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觉得早上出门时,那笑里仿佛藏着刀子,现在才算真笑起来。
“呸,你才心里存着事呢!”萧杏花笑了会儿,便指着那拜帖道:“你说得也是,我初来乍到的,也不认识个人儿,如何给咱佩珩寻摸着好夫婿,倒是不如就从这位安南侯夫人开始吧。人家来了拜帖,你好歹帮我写个回信,给人家说说,就说到时候会准时赴宴的,谢谢人家盛情相邀。”
萧战庭听了,便亲自过去研墨,又问起她话儿该如何说,最后提笔写就了回帖。
那回帖自是交出去二门外让小厮给信使了,暂且不提,只说这萧杏花,取了一块丫鬟们刚送上来的细巧果子来,抬手喂给萧战庭。
萧战庭微怔,有些意外,片刻后,便缓慢地就着她的手吃了。
萧杏花看着他笑:“这是谢你这个大侯爷,亲自当书童给我写回帖呢!”
萧战庭就着她手吃了那果子,只觉得嘴里甜腻腻的。其实这口味她爱吃,他却未必,不过因她亲手喂的,那滋味便觉得别样不同。
不免想起小时候,她在灶房里蒸了艾窝窝来,他从外面劳累了一天回来,她就赶紧掏出个艾窝窝递他嘴里。
那时候觉得那艾窝窝真是好吃,软香可口,后来离开家乡,竟未曾吃过那么好吃的艾窝窝呢。
一时也是感慨,牵着她的手,兀自笑了笑,却是道:“杏花儿,你说当初,若我不曾离开,如今我们会如何?”
“还能如何呢,或许我们再生几个儿女,到时候你每天拼命上山打猎下地干活,我则是在家里忙着里里外外的。”
总之那日子,也不会好的,萧杏花心知肚明。
后来家里先是水灾后是蝗灾,接着是瘟疫,战乱,这一连串的下来,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呢。
萧战庭低首,牵着自己妻子的手,看那手如今已经被将养得柔软许多,原来的粗糙慢慢褪去了。他捏着那手,不免想起许多,哑声道:“杏花儿,若是能选,当年你是希望我走,还是不走?”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不觉抬头看过去,只见这男人双眸像不见底的深海,让人看不懂。
她想了想:“我也不知呢。你说你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女人家,想什么当年如何如何呢。走出去的路,泼出去的水,是再也不能回头的。如今你一身富贵,你我又重新相认,一家子团聚,于咱们来说,这就是千万庆幸了,还想什么其他。”
萧战庭听她这话,品着那“走出去的路,泼出去的水”,竟觉其中不知多少惆怅,只是到底是男人家,许多事不好说出口,自是硬生生忍下。
抬起手,将她轻轻揽在怀里,不由得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神态间怜宠备至,分外温柔。
萧杏花在这男人的温存之中,却是想起了罗六。
罗六和萧战庭这两个男人,此时此刻竟然在她脑中浮现,并开始比较。
比起萧战庭这个自小亲昵,长大后理所当然娶了她的男人,罗六总是很遥远。譬如她可以是萧战庭伸手捞在怀里的女人,可以恣意放纵,但是罗六从来不敢这样的。
罗六对待她,从一开始就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进一步。
想起这个,她竟鼻头有些泛酸,埋首在一个男人怀里,替另一个男人难受。
她对不起罗六,真得对不住。
不过在罗六和萧战庭之间,她还是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萧战庭。
萧战庭低头凝视着她茫然的眼,柔声问道:“杏花儿?”
萧杏花沉浸在关于罗六的思绪中,竟仿佛没听到。
萧战庭默了下,又道:“杏花儿?”
萧杏花猛然意识到了:“嗯,铁蛋哥哥,怎么了?”
萧战庭凝视着她恍惚的神情,沉默了半响,才道:“想什么呢?”
