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留不得

金步日在梦中, 杨树尔也在梦中……有多久没见了?

茫茫的白色雾气里传来阵阵熟悉的香气,树尔发觉自己并没有实体的存在,而只是一个飘在半空中的意识, 只能静静看着下方的一切。

“月狐琅!你师尊奉仪星君已经到了, 怎么还敢如此嚣张无礼!”前方传来人声, 却像是起了冲突。

“善才, 你难道认为我月狐琅要做的事, 我师傅就能拦下我吗?!”还是那把动人的声音。而这次,虽然努力强硬,却还是能听出里面带着深深地疲倦……

“阿琅,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父亲已经上凌霄殿请罪去了。”说话这人,似乎也在那里听到过的声音……

“……师父, ”阿琅的声音略有些放软, “是阿琅对不起您, 对不起爹娘和哥哥们……不过,请您看在——”

“休得妄言!”恳求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声轻喝打断。

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下方的实景……白衣的少女,披散着如云长发,身上的飘带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飘荡。而她的前方,站着男女老少不少人, 大多都对面露疲色却依旧眼神坚决的少女表现出不屑的样子……

“阿琅妹妹, 你也实在太不知好歹了……”一个美艳的女子从人群里走出来, 身上披着一条七彩的绸带, “当年佛祖算到你月狐家会出你这么个佛性天成的子弟, 还特意命飞天尊者送去了一把玉石琵琶不是……啧啧啧,可惜啊, 妹妹你居然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家伙,要把琵琶送回,只为了一颗九转金丹……哼哼,妹妹你当佛祖是你爹么?任凭你调摆?!”这话刚开始时说的还像是痛心后辈的忠告,到了后面,却是透着浓浓的醋味了……

“漱玉姐姐,你要是喜欢这个什么‘佛性天成’……什么玉石琵琶,你就一并拿去!左右我是不想要……要是没有这些,你们也就不会这样逼我了不是!”阿琅左手化出了那把让漱玉心心念念的玉石琵琶,脂玉弧身,只有在中心腹上是一块血红色的玉斑,显得惊心,“佛祖……月狐琅有负您……”

“阿琅,你再好好想想!”又换了个人,这次却是一红衣的少女,一脸的焦急,若不是被人拉着,定要冲到阿琅身边,“你的父兄都已经跪在凌霄殿前请罪了,你就可怜可怜他们……再多想想吧!”说到这里,红衣少女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好姐姐……你不明白我。”阿琅打横抱起琵琶,凄凄然道,“你喜欢的是我温柔的七哥哥,你们有爹和郭伯伯的婚约……你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会就这么消失不见……”

“痴儿!王母去东方琉璃仙界取琉璃母时造出的一颗琉璃心,却不知是哪个好事者给它装在了一个将死人的身上,平白为他得了百年的寿期!”奉仪星君一甩拂尘,一道劲风袭向阿琅,直击得她一个踉跄,“如今百年期将近,你苦苦痴缠,也不过能看着他老而死去!……而他,甚至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抛下一切,最后不过是短短十数年的虚幻欢愉啊!”

“师父,您还不知道吧……徒儿已经在偈月树下发下了誓言……生生世世都会守着这情……想不到,想不到……却是没有下世了……那就让徒儿魂消魄散,在这茫茫人间道守着他的琉璃心……永远……”阿琅颓然地倒在地上,怀里的琵琶也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哀鸣。

“你,你好糊涂!”奉仪星君一脸愤然,“你明知自己是月狐家人,天生的演命者,你发的誓言是会让世间改变的,居然……唉。”

“阿琅,你怎么能发誓呢?既然琉璃他没有来世,那你……你会应誓的啊!”红衣少女甩开旁人的阻拦,一把扑到了阿琅身边,抱着她的肩,“你这是要让我们怎么好啊……”

“……郭姐姐,我拜托你一件事……”阿琅轻声道,脸上带着的笑意却只让人觉得心下一阵酸苦,“琉璃他,还在等着我呢——”正说着,阿琅奋而暴起,一下子腾到了半空之中,催动了本元,身上放出刺目的金光,衣裙鼓胀得像是里面有旋风在卷绕——

只见阿琅高高托起玉石琵琶,在空中跳起摄人的舞蹈,琴音生生刺进下方众仙的耳中,品位低的小仙,几乎立刻就承受不住,轰然倒下,如奉仪漱玉等人只是微微蹙眉,运气抵御。

阿琅灿出一抹凄然微笑,突然一口鲜血喷在了琵琶弦上,琴声一振,旋而琴声激射出万丈光芒,琴声如波浪一般层层荡出,其他仍支撑着的仙人们,应声倒下!

“九转金丹我要定了!”阿琅最后一下横扫琵琶,一道音波飞出,包括奉仪星君在内的仙人们都已经晕的晕,倒地的半天也起不来……佛祖所赠的宝物果然……更何况还加上了命系其上的阿琅一腔心血……

不过这样一来,阿琅也受到了重创。她从半空中有些不稳地落下,几乎是踉跄着走到了奉仪星君身边,“砰”的一身重重跪下:“师父,徒儿有愧于你!”说完,阿琅从星君的腰上取下一根毫不起眼的细绳,后退几步,轻喝一声,“束神!”把手里的细绳大力甩出,只见这本来略带灰色的细绳在空中放出一片辉光,像是活了一般朝着众仙飞了过去!伴着众仙的惊呼,细绳将他们圈在了一起,这下纵是过会调息得当,也暂时不能脱出来了。

“……”奉仪星君只是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没有再说什么,在他身侧的漱玉仙子却是叫骂个不停。

“众位,得罪了。”阿琅淡淡道,一拭嘴角的血渍,拉起还瘫坐在后方的红衣少女郭暮云,“郭姐姐,麻烦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兜率宫了……”

两人驾起云头,朝着老君的兜率宫而去。

“星君,这绳可是你的宝贝,快把我们解开!”漱玉大声地向奉仪星君叫唤道,“快点啊!”

