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辛又是惊讶又是纳闷,皱眉望向浮屠:“他这是怎么了?”说着,试探伸手,按住了无仙的胸口,细探他的心跳。
初探下还道他已死了,过了一阵才发现,无仙的心跳缓慢之极,怕不是要一盏茶的功夫才会跳一下,但每次跳动都异常有力,重若擂鼓,几乎都震动了梁辛的手掌!
浮屠摇了摇头,说得话却没头没脑:“你知道,我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吃点活物……”
梁辛被他搞的莫名其妙,笑道:“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扯到吃肉是上去了。”
浮屠没理会梁辛的插口,径自向下说道:“我鼻子灵得很,一闻到生肉的味道,就忍不住流口水。不过……这个无仙的味道,闻起来却让我没了胃口。”说着,浮屠面露无奈,似乎很有些委屈似的:“我一闻,就不想吃他。”
梁辛听得更稀奇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的气味有什么特殊?”
骨海中又跳出了一只手骨,对着梁辛竖起了两根手指,小吊也忙不迭跟着手骨一起,对梁辛比划了个‘二’。
浮屠则开口道:“我不想吃的活物,只有两种,一是丧物,毕竟大家都是同宗。”说着,那只手骨指了指风习习。
跟着,手骨一转,又指向了小吊,浮屠继续说道:“第二种,就是小吊娃娃这一类、应天地气运而生的精灵,他们和我算是同源,所以不吃。”
同宗、同源,饕餮天下的浮屠,只有这两样活物不吃。
梁辛大概明白了些浮屠的意思,用下颌一点无仙,问道:“他呢,是哪一种?”
“后一种,在他身上,我能嗅到‘天地气运’的味道,”浮屠应道:“而且越来越浓,他刚下来的时候,那股味道很淡,若有若无;到现在快要赶上小吊了。”
梁辛不懂修行的事情,但对无仙的经历却再了解不过,越想心里越是惊疑,沉吟半晌之后,才有些费力的开口了:“照你看,会不会是…无仙要、要破道?第二重天道?”
浮屠却把大脑袋用力一摇:“不知道,反正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
说完,浮屠停顿了片刻,圆滚滚的脑袋或沉或浮,游到梁辛身旁,鬼鬼祟祟地开口:“他的状况稀奇古怪,没准真要成仙也说不定。他是你的对头,此刻要叫醒他难于登天,可想杀他易如反掌!要不要现在就……”说话间,小吊和那只手骨一起,挥掌虚砍,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梁辛默然不语,脸上的神情在不停的变化着,不是决绝,而是犹豫……过了一会,终于摇了摇头。
浮屠满脸不屑,把嘴巴一撇:“瞎心眼的厚道,小心害人害己!”
梁辛已经打定了主意,神情又复轻松了起来,呵呵笑道:“不是厚道不厚道的事,他要真能成仙,就一定要让他成仙,说不定会有好大的用处!”
浮屠表情愈发轻蔑:“你的意思,还盼着他成仙之后,会帮你做事?你这娃子,莫不是真长了个瞎心眼……”说到一半,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引得骨海乱颤,不知多少骨头棒子四下乱飞。
梁辛也跟着笑道:“不是你想的样子,没打算支使他做什么,是他能成仙这件事,本身就会有大用处!”
浮屠一愣:“啥意思?”
梁辛摇了摇头,回答得颇为含糊:“现在我也说不太好,但愿……”说着一个缩背藏头,险而又险地躲开一挂巨大的脊椎骨,随即又把话题岔开了:“倒是另外有件事我不放心,万一他真的在此破道,就会把天劫引到小眼中来。”
小眼是灵穴禁地,一旦受创就会在中土引发地裂山崩,梁辛可不敢让无仙在这里渡劫。
浮屠明白他的意思,浑不在乎道:“放心,就算他真要破道,在天劫之前我也能把他扔出去……”话还没说完,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哇的一声大哭,小吊满脸痛苦,身子僵里原地,哇哇哭号。
大伙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倒霉孩子又遭了什么灾,忙不迭凑过去照看……
等梁辛从小眼中返回离人谷时,天色已然破晓。小汐没什么事做,就一直守在不远处,静静等他回来。梁辛上来后,两小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在得知无仙的异状后,小汐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略带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杀他?”
