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辛和大小活佛这样的高手,对身法、力量、速度的控制,早已臻至化境,移形换位这种事情实在再简单没有了。
不过‘简单’二字,指的是外面,天下人间的外面。
一旦魔功发动,梁辛就被乱流包围,他能动,但只能被动的去躲。他修炼的时间尚短,无论是感知、反应还是协调,都还没达到在天下人间一边躲避乱流,一边从容移动的地步。
可这次,为了让憨子能击中乱流,从而让魔功脱变,乾坤挪移,梁掌门又得咬着牙拼了。
先由小活佛把要做的事情对憨子解释清楚,梁辛又和他在茧子里演练过多次,直到两人配合无间,梁辛才又一次撑开了天下人间。
梁辛双目闭合,仔细感受着反噬的乱流,和以往一样,乱流激荡,毫无规律与顺序,就那么乱糟糟的,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涌来……
过了片刻,梁辛张开眼睛,望向了憨子。
憨子还是那副傻乎乎的神情,魁梧的身体却微微弓起,看到梁辛向自己望过来,憨子吞了口口水,咧开嘴巴,乐了。
看得出来,十一有点紧张,不过紧张也没耽误他憨笑……梁辛也笑了:“准备?”
憨子喉结一滚,又吞了口口水,不再笑了,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紧紧盯住梁辛。
梁辛深深吸气,继而喝道:“来了”大吼之后,他就仿佛一只被人拎住脖子的木偶,诡异地凭空跃升七尺。
在他的脸颊、肩头、肋下和脚踝,数道伤口同时绽开乱流反噬激烈,想跳就得流血。
几乎与此同时,憨子开声大喝:“间”
自从相识以来,憨子有时会傻笑,有时会喃喃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但从未曾过开口喝咒,唯独这一次,就连他都明白事关重大,动身时锵锵一吼
‘间’字咒起,大活佛抬头、挥手、沉腰、跨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不自然,乍看上去,就好像一串连贯被拆散后,一个个单独拿了出来、摆放到憨子的身上。
可就是这么僵硬、突兀的动作,竟让外面的宣葆炯、天嬉笑等人的眼中出现了一副奇异景象:
这一边,大活佛还在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清晰、那么缓慢、那么难看;可那一边,梁辛刚刚腾出的空位中,竟又出现了一个大活佛
看似缓慢笨拙,实际却快若流光闪电,这一边影像犹存,那一边大活佛已昂首入位
入位之后大活佛的吼声不停,第二字又如雷而起:“斗”
吼声下,肉眼可见,无数淡金色的光芒,从憨子的手指、五官、头顶、双膝双足甚至肚子屁股肩膀后颈各处,四散击出
金光清淡,但却凝聚成针,尖锐处那一点并不算耀眼的寒芒,竟刺得外面众人双目剧痛
‘步间’、‘针斗’,五百年前,达旦禅院活佛十一的拿手绝技。
憨子此刻身带两蛮之力,再加上梁辛的那道奎木狼,浩荡修为,尽数随着那一声‘斗’字怒言凝化金针,四散而出逆袭乱流
从梁辛‘让位’,到活佛‘针斗’,只发生于一个刹那之中。
冲向梁辛的乱流,在转向去继续追袭他的同时,来自大活佛的无数金针就已经冲入其间。
忽然之间,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怪异感觉,猛地裹住了梁辛……净
真正的净,仿佛一切都突然消失,从天到地,从自己到世界,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见,就连身体也不存在了,甚至他都分不清眼前究竟是强光万道还是漆黑一片,分不清耳中是风雷咆哮还是沉静寂寞,分不停自己是热得血液沸腾还是冷得皮肤冻结……
死了就是这种感觉吧?可就算梁辛觉得自己死了,他还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刚死片刻,还是已经被掩埋千年。
终于,一串剧痛,将古怪感觉尽数驱散
疼啊。
