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草原往闵州的官道上,某处破落的山神庙内,杨寒解开衣服,摸出匕首划开缠在腰间的白布,额头汗珠密布,脸色更显苍白。
将匕首放在身前的火堆上烤了烤,杨寒将腰间那拳头大小的腐肉一点点刮了下来,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坑洞。再又将边上揉捻好的草药敷上,将那坑洞填起,扯了条布条缠上,杨寒无力的靠在香案上,喘息着。
火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似是催眠曲,杨寒疲累的眼睛缓缓的闭上。
闵州是凉国北方重镇,战乱年代,这里是凉国防御北方,乃至西北的门户,虽然如今凉国一统长江以北,这里依然屯兵十万,并且作为凉国中都使用。
凉景德七年的这场雪下了大半个月,整个闵州都融入了这片白色世界,若非其绵延硕高的城墙,或许不会有人看得见前方那座大城。
闵州城内,一处唤作福来的客栈内,李长卿换了一身干净道袍,洗了把脸,提着剑出了门。不多时,李长卿在一处大宅前停下。
默然一阵,李长卿上去敲了门,跟着在宅子家丁的带领下进了门。
“小姐可在府中?”李长卿问到。
“小姐刚回来,这回正在休息吧!”
李长卿哦了一声,朝着开门的老家人行了礼。
老家人往边上让了让,笑了笑,道:“小姐说了,长卿道长回来就过去找她。道长请吧!”
李长卿点了点头,往内宅走了过去。
老家人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恍惚,跟着摇了摇头,原本佝偻的身子似是又佝偻了几分,叹道:“本无需如此的啊!”
老家人的感慨李长卿不曾听到,此时他已经在内宅了。
院子的雪无人打扫,院角一株寒梅抽了几点红,在风中摇曳着。李长卿负手站在亭子里,看着下方的池塘发呆。
“你既回来了,那么他想必也快到了!”随着这个声音响起,李长卿回身看去,那边走来一个身着红裳的女子。
“小姐!”
女子到了亭子,示意李长卿不用多礼,跟着又道:“他的事,你不用告诉我。”
李长卿应声,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么明晚就送他们上路了!”女子侧过身去,看着下方的池塘,轻声到。
李长卿默然而立,明晚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这件事过后,长卿你跟我回京吧!”女子看向李长卿,柔声道。
李长卿移开视线,不敢去看女子的脸,非是女子生的不堪入目,只是那张固然倾国倾城的脸,李长卿已经害怕去看了。
最陌生的,有些时候,是曾经最熟悉的人。
“我就不去了,那边没什么好。”
女子黯然,道:“那么可有什么打算?”
“去趟极北边城,然后……”李长卿想了想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若是可能,寻个弟子,告慰师傅在天之灵也就是了。”
李长卿说着笑了笑,“倒是你,深宫似海,真想好去了?”
女子不曾答话,李长卿又道:“嘿,我这是瞎操心了。”
李长卿的意思女子自然听得明白,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又或者该怎么解释。
那边李长卿出了亭子,已经往外面去了。
“我知道你怪我为他们设下这个局,可是长卿,你该知道的,这非我本心啊!”
李长卿顿住,缓了缓道:“我并没有怪你,或者在这件事后,你该连我也杀了的。”
李长卿出了院子,女子颓然的坐在亭子里,呢喃道:“死的够多了。”
翌日,杨寒也进了闵州城,对于闵州这样的大城,每天都会有很多乞丐进城,同样也会有很多乞丐死去。是以城楼前的几位守卒并没有阻拦入城的杨寒。
寻了处地方歇下,杨寒木然的闭着眼,余光却瞥着对面那朱漆大门。
有人在他身前的青砖上扔了几个铜板。听着铜板落地的声音,杨寒想笑却笑不出来。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杨寒身前已经堆起了一小堆了。
夜幕降下,时辰倒不是很晚,这附近的人却似是一瞬间散去一般,很快就没了人影。
“唉。”一声叹息在杨寒身前响起,杨寒侧目看去,一个穿着旧棉衣的老头挑着担子在他面前停下,跟着老头端了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放在他面前。
杨寒起身,叫住要离去的老头,自地上拿了那些铜板,“老人家若不嫌弃,就收下这钱吧。”
杨寒看得出老头我是穷苦人家,这一碗馄饨虽不值几钱,然而人家这份心意却让他不好不理。
“那是给你吃的,不收钱。”
杨寒笑了笑,将钱硬塞到老头手里,,道:“这钱我用不到了。”
街道那边已经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杨寒微微挑眉,“老人家快离开这里吧,这边可能要出事了!”