不是质问,更不是责怪,不过是就着一个话题随口说下去,小汐的目光平静安逸。
“你觉得,我们对付得了修真正道么?”梁辛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
“要看你的‘对付’,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小汐犹豫了下,才开口应道:“日馋胜在有几位绝顶好手,兵不多,但足够精,算起来日馋如刀;天门则修整了多年,论单打独斗,或许比不得你和曲二爷,可他们的宗师高手数量多,再配以诸多合击战阵,整体的实力雄厚,何况还有正道上数以十万计的普通修士,他们的势力如槌,虽不锋利,但也足够厚重了。”
见梁辛点头,小汐笑了,毫不张扬却清甜清澈:“真要生死相搏的话,正道未必能摧毁日馋,可日馋也不可能把全天下的修士都杀光……倒是你现在的打算,成算还是极大的,毕竟一场浩劫压在头顶,大家打到一定程度,明白谁也灭不了谁的时候,自然也就会停手了。”
小汐做青衣的时候,从来都不理会韬略事,只管出手杀人,不过她毕竟是石林抚养长大的,看待战局虽不能说见解独到,但形式状况还能分得明白。
八月十五之后,正邪两道算是再度开战,梁辛莫名其妙的成了数千年以来的第三位魔君,现在一想他还觉得有点发飘来着……但是不管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心中的念头是不会变的,他想对付第二次浩劫东来。
面对正道围剿,奋起突围是本能,脱身后发动反击是本性,不过在这场乱战中,梁辛最根本的目的也不过是:猛挫正道,以战迫和。
按照神仙相表现出来的实力,和上次浩劫东渡的规模,要靠中土修士来挡住他们,实在力有未逮,可要是连修士都不去挡,中土的下场便只剩四个字:万劫不复。
在浩劫东来之前,他没想过、也没能力要屠灭正道,而是要和正道结盟。以梁辛的性格,不管这件事能不能成功,他都会尽力去做。
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几乎全无胜算的一战,至少还剩下一个梁辛在忙忙碌碌,备战吧!
梁辛转头望向小汐:“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有没想过,先不论神仙相,或许真有一天,我会和中土修士为敌。”
说着,梁辛加重了语气,继续道:“不是现在的以战迫和,而是真正的生死对立,除非任由他们毁了中土,否则便要杀尽修士;也不是现在这样带领邪道三宗与正道为敌,而是你我、大哥二哥、青墨老叔,只有这几个人,却要对付整座修真道,不论正邪,要杀我们的不光是天门,还有长春天、琼环、跨两,大祭酒……所有所有的修士!”
小汐愣了一下,一抹惊讶从她脸上闪过,可很快也就恢复了正常,将双臂横抱于胸,轻声道:“真要有那一天,也无所谓的,打就打吧,我帮你。”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终于咳了一声,‘危言’之下未能‘耸听’,多少有些不甘心:“你怎么不问问为啥?”
小汐哧的一笑:“听你说得吓人,光顾着表决心来着……为啥?我们要和琼环跨两他们,所有修士开战?”
“百无一用那伙神仙相,在上次东渡时,也许是因为太过自负,也许是觉得渡劫变成神仙相太丢人,所以并未公布真相,而是直接去寻找大眼。可这次,万一神仙相里有个谨慎的、或者脸皮厚的……”说着,梁辛苦笑了起来。
神仙相重返中土,是为了击毁猴儿谷中的假大眼,还天地格局于本来面目。如果成功了,神仙相能不能重新飞仙还不好说,但普通修士却一定能够受益。
或者说,神仙相毁掉假大眼,会让中土天崩地裂,但对普通修士而言,却是一件大好事。
“试想,新的神仙相渡海而来,并不急着直捣黄龙,而是传讯天下说出真相,跟着再说上一句:我将击碎假的大眼,还天地秩序于本来面貌,只有如此,你等才有望登仙。在之前,但有敢阻挠者,你等格杀勿论。诛尽逆天狂徒后,便请暂时出海避祸……你猜,修士们是会借着和我们一起对付神仙相,还是倒戈一击?”
三步以上的修士,便都已断灭凡情,飞仙大事在前,中土与他们而言,不见得比别人家的坟头来得更珍贵。
两年前,在铜川时梁辛听课,从东篱先生的口中懂得了第一重‘仙祸’,修仙之人为凡间之祸。
昨天,梁辛从骸骨老兄的丝帕中,悟出了第二重‘仙祸’,神仙相志在拔除假的大眼,可这处灵穴早已和中土气象连成一体。
两重仙祸,前者小,后者大,梁辛本想联小而搏大,可现在看……说不定两重仙祸真的会相容相通,变成一桩改无可改的、抗无可抗的仙灾、仙祸!
梁辛呼出了一口闷气:“无仙要是真能破道,也就证明了他的终极确实存在,在第一重天道之上,还有一层真正道。”
小汐听着听着就跑题了,饶有兴起地问道:“我听旁人提起过,说无仙的终极是活着,真这么玄奇?这两个字就是终极?”
梁辛正色道:“无仙没什么心机,可他对天道的领悟,绝对在中土所有修士之上,就连神仙相中,他也是第二号的人物,这一点错不了的。我听过他讲道,他说的那些东西,乍一听是完美无瑕,细一想漏洞百出,可为什么会这样?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的境界不够罢了,他讲的是盖屋顶的道理,咱们却连地基都没打过,自然也就听得似是而非,却不能因此就说无仙是错的。最关键是……要看无仙能不能真飞仙!”