脸颊、肩膀、肋下和脚踝,先前让位时受的伤,此刻尽数发作起来,热辣辣的难过,如此鲜活的难过,比起那份‘净’显得如此美妙的难过,身体回来了,一切都还在。
跟着梁辛摔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又是一黑,憨子四仰八叉地砸到他身上,沉甸甸的……
茧子内外,那几个全神关注着梁辛、大活佛施法的同伴,个个都张大了嘴巴,脸上的神情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片刻之前他们明明白白的看到,当大活佛入位、施展‘针斗’之后,两人周围的空气陡然掀起了一阵乱颤,继而两人消失不见。而同一时刻,梁老三和憨子,在茧子之内、距离施法处数十丈的地方掉了出来,乱七八糟地摔到地上。
虽然还在茧子之内,没能逃出去,但他们两个实实在在地乾坤挪移了
任谁都想不到,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蜀藏深处,一片寂静。
过了一阵,忽然一串‘咯咯咯’地古怪笑声响了起来,梁辛恢复了清醒,只看自己落地的位置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好像个傻子似的,伸手抱着憨子,咯咯怪笑。
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渐渐从古怪低笑变成响亮大笑。
梁辛笑得呲牙咧嘴,脸颊上的伤口笑容显得很是狰狞,可他目光里那份开心快乐,张扬四溢
平心而论,这一次乾坤挪移的成功,对他的战力并无太多好处,毕竟要两人才能成术,而且想要从容移转的前提,是要摸出如何轰击乱流、才能引发不同移动位置的规律。且不说憨子的脑筋如何,他都无法感受到乱流,只能凭空乱打,所以绝没有摸出规律的可能。
这次是向后移动了几十丈,下次说不定会向上、向下、向左、向右,距离他们脱困的日子还远,梁辛要多次让位去碰运气,指不定还得再受多少伤。
可梁辛就是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高兴,这份快乐,和脱困、和战力提升根本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而是最最单纯的那种开心
因为做成了一件事、因为成功完成了一次努力、因为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乍一看,梁辛传承魔功,一统邪道,还要搬山、要对付浩劫东来,他的野心大得不得了;可要是再仔细想想,给他俩萝卜仨土豆一根黄瓜要他去炒菜,他也能因为不同组合配出不同味道而大呼小叫、一惊一乍。
这就是他的事事有趣了。
天嬉笑回过神来,快步赶过来扶起梁辛,手脚麻利帮他敷药、包扎伤口。小活佛则牢记使命,愁眉苦脸地到梁辛身边,呜哩哇啦地给他念经。
这次情形特殊,梁辛心情好得不得了,恨不得先笑一个时辰再说,心里全无杀性,哪还用再听佛经,一把拉过小活佛,口水横飞开始吹牛。
在茧子之外的东篱也欢喜不已,立刻以灵鹤传讯,将梁辛突破天上人间的好消息通知外面的众人。
不久之后,蜀藏深处就热闹了起来,各色飞剑、灵鹤纷纷飞来,外面的一众高手都有要紧事,谁都无法特意赶来,也只能以法器传讯,各个措辞兴奋,更少不了对梁辛大大的赞扬一番。
同时,借着这次传讯,外面的同伴也把自己手上的事情交代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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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距离上次大家从此处散去,又过了一个月,诸般琐事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先是西蛮深处的消息:
西蛮弟子得了曲青石和长春天炼化的灵丹,伤势大有起色,其中血河屠子和部分三宗骨干,都得到了两大高手的特别照顾,现在已经恢复如初;