说罢蹲下身端了馄饨,一口气吃了下去。并往那边走了过去。
老头愣了片刻,将那钱收好,想着过些日子将钱捐到庙里去。挑着担子离开这处街道。
老人家在这街上买了半辈子馄饨,像今夜这样早早回家,大多都预示着要出事的。
高大的门墙之内,气氛紧张。
花厅外响起了声音,跟着一个华袍男子走了进来,在上首坐下后,问到:“女眷都送出去了吧?”
“能送出去的都送出去了。”
“好。”男子站了起来,面上露出一丝狠色,“我没想过那贱人会来这么一着,李某此次是生死之局,诸位能留下来,李某感激不尽。当然若是要离去的,李某绝不阻拦。”
“大哥,今夜站在这的都是生死兄弟,你这些话大可不必再说。”
“是啊,大哥,今夜弟兄们随你,要生一起生,要死就一起死。”
李幽道,“好,李某今生能与诸位是兄弟,死而无憾。”
府外,红裳女子坐在轿中,默然道:“杀。”
夜色里冲出一条条人影,冲入府内,片刻后传出刀剑相撞之声,夹杂着女人的惊呼,求饶之声,这一夜,大半个闵州不眠。
杨寒拖着步子出现在街上,在女子的轿子不远处停下。
“我想了很多理由,却找不到哪怕一个说服自己,又或者欺骗自己的理由。轻音,为何?”
轿中女子沉默了许久,“长卿该与你说过,若是你留在边城,不出现在这,你就不需要理由!”
“呵,这说法挺可笑。你让人将消息透露给我,不就是希望我出现在这?这一路上你不杀我,不就是想我现在站在这?”
“你可以选择不来。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你何苦为了一个野种将自己的命搭上?”
“他叫了我十年爹,苏墨死前我答应她会照顾好那个孩子。”
“杨寒,你当真可笑至极,当真可怜。”
杨寒没有反驳,轿中女子抚了抚身前男孩的头,又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照顾这个孩子,到底是因为愧疚,又或是因为爱呢?”
”爱呢,自然是爱的苏墨。愧疚么,因为你杀了苏墨。也就是那孩子的母亲。”
杨寒看了过去,轿中下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杨寒看着少年道:“都有吧!”
“我想你有理由杀死我!”杨寒看着少年,“你的父亲虽不是我杀死的,却也是因我而死。”
少年沉默,眼圈通红。
杨寒向少年走了过去,“这一年,你应该知道了很多事。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觉得该做的事!”
女子从轿中下来,看着这对“父子”。
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匕首泛着寒光,少年大呵一声,眸中泪光闪闪,往前捅了过去。
匕首没入体内,杨寒笑了笑,不曾说话。
少年抽出匕首,血滴落地上。
红裳女子这时走了过来,在杨寒身前蹲下,耳语道:“我要你死了都不安生。”
女子回身看了瘫坐在轿旁的少年,又同杨寒道:“其实他不是允儿,他是恪儿!”
杨寒眸子一瞪,想要起身,女子手里的匕首已经送进他的心窝,女子搅动剑柄。
“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亲生儿子。”
墙院内喊杀阵阵。杨寒突然笑了,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沫,染红了女子的红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