萧杏花忙笑了下。
笑了下后,她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梦巧儿来,你不是说想把她送到军中历练吗?我和她说了,她愿意得很。其实她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也颇有胆识,只是出身不好,也没什么机遇罢了。”
萧战庭点头:“嗯,我知道的,你等下把她叫过来,我和她谈谈。”
萧杏花听此,自然是觉得这事拖延不得,忙道;“我这就去看看她可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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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巧儿这边才从外面寻找罗六叔回来。
也是赶巧,刚进门,就见萧杏花过来叫。
“娘,你还真是心急,巴巴地盼着呢。也幸好我还真打听到了!”梦巧儿一边用袖子忽闪着汗,一边说。
“我瞧着秀梅最近身上也不大好,没法子,什么事都得你操心。”说起来这个儿媳妇也真是忙,先替她处置了房里不安分的丫头,杀鸡儆猴看,之后又要帮她查罗六的事儿,如今又得被叫过去安排以后的前途。
“罢了,谁让我是从小忙惯了的,我身子又好,又是当嫂子的,我不干谁干!先不说这个,只说罗六叔,你猜他住哪儿,竟就住在隔着咱府三条箱子的一处客栈,叫三河客栈的。”
“三河客栈?”
“嗯,出了咱们侯府大门,往右边拐,穿过三条巷子就是了!”梦巧儿咕咚咕咚一边喝水一边说道。
“好,我记住了。你先跟我过去,你爹有话问你呢。”
“我爹要问我什么?”梦巧儿有点期盼,又有点紧张。
“别怕,你爹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说话间,萧杏花带着儿媳妇进了自己的福运居,一路上,梦巧儿问个不停。
“爹会不会拷问我拳脚功夫?可是我都不会啊,我只会使刀啊!”
“爹会不会觉得我那天硬出头,生我的气啊,我当时也实在看不过去,才忍不住说出来的啊!”
“爹会不会还在记恨上次我买药的事,他会不会罚我啊?”
“……”
走到了福运居大门前,萧杏花和颜悦色地对儿媳妇笑了笑:“别怕,你爹今日心情不错,脾气好得很,一脸的笑呵呵,他就是问问你,再给你安排下前程。”
“以后顶着镇国侯家二少奶奶的名头,你去哪里,还不是平步青云啊!”
梦巧儿在婆婆的一番安慰下,总算是放心了。
公爹竟然能心情不错,脾气好得很,这是极难得的,她应该趁机赶紧过去。
于是梦巧儿鼓起勇气,走进了她公爹镇国侯爷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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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萧杏花想着让萧战庭好好和梦巧儿说说,便要回房,谁知道刚走出两步,萧千云贼溜溜地跑来了。
“做什么,看你一脸的偷摸摸,倒像是哪里做了贼回来!”
“娘,有个事儿我正想告诉你。”萧千云素日知道他娘脾性的,被老娘迎头骂了一句,也是无可奈何。
“什么事,给我站直了,光明正大地说。你瞧瞧你,怎么忽然一脸的偷偷摸摸,哪有个大家公子的样子!”
“娘,今日我不是跟着爹去了博野王那里吗,恰遇到了那位宁祥郡主。我瞧着那宁祥郡主果然不存好心,去了后,陪在她爹背后,一个劲地看我爹呢。若不是存了歪心,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好意思盯着我爹那么看!”萧千云提起这个,颇为不平。
“哎……”萧杏花无奈地望着自己儿子。
该说这儿子是太孝顺,还是太孝顺呢?
一个大男人家,跟着爹跑去见了博野王那样的大人物,回来后竟然巴巴地向自己通风报信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儿。
还是说,这些年儿子跟在自己身边,到底是沾染了自己的市井习性?
萧杏花心里沉甸甸的。
“娘,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
“我让你给我盯着宁祥郡主了吗?”
“没,没有。”
“那就是了,你是个堂堂男子汉,以后别盯着人家小姑娘看谁,人家看谁和你什么干系!你爹既带着你们兄弟去拜见人家博野王,那是要让你们见世面,也让你们拓人脉,你竟然不思进取,专想着歪门邪道?”
“娘,我——”他好委屈。
“别娘啊我的了,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去!娘知道你是为了娘好,可是你也好歹想想,以后该怎么当个名副其实的侯门大少爷!”
“是,娘。”
可怜的萧千云费力不讨好,回去后,却见他哥哥正在那里练剑呢。
“千云,快过来和我对几招!”
“哥——”
“怎么了这是?”
“咱娘说了我。”
“你又怎么惹咱娘生气了?”