此刻曲青石已离开西蛮,带了大批灵石向东南而行,出海去筹备‘风吹草动’警戒大阵。长春天则留在原地,开始帮助其他弟子炼化天梯。
柳亦从北荒传回来的消息就复杂的多了,一趟一趟,来了五六只鹤子,才算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到了草原之后,柳亦用从浮屠那里学来的鬼话大咒提亲,大司巫刚听了半段就答应了…不过柳亦是西蛮传人的身份不敢透露,否则怕是小命难保。
他带给过去的身外身邪术功法,大司巫也视若珍宝。柳亦眉眼机灵,趁着大司巫高兴的空,提出了求丧家法器之事。眉心骨珠珍贵无比,可柳亦求的也不是骨珠,只要阴丧气‘活灵活现’、能够将人带人小眼的法器,就足够了。
大司巫为人小气,又是一副阴森森的鬼性子,不过他为人还算公平,而且炼制那些东西对他们北荒巫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命柳亦明天此刻再来,随即又把几个北荒高手唤了进来。
第二天柳亦如约而至,刚一进黄金帐篷,大司巫抬手扔给他一只黑色的木匣:“你要的的东西,拿去吧”
木匣不大不小,差不多能装下一个人头。柳亦打开盖子一看,只觉得毛骨悚然,满满一盒子,都是手指大小的人形骷髅。
骷髅虽小,但惟妙惟肖四肢俱全,双目空洞静静望向柳亦。每一只小骷髅,都是巫士高手用一头狼和一头秃鹫炼化而成的,其中,那头狼吃过活人,那头秃鹫吃过尸体……丧门炼出的法器,果然足够丧气。
至于打造慈悲弓和帮巫士炼化天梯林的事情,大司巫不同意,前者是草原圣器,不容复制;而后者是来自汉地的法术,巫士反感的很。柳亦也不灰心,暂时留在草原,一是为了和大司巫、巫士套近乎;二是找机会,努力去说服大司巫。
那一盒子小骷髅被他托请巫士,先带回了离人谷,一试之下果然灵异,足以带人下到小眼中去,下去的人再回来后带出消息,浮屠老爷对这种小骷髅也着实喜爱,都被他当酥饼吃了……
再就是离人谷的事情:
大祭酒已将门下弟子尽数迁至了青莲岛,从此中土间再没了离人谷的字号,这件事尚未公开,就连其他几座天门也不知道。另外大祭酒的传讯还特意提到了那些骨瘤蜥,最近几个月泡大粪的效果明显,巨蜥大都发生了变化:头顶上的巨大骨瘤渐尖渐细,有化角之势;
何山冲借黑白无常之躯施展的邪术已经完成了。来自玲珑玉匣中的人头被养入泥胎,不需要再施法,只要耐心等待泥胎成形就可以了,按照何山冲的计算,最快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泥胎才能找到眉目可辨的地步;
黑白无常重获自由,刚溜达了两步就被老蝙蝠抓住进入了小眼,老蝙蝠已经初步改好了邪术,这次是带着麒麟尸体下去的,正式开始帮助老叔师徒三人炼化身外身;
在之前,老蝙蝠也帮着小汐、郑小道和宋红袍重炼了星蛊,由此他们与北斗星蛊间的联系大大增强,此刻几个人都留在谷内苦练天下人间的身法,天天摔得天翻地覆。
苦乃山里也传出了消息:
弦子从大眼里出来了,成功采到了四种硬格生血,又从西蛮中挑选了几个弟子,开始动手修改牢山中的大阵,没有天嬉笑的帮忙会麻烦些,不过也完全能进行的下去。这件事关乎鬼道士的记忆,非同小可,老蝙蝠怕他们实力太弱,遇到敌人难以自保,特意派琼环过去护卫;
而天门的高手,也总算进驻了大山,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什么,葫芦老爷暂时还看不出他们在张罗啥,不过他老人家通过弦子传出话来,要徒弟放心,他老人家的话‘一字千金’,有他‘一夫当关’,不管天门在摆弄什么,到最后肯定是‘一事无成’、‘一穷二白’和‘一贫如洗’
关于‘一’的成语,葫芦还知道很多,不过他‘适可而止’了。
葫芦大包大揽,自信满满,但是其他人可不怎么放心,老蝙蝠特意打发行事‘谨慎’的跨两进入苦乃山居中联络,追查天门的动向。同时又请葫芦老爷出面,向脸婆婆求了一张新脸给跨两。
另外,苦乃山里还出了另外一件事情:在一天里,熊大维等六个青衣,突然都恢复了视、嗅、味诸觉。其实当初在催眠他们的时候,施术的北荒巫士就说得明白,只不过同伴后来忘记转告梁辛而已。这种封闭感知的法术,不能持续时间太长,至多也就两年。并不是法术有期效(有人没有人看成‘有效期’?),而是受术者会受不了,眼睛、舌头、鼻子这些‘东西’,如果太长时间不用,就真的会废掉、再也用不了了。
