来能怎么样,我们找了御医,使了个法子,验出来其实她根本和牛蛋儿没什么勾当,可怜牛蛋儿竟然是被冤枉的!赶紧把那个女人给赶出去了,再不能玷污了我们萧家门槛!”

梦巧儿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斜瞅向旁边的陈三媳妇:

“我当时还直接拿着刀,咔嚓咔嚓,告诉那贱人,别在我跟前耍什么花漾样子,她那点姿色,连我弟妹一根头发都顶不上!”

她眼神凌厉得很,就是燕京城里随便街头个男人都能吓一跳,更不要说这没见过世面的陈三媳妇了,唬得脸都白了。

“哎,还是燕京城里的御医厉害,这男人家有没有什么事,竟然御医一看就看出来了!”洛大奶奶感叹连连:“若咱们村也有这种高明的大夫,当初铁蛋的事也能说个清楚了。”

“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反正别管如何,扒着别的男人不放的,就是不要脸皮的女人呗,要不然哪个哭啼啼地搂着别家男人不放?”

其实梦巧儿当然不知道她家公公当年那桩子旧案,不过她是个机灵的,一见对方脸色,多少猜到了,便趁机这么说。

谁曾想,她这话,可算是打人打脸了,那陈三媳妇嗬地站起来,咬着牙,脸都红了。

“萧杏花,你也不用让你儿媳妇指桑骂槐,当年我和萧铁蛋从来没有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我儿子清清白白是别人的种,和你家萧铁蛋没干系,你也不用怕我赖!”

“哟,陈三嫂嫂,这是说得什么话,原本儿媳妇不懂事,说点燕京城里的事,怎么你倒是气鼓鼓的?这当得什么事?”萧杏花倒是心平气和得很,笑了笑,又对梦巧儿道:“快,给你陈三嫂嫂赔礼。可是要记住,便是如今你们身份不同以往了,但只要回了大转子村,这就都是乡亲,万不能得罪乡亲。”

一旁的众人自然是只能劝,陈三家的儿媳妇自然不舍得离开,好不容易接触到这燕京城里来的,就算不揩点油,也涨点见识,哪能因为那婆婆就走了。

于是她也从旁道:“我娘这个人,素来心气大,爱生气,杏花婶婶,你可别和我娘一般见识。”

她这当儿媳妇的如此说,险些又把旁边的陈三家气得不轻。

萧杏花刚才得了陈三媳妇那话,压了许多年的不如意倒是一下子解开了。这种事啊,最怕的是蒙在鼓里猜,如今这个最能证明萧铁蛋清白的陈三家都说了这话,那说明她家铁蛋是再清白不过了。

要不然,真有点什么男女事,今天这陈三家的豁出去脸也得朝着萧铁蛋讨要点好处啊!

于是她也乐得大方,拉了陈三媳妇坐下:“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得什么要紧,陈三嫂,你也别多心,我如今并没其他意思。”

一时又让旁边嬷嬷取来了一盒子绿松纹戒指来,其实这在燕京城里,就是大户人家小姑娘互相送送的,不值几个钱,可是拿到这乡下来,自然是个宝贝。

“咱们一人一个,拿着心里痛快,别把那点口角当成事。”

萧杏花这一说,众人眼前一亮,每个人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不过到底是取了一个戴上。

陈三家的拿了,在角落低着头,不怎么吭声了。

“我呢,这辈子做事就想着无愧于心就行了,外人有时候爱传些流言,这个那个的,我从来不放在心上。最最可笑的,还有人说什么,我家佩珩不是铁蛋亲生的,这就更更可笑了。”

洛大奶奶听此,抢先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嚼舌根子的,敢说这种话,若让我听到,先给她一巴掌!佩珩可确确实实是铁蛋走前留下的,当初铁蛋娘在,心里都明白!”

“可,可不是么……”这藕花嫂嫂刚才看了梦巧儿秀梅挤兑陈三家的那场戏,看得都傻眼了。

她再想起昨晚自己编排杏花家佩珩的事,好像别人听见了,顿时吓得连忙道:“以后这种话,谁敢乱说,我也直接给她一巴掌!要不要脸,竟然说这种荤话,看看咱佩珩那样貌,像极了铁蛋——不不不,像极了铁蛋他娘年轻时候!”

“不错,这一看就是铁蛋的亲生女儿啊!”

锄头婶婶听闻,噗嗤一笑:“藕花儿,我怎么听着,昨日个你还说过这种话?”

藕花嫂嫂顿时瞪大了眼睛:“婶,你可不能这么编排我,这种话我可从来不说!”

“对对对,我看着这位嫂嫂就不是那不要脸的人!”梦巧儿干脆利索地道。

“是,还是少奶奶懂礼,我哪能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

众人听着,自然明白她昨晚是说过的,如今却一口一个不要脸,有些想笑,不过到底忍下了。

一群女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一直到天快晃黑了,才要散去。

只是别人都走了,唯独陈三家的留下来,低着头,对着萧杏花道。

“杏花,我和你说实话,当初我和铁蛋真得没什么。”

“嗯,你已经说过了。”

“你和郭玉跑了的事,是我说的,我这就去铁蛋跟前替你说明白。”

“不用了,如今我信他,他自然也信我,原本不需要外人来说明白。”

“这……”陈三家的默了片刻,忽然就捂着脸哭了:“这些年,我做错了一些事,可是实在是我也不容易,我如今孤儿寡母的,儿媳妇又不是孝顺的……”

萧杏花看着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她还是记得她年轻时候的,在大转子村也是颇为俊俏的。

可是到底时光催人老,一点点拉拔着孩子大了娶了媳妇,自己也老了,她前额那里,已经半截子都是白发,再没有当日的容颜。

“其实也是最近一两年,铁蛋才找到我们的,过去那些年,我也是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所以孤儿寡母过着什么日子,我也明白,也知道你的苦。”