“我瞧着那个宁祥郡主实在不像样,总是盯着咱爹,真是不知羞耻,便回去和咱娘说了说,想着让她好歹有个对策。谁知道,她却说了我,说我偷偷摸摸,不好好当个侯门少爷。”
“哈哈,咱娘说得也是,你说咱爹带你出去见识世面,也是教咱们接人待物之礼,你怎么回头就去给咱娘通风报信。”萧千尧擦了把汗,利索地把挥舞着手中剑。
“可是那个宁祥郡主这么不知羞耻,万一勾搭了咱爹怎么办?到时候咱娘不是要哭了?”萧千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千云,这事你就得想明白了。咱们好好习武,读书识字,到时候让咱爹觉得我们哥两个有出息,便是咱爹和咱娘处得不好,咱爹看在咱们的份上也不敢慢待咱娘。再说了,万一有哪个不知廉耻的来勾引咱爹,只要咱们站稳了这侯门少爷的位置,让咱爹把咱们放在眼里,到时候我们直接出手,这样——”
说着时,萧千尧直接把手中的剑刺向了旁边的木桩子,那木桩子应声而倒。
他转头看向弟弟:“千云,要想替咱娘撑腰,须得咱们自己先立住!”
萧千云看着他哥哥那一脸的毅然,忽然有所了悟,了悟之后不免惭愧。
“哥哥,你说得对,往日我自诩聪明,没想到如今反而不如你想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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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萧杏花好一番教训儿子后,便来到了书房外,恰好这个时候儿媳妇梦巧儿出来。她见梦巧儿挺直着背脊,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纳闷:“这是怎么了?”
“娘,你怎么给我说我爹心情不错,脾气很好,一脸笑呵呵呢?”
这不是坑人吗?
进去后,就看到公爹板着脸,冷眸扫她一眼,只扫得她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窿,冷得牙根发颤。
她小心翼翼地拜了,公爹连吭都没吭一声,还是肃着一张脸,把她好一番打量,最后才问了几句话。
问得那话,简直像是公堂上大老爷审案子啊!
可怜的梦巧儿,险些哭出来。
“娘,以后我爹要是不高兴,你就照实说,可别蒙我。”
“没有啊,你爹心情好着呢!”想起萧战庭搂着她,亲吻她额头时的温柔眼神,她不解:“我瞧着你爹今日性子好得很啊!”
“娘,那是你,换了人,爹那张脸马上就变了!”
“那你爹都说什么了?可说让你进红缨军的事儿了吗?还是说搞砸了?”萧杏花小心地问儿媳妇。
梦巧儿见她问起这个,面上那悲愤哀怨便慢慢消失了,先是面无表情,接着唇角拉出一点笑来,最后那点笑变为大笑,最最后她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
“娘,成了,成了呢!”
“呸,既成了,你干嘛刚才哭丧着一张脸,这不是故意逗我呢嘛!”说着,萧杏花直接拿食指摁在了儿媳妇脑门上。
送走了儿媳妇,萧杏花再次踏入了书房,却见萧战庭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也不知道想什么。
她走过去,笑着道:“傻站在这里想什么呢?”
“没。”他转过身来。
他站在窗前,便挡住了外面的阳光,于是她只看到有阳光包容了他高大刚硬的轮廓,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想起刚才儿媳妇的话,她也颇有些莫名:“好好的,你又对她板着什么脸,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女媳妇都怕你呢,平时对着你都小心翼翼的。好好的一家人,干嘛搞得跟公堂上审案子似的,平白让儿女都不敢亲近你了!”
他依旧站在那里,却不说话。
她叹了口气,转首见桌上有茶水,于是盏了一杯,随手递给他:“来,喝点茶,润润口,我正有要紧事和你说呢。”
这话刚一说完,就觉得他那眸子像电一般射过来。
“咦,你干嘛那么看我?”萧杏花莫名。
萧战庭依然不吭声,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看。
她被他盯得都有点发毛,摸摸自己脸:“你看什么啊?”
“你说吧。”声音低哑深沉而缓慢。
她也被他声音吓了一跳:“好好的,你怎么了?”
“你说。”他忽然提高了声音。
她被他吓得一惊,惊过之后便暗暗纳闷了,想着这男人果然如梦巧儿所说,这性子怎么如此难以捉摸?
思量片刻,她忙赔笑了下:“这不是我想和你说说千尧和千云两个孩子吗,他们都是我一个人养大的,人说严父慈母,这些年我又爹又当娘的,也没管教好他们。更怕他们跟着我,不学正经男子汉本领,反而学一些鸡鸣狗盗的能耐,所以想着,你以后可得对他们多加管教,若是有什么不好,你也不必顾忌,只管严惩就是。”
男人听到这话,眼中晦暗,高深莫测。
她眨着眼睛盯着他看。
他默了好半响,才道:“这个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