所以封闭视、嗅、味三觉的异术,被定以两年为期,到时便会自然而解。
四听不再,只留身体感触,这么极端的修炼方式,练出来的效果也不负重望。
六个青衣受到自身力量的的限制,练成的身法自然比不得梁辛,但施展开来也着实不凡,猴儿谷的那些小天猿,再也摸不到他们的衣角。
这六个人算得上是梁辛最初的班底,曾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虽然都是凡人,可梁辛的同伴对他们几个都重视的很,曲青石在出海前,特意准备了重礼,托请火狸鼠代为引荐,带着他们去了一趟江湖术何家。的目的很直接:求何红酥传下江湖术中的潜行法,并立下重誓,此技只限六位青衣,绝不会再外传。
曲青石准备的礼物,足以让何家‘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了,何红酥看事情也开透的很,潜行身法已经传了外人梁辛,就算她不答应,日后六个青衣还是能学到,实在没必要敝帚自珍了,当场就痛快答应了下来。
梁辛最近的心思都在‘脱困’这两个字上,心思念头都简单得很,直到听了外面同伴传回的讯息,才想起来,日馋仙宗的头上,竟然还顶着这么多的事情。也幸亏梁辛身边人才济济,别说宗主不在,就是宗主死了,大伙也照样能过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宣东篱说得口干舌燥,才总算把所有的事情说完,跟着老先生乐了:“造化神奇,什么事情都好像是注定的”
梁辛不明所以,眨巴眼睛。
东篱先生继续笑道:“有要事在身的那些,个个都在外面忙的不可开交;本来闲着没事的那几位……”
说到这里,梁辛也哈哈大笑:“不错,闲着没事的,几乎全都被关进了茧子”
梁辛在刚刚的‘天上人间’时受了伤,暂时不宜再动,不过他早就将本源真力炼入了身体,再加上天嬉笑的伤药灵异,不到十个时辰,那些皮外伤就尽数痊愈了。
梁辛初窥神奇功法,如何耐得住等待,活动了下手脚,觉得身体无碍,就准备施展魔功,再去尝试脱困,动手前把茧子里的几个同伴都聚拢到了一处:“我再催动天下人间,会把大家一起笼住,放心,魔功内只是时间凝固,对你们全无伤害。”
天上人间已经成术,剩下的就是去撞运气、碰移转的方向了,说不定再试一百次都不会成功,也没准下次就能脱困,所以梁辛再施法时,要带上所有的同伴,一旦能出去,就是大家一起出去。
小活佛和天嬉笑自然没话说,可小和尚欢喜却摇了摇头,退开了两步:“我……不跟你走。”
梁辛能明白他的心思,呵呵一笑,劝道:“你已经引我入瓮,困住了我,算起来,两位国师的仇你已经报过了……”
不等他说完,欢喜就摇了摇头:“要永远的困住你们,才算真正报了仇。现在你们要走了,我拦不住,但也绝不会跟你们一起离开的。”
说着,欢喜又退了几步,抱膝坐回了原地:“我不跟你走,你要强行把我带出去,我就以死谢我师父。”
梁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小欢喜目光清澈,神情坚定。
终于,梁辛笑了笑:“把你的乾坤袋拿出来吧。”说着,指诀一晃,把须弥樟中的存货尽数放了出来:“无妨,以后我常来看你,你要改了主意,我再带你出去”
一边说着,梁辛站了起来:“我能离开一次,就能再回来带上你离开第二次”话音落处,身形晃动回到大小活佛等人身边,继而催动执念与身法,再次爆发天下人间。
片刻之后,憨子的‘间’字大吼再起,让位入位、随即针斗逆冲乱流,又见天上人间
……
这次斜飞半里,还是没能出去。
小欢喜急急忙忙,把诸多腊肉鸡腿卤蛋酥糖往自己的乾坤袋里扔……
那啥,唠叨一句哈,有同学对‘温树林’产生了莫大纠结^_^,看过小仙的同学应该都知道,这老头逮啥算啥,天天算术以求道。
咱这里就是借用了个人名,和小毒物们开个玩笑,没看过小仙的也不打紧,搬山里的‘温树林’就是个历史上的名人,以擅长数术而闻名天下,为后世敬仰,并尊其为‘神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