如果无仙真能在第一层天道的基础上再有突破,对于神仙相而言,意义大到惊天动地。梁辛隐隐嗅到,这其中会有一个对他而言非常有利的重大契机,可这重契机到底是什么,他又该怎么做,现在还都模糊的很。
不过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无仙是真的要领悟终极才行。
见梁辛自己还稀里糊涂的,小汐也就不再追问‘契机何在’,而是把话题掉转了过来:“如果无仙没能飞仙,神仙相和天下修士吭沆一气,你怎么办?”
梁辛的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份凶光:“不熟的那些,能杀多少杀多少,然后带着大伙去麒麟岛避祸。”
小汐眨了眨眼睛,也和梁辛一样,露出了一副要杀人的神气……
两人低声交谈着,没一会功夫就来到了留守离人谷的几个同伴栖身的小境。
宋红袍已经被‘翻土’过一次,憨子一动不动守在‘坟前’。东篱静坐在不远处,微笑着对梁辛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火狸鼠、郑小道等人,也都在这座小境中,见梁辛回来,纷纷站了起来。
老蝙蝠正坐在一张大椅中,细细看着何山冲抄录给他的邪道功法,老头子一脸的疲惫,修为全失之后,他的精神比起普通老人也强不了多少,到了离人谷之后又事事费心,熬了这么一段也着实辛苦了。
梁辛看得心疼,但明白老蝙蝠的脾气,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静静侍立在一旁。
老头子根本不去看梁辛一眼,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邪术功法上,口中时时念叨几句,有时还会翻目望天,仔细思索着……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老蝙蝠才转回头望向了梁辛,同时抖了抖手中记载邪术的纸张:“我大概看了下,咱们先前想的事情,应该能行得通。”
跟着,老蝙蝠又伸手指了指宋红袍的坟:“刚才给矮子翻土的时候,我也亲自看过,性命无碍,大可放心。”
梁辛大喜,忙不迭施礼,老蝙蝠一脸地不耐烦,没兴趣应酬他的道谢,直接把一只手伸到梁辛面前:“把你的北斗星魂给我一只。”
梁辛不明所以,从兜里取出了那叠由星魂栖身的小木耳,递向老蝙蝠手中。后者却把手一摆,并不去接:“不要木耳,是让你把一枚星蛊度进我身体!”
梁辛急忙调动心念,指挥着其中一枚星魂,从木耳中钻入老蝙蝠体内。
老蝙蝠接下星魂,就此闭上双目,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足足过了有两柱香的功夫,他才再度开口:“再来一个!”
梁辛依言照办,又把一枚星魂送了进去。
老蝙蝠却仍不‘知足’,半晌后又要第三枚星魂……如此往复,一直从天亮到下午,老蝙蝠将梁辛的北斗星魂尽数要到了自己体内,跟着又开始入定了。
梁辛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等着。直到傍晚时分,老蝙蝠才总算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挥,拂过面前那七片先前存放星魂的木耳,将星魂尽数还了回去。
旁人觉得还无所谓,梁辛却着实吃了一惊!
望星虫这种小东西虽然是畜生,可性子上和西蛮人一样的桀骜不驯,就只听主人命令。就算梁辛这些星魂是‘七星五主’,已经落了下品,可外人想要指挥它们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老蝙蝠却不用自己帮忙,只凭一天功夫的感受、饲养,就命星魂自己还巢,实属罕见了。
老蝙蝠明白他在惊讶什么,把嘴角一抽,勉强算是笑了一下:“一来,你的星魂主人太多,虫性已然不纯;二来,老子是天赐蛊身,天生就是蛊虫的朋友,所以想要支使它们挪动几下,还不算太难。”
说着,老蝙蝠把话锋一转,毫无道理的开始点名:“庄不周、宋恭谨、风习习、小汐。”
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小汐俏立身后,闻言后跨上一步,脆声道:“听凭前辈吩咐!”
“一边去!”老蝙蝠对女娃娃也不怎么客气:“我说的这四个人,都是七蛊星魂的主人,没错吧?”
梁辛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差我了……”
“先不用算你!”老蝙蝠对他一样没好气,径自向下数到:“另外,郑小道是北斗七蛊原来的主人,星魂勉强还能认他。”
郑小道一溜小跑,肃立于老蝙蝠面前。
老蝙蝠根本不看他,又伸手一指宋红袍的‘坟’:“还有个丑鬼矮子,他和星魂没点狗屁关系,但却和我一样,都是天赐蛊身,只要用对了法子,稍加修习,想要控制一枚星魂不难。”
到最后,老蝙蝠又把所有人都重新数过一遍:“黑白无常,小鬼、女娃子、郑小道、宋矮子……”说着,他伸手指向了自己:“再加上老子,刚好七个人,七枚蛊!”
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老蝙蝠的意思。早在几个月前,老蝙蝠就给梁辛讲过提高星阵的法子,可那时没算老叔、宋红袍和老蝙蝠,是以五人入阵,控制七片阴沉木耳来打星阵。
此刻又多出三人,七星控七鳞,再七人控七星,真要将这道阵法演练纯熟,想要打出一道从初一到三十的真月星阵,指日可待。
若梁辛能再以紫薇入阵,只凭这一道大阵之力,天下又有几人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