“只是说到底,没有的事,还是不要编排,我不希望别人和铁蛋有什么,当然更不希望有人拿我女儿的身世开玩笑。”

“再也不会了,若再有,我必是和人说清楚,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自然是好。”萧杏花笑了笑,诚恳地道:“至于儿媳妇的事,其实娶进门的儿媳妇,咱得当女儿般看着,慢慢她也知道你对她好。当然了,若是实在顽劣性子,你这当娘的,不妨给她个教训,也好让她知道,做人儿媳妇的本分。”

“嗯……我这儿媳妇,是十分不像话,我也确实该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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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场女人之间的局散了后,洛大奶奶和锄头婶婶那都是爱说话的人,很快村里也都知道,萧铁蛋当年根本没和人成事,至于佩珩,自然是萧铁蛋的种,再没什么好疑惑的。

萧战庭听说了后,这才稍微放心,不过临走前还是让萧杏花带着儿女媳妇先行一步离开,自己则是留下,攒了一个局,请了村里人来吃饭。

当着满村老小的面,他许下了三件事,一个是会自己拿出俸禄给村里人修路,二个是给村里人修一座学堂,并购置一块地,那块地租赁所得用来供养学堂西教书先生,第三个则是村里有人要进京赶考,尽可来投靠他。

村里人听了,自然是欢喜异常,知道这是比给银子还要好的天大好事。

谁知道萧战庭这个时候话锋一转,却是道:“不过有两件事,我却是要请求各位父老乡亲。”

“铁蛋,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萧将军,有什么我们就是赴汤蹈火,都是在所不辞!”

萧战庭听了,点头,郑重地道:“第一桩,我母亲坟墓就在此山中,望各位乡邻多加照样。我出门在外,又有官职在身,终究身不由己,逢年过节,往各位乡亲为我母亲添一把土,烧一炷香。”

“这个是自然!”众人纷纷应着。

萧战庭又道:“还有一桩,当年我离开家乡,却只留下杏花来照顾老母弱子,这其间不知道让她吃了多少苦头。谁曾想,我上次回来家乡,却听闻她一些不好的传言。杏花为我母亲养老,又抚养大几个孩儿,我怎么也不敢容外人如此污蔑她的清白。是以在此,我萧铁蛋以此树为证,若是有人胆敢污蔑我妻半句,其人当犹如此树!”

说真,他手中剑起,那棵二人多高的树便应声而倒。

众人顿时震惊,低头回想一番,再联想前几日那陈三媳妇亲口承认的话,知道过去那些果然全都是流言蜚语。

“铁蛋,你放心,这种污人清白的话,定是再没人敢说,若有,咱们全村人绕不了他!”

“对,对,再没人敢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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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战庭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便骑上快马,径自追赶萧杏花她们去了。

他其实是觉得佩珩在,这事到底不好声张,要不然让佩珩知道了,心里必然会不自在。

如今在众位乡人们面前说清了这事,心里也觉得松快不少。

此时阳光正好,他骑着大马,往前看,是他娘子儿女媳妇们的车马队伍,往后看,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的是家乡的山,生于斯长于斯的大转子村。

他这一辈子,年少离家,戎马生涯十七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可是到了最后,终究是可以造福乡亲,庇护一方百姓,更能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自己的妻儿。

手中握着缰绳,他又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刚刚当上副将的他,满心期待地回到家乡,却听说自己妻儿再也不知去向,于是仓惶地骑着马,追赶在这条山路上,一路狂追了几百里,最后却只见到了一座小山凿成的万人碑。

那个时候,他曾经以为,一切都完了,完了,他这辈子,什么都没了。

兜兜转转,他曾经以为失去的那一切,又重新回来了。

“傻愣着做什么?”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萧杏花在马车里,探头对他喊道:“快点,就等你了!”

萧战庭一下子被这句话从回忆中扯回,当下忙策马过去。

“进来,有事我和你说。”萧杏花特意让女儿媳妇单独一个马车,她确实是有话告诉他的。

他听话,当即下马,让属下侍卫牵着,他自己跳进马车里。

“其实陈三媳妇也挺可怜的,我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假寡妇,知道寡妇的不容易。”

“是不容易。”

“当时编排我的话,是她传出来的,你说我们走了后,村里人会不会排挤她?”

“也许。”

“这孤儿寡母的,我倒是有些难受了,搞得好像我们特意回来欺负人家似的!”

到底是妇人心肠,萧杏花有些不落忍。

“一,她当年确实是想要勾搭我,因为这个,让你心里一直存着个结。二,她也确实在你生死未卜的知道,编排了你跟着郭玉跑了的谎话,甚至让村里人以为佩珩不是我的亲生女。这两件事,既伤了你,也伤了佩珩。”

萧战庭沉声道:“这两点,她本应收到惩罚。”

“额……也是啊。”

萧杏花看着萧战庭一本正经的神情,倒是有些不习惯,他怎么现在看着像个断案的呢?

“不过我也不至于对个妇人赶尽杀绝,所以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让你们女人家自己说说这事,之后我才在村里人面前警告下。”

“至于以后的事,我吩咐过村里里正,她是个单身女人,好歹平时顾及几分,免得让她遭受欺凌,里正必然会办的。”

“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重点是,他还这么好心?

“杏花,你别多想,都是乡亲。”

萧杏花想想也是,便放过这茬了。

“出来了这么久,我也想咱侯府了。”

“回去后,想必秋试也该放榜了。”萧战庭拧眉道。

“不知道霍家那小子考得如何……哎,回去看看再说吧!”

提起这个,萧杏花不由叹了口气。

只盼着这霍六能考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