“漱玉仙子稍安勿躁,这仙绳愚钝得很,除了施法人自己,或是等到十二个时辰之后,是不会脱开的。”奉仪淡淡答道,似乎自己没有被束住一般。

“你——!”

金步日的今夜的梦境格外的清晰,他依旧是飘在半空中的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下方的人很熟悉,还是那个碧发金瞳的男子——琉璃。

此时,他不知为何正躺在床榻上,几乎没有任何生气……心房处微微闪烁着七彩琉璃光,却是越闪越弱……眼见几乎要熄灭了。

门慢慢地被推开了,走进一个赤足的男子,灰色长发光润顺泽,像是泛着银光,一袭字纹凉衣在开门带起的风里扇动了两下。

男子轻轻走到了琉璃床前,静静看着床上躺着的他:“……琉璃心……”说着他手虚抓一下,便从琉璃的心房处拿出了什么……再一摊开手,便看到了手心里一颗放着七彩琉璃光的心脏,像是琉璃一般通透明亮。

“你要做什么?”与先来这人一般,此时出现的人也是悄无声息的就站在了房中,脸上看不出是表情,只是这么冷冷的看着手托琉璃心的灰发人,“醍醐,你想让她恨你吗?”

“柏青……你也从夜火界来了……”灰发的琉璃微微抬起头,直视面前长相艳丽的男子,“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而不是和大家一起在阻拦她……”

“……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她一样。”披散着长发的柏青,身上的宽袍上身敞着,露出了一片胸膛,腰上的玉带松松束着,潇洒得称不上他那张堪称国色的脸,“你难道忘了,尊者怎么交代的吗?……这是他们的缘,贸然插手只会适得其反的。”

“……她看似从不在乎,却最挂心家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其实最害怕,亲近的人因为她而受伤……只因为那样,到最后,伤的更深的一定是她自己……如今为了琉璃,她放不下的东西也得放下,而且势必会伤到她亲近的家人朋友……然而最后,她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琉璃消失在世间……永远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这又是什么命里注定!”说着说着,醍醐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托着那颗琉璃心的手不住的颤抖,“若真是命中注定,那这命实在是太可恨!为什么要让她遇上他?为什么要让她爱上他?为什么要让他死去……连下世的希望也不留给她……为什么!”

柏青走上前,紧紧握住醍醐的肩,从他手上接过那颗琉璃心,轻轻送回了虚弱的琉璃体内:“命,又何曾是渺小如你我说得清、辩得明的……”

说着,床上的琉璃也不只是因为这一取一还给折腾的,还是其它原因,突然像是要凭空消失一般,变得透明起来!

“糟了,他可能等不到月狐取九转金丹来,就会……”柏青发现了这个问题,急声道。

“不可以!我绝不会让他就这么消失,他一去,阿琅就只能应誓了!”醍醐一把甩开柏青的手,双手迅速结成金刚内狮子印,蓄起一簇金红光耀,清喝一声,“护魂束魄!”双手前指,那簇光耀向着床榻上的琉璃射了去,瞬时激得琉璃的身子一颤,琉璃心处放出明亮光芒!

“不要急于求成!”柏青见势不妙,喝道,“你这样会反而把他杀死的!”柏青边说,边心中默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手中结印护住琉璃的心魂。

琉璃渐渐恢复了状态,面上甚至渐渐添了血色。

“你看,他额上的魂印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柏青指着琉璃光洁的额头道,“咱们这样也不过能为他续命一时,若不能尽快服下九转金丹,只怕……”

“……服下金丹又如何?……也不过是短短三十年罢了。”醍醐自嘲式地笑笑,“阿琅是在用她数千年的所有换他的这三十年……和三十年后她的痛苦,永世不绝的痛苦……”

“有人回来了。”柏青向窗外看了一眼,“咱们走吧……”

“……”醍醐没有说话,两人化作清光消失在窗外。

郭暮云按下云头,落到了琉璃的小木屋前,看看手里的瓶子,里面装着的便是阿琅拼着带出兜率宫的九转金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走进去……一旦把金丹给琉璃服下,就是给自己给阿琅和她的家人罪加一等……

“郭姐姐,我求求你,求你……一定要……”阿琅在兜率宫门口被守卫的天兵拦住了——阿琅因为消耗了过多修元,此时已经几乎支撑不住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把金丹从战圈里扔了出来,还有这句断断续续的恳求。

想到当时的情景,郭暮云狠狠心,走了进去。

兜率宫的大殿上,白衣乌发的女子跪在冰一般的地上,两旁和前座上的仙人们冷冷看着堂下的罪子。

“月狐琅!你可知道自己犯的错有多大吗?”老君看样子是气坏了,说话时,手中的拂尘仍在不住颤抖,对这个月狐小琅儿向来很是疼惜,除了因为她是佛祖选中的弟子之外,也更因为与她月狐家的一番渊源,可如今……

“……”阿琅索性也就不说话了,只是这么静静地跪着,想着郭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到了……

“玉帝有命——”宫外传来灵官的声音,众仙忙整装听命,“带月狐琅上凌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