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贺御君的病床上当真摆着饭菜等她吃晚饭。
“干嘛不自己先吃,缺了我喂不到嘴里去啊!”筱筱一脸嫌弃地觑他,坐下,没什么胃口。
贺御君淡淡回视她一眼,“我是怕缺了我你喂不到嘴里去。”
这几天吃饭,两个“行动不便”的伤患互相帮助,筱筱那双手的确很多时候连刀叉都拿不好,还得男人用左手喂她。
这大概也是患难与共的其中诠释吧。
鼓着两腮在嘴里嘀咕了几句,筱筱捏着叉子戳了戳食物,又叹息一声耷拉着肩。
男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眉心的纹路渐渐锁起。
之所以催着她过来,吃饭是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因素就是担心她跟姐姐相处不好,怕她又受委屈了。
这会儿看来,他的担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唉声叹气,无精打采,我姐对你说什么了?”贺御君原本是等饿了,可他的小丫头不开心,他也没了心思吃饭,索性好整以暇地坐着,关心地问。
筱筱摇头,水眸瞥向他,“姐姐没说我什么,相反,我们之间……好像无话可说了。”
她感觉的出,姐姐得知是她跟叔叔一起合力救出了孩子,她心里是惊讶又感激的,可不知为何,两人之间还是回不去最初的亲昵和热络了。
满心惆怅,“叔叔,我在想,是不是我们错了,从一开始,我们不应该救姐姐回来,或许生活在申屠枭身边对她而言反而是幸福——”
“你在胡说什么?”不等她话说完,贺御君冷沉着脸打断,犀利的眸光盯着她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
筱筱知道这些话会令他不高兴,可她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
“你先别生气,我也只是说一种假设而已,毕竟人都已经……”
“既然是无意义的假设,那就没有谈论的必要,吃饭!”
暴君专制地下了命令,眼角眉梢都是一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漠和不耐,筱筱僵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而沉不住气。
“你这人怎么回事!让我把话说完这是对我最起码的尊重!你没看到姐姐,你不清楚她现在的样子,她虽然气质很好,人又端庄,岁月没怎么给她留下痕迹,可是她整个人……她整个人就是那种漂亮木偶的感觉你明不明白?她的眼睛里没有神采,说话温和轻缓到没有情绪,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事值得她关心挂念了!你不要以为把她救回来你们一家人团聚了这就是对她好,你更应该关注她的精神世界,否则她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筱筱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好端端觉得心里很堵,堵了一路,原以为来了这里可以跟他好好沟通交流,心灵上能得到慰藉,谁知他不但不理解反而这么霸道无理,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行动和决定。
贺御君这一次等她把话说完,面上表情有些阴戾骇人,顺着她的假设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我明明知道她还活着,却放任她留在那个国际通缉犯的身边,时时刻刻都冒着会丢掉性命的危险?还是说,当我站在我的立场,当我穿着一身军装要生擒或毙掉申屠枭时,连带着把她当同伙一起干掉?!”
筱筱眉心狠狠一蹙,弱弱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的假设,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冷漠无情地控诉,筱筱忽然被他呛得没话说,心头乱七八糟,莫名一把火横冲直撞,她登时提高了嗓门:“我就是心里不舒服跟你聊聊天而已,你用得着这么较真吗?说到底那是你的姐姐,她过得好与不好跟我没有必然关系,我只是觉得……觉得——”
言辞梗塞,筱筱两手摊在面前,随着肢体扒拉了好几下说不出接下去的话,“算了不说了,当我多管闲事!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是我不理智。”
一通发泄完毕,扬起的两手随着话落而放下时,一手不小心撞到了放着饭菜的小桌边缘,发出“砰”地一声脆响。
可筱筱的整个注意力都被男人的态度占据,心里更是火光冲天,忽略了手指钻心的疼痛。
两人目光对视,贺御君冷冷淡淡,好似油盐不进的样子,而筱筱痛苦纠结,明显对他很失望。
气氛窒息般沉默了几秒,那端,冷硬倨傲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左手探过来去捉她撞到桌沿的那只手,语调依然冷可却透着关心:“这么激动做什么,手疼不疼?”
筱筱一口气咽不下去,狠狠瞪他,“别碰我!”
那只手落了空,男人脸色又僵硬了几分,眼神静静地冷冷地盯着她,有点不知所以。
筱筱沉淀了几秒,静下心来,连自己都觉得这顿脾气有点莫名其妙。
“对不起,是我自己心情不好。”蹙了下眉,她吐出这句,又重新拿起叉子,“吃饭吧。”
贺御君这会儿有点理解她的暴躁和抑郁了,沉沉问道:“你是看到他们母子见面的一幕,受刺激了?”
“或许吧。”对于有孩子却不能留在身边的苦楚与心酸,她感同身受,所以心理情绪复杂,一度怀疑他们之前所谓的“正义之举”。
“你是男人,你无法理解女人做了母亲之后的感受,这两年姐姐一定不开心,她见到孩子后,哭得很痛苦……”
筱筱木愣愣地说着,眼神里都要流出来的心疼。
贺御君瞧着,越瞧越不对劲儿,见她红了眼眶都要落泪的样子,他伸手过去刮了下她的眼帘,沉声关心地问:“到底是怎么了?就算见到他们母子相拥的画面,你也不应该情绪反应这么大,说的好似你做了母亲而我不能理解你的苦楚一般。”
脸颊上他粗粒的指纹划过,筱筱抖了下,心弦猝然缩紧,身体也往后避开,她心慌意乱,连带着眼神都不敢迎向对面那人。
收敛起所有情绪,她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姐姐这一生太过悲苦。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又被培养成冷血无情的杀手,姐姐要把他教育好,还不知得付出多少心血。”
她这么说倒在情理之中,贺御君沉沉叹息,“那是她做母亲该负的责任。”
“算了,不说这些了,吃饭吧。”
筱筱再次结束话题,贺御君犹不放心,“你真的没事?我姐没跟你说什么?”
“没有,她只是问了问我们怎么遇上的。”筱筱知道那一顿脾气把他弄得疑心重重,只好再次强调,“她整颗心都在孩子身上,这会儿估计也没心思顾及我们俩吧,何况——我觉得以姐姐的为人,她不可能对我们破镜重圆的局面有什么不满。”
“嗯,这就好。”经历了小小的暴风雨,两人平静下来一时都没话说了,安静地用餐。
而此时,维和部队驻地的那间小房子里,却开始旋起狂风骤雨。
贺御玲抱着儿子一通痛哭,母子俩席地而坐,直到晚饭送进来,提醒他们该吃饭了,她才扼住住失控的情绪。
推开怀里的孩子,她盯着小家伙憔悴枯瘦的模样,心疼的再度落泪。
申屠轩看着妈妈,盯了好久才说出话来:“妈妈,我想你。”
“轩儿,妈妈也想你,想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又温柔地擦去儿子的眼泪,贺御玲柔声哽咽地回应。
“妈妈,爸爸死了,我听他们讲,爸爸的直升机爆炸,他死了……”小家伙忽而抓住妈妈的衣襟,急声混乱地说,“他们都是坏人,他们杀了爸爸,还把我捉到这里来,他们都是坏人妈妈!”
贺御玲听着儿子的话,脸色再度布满了痛楚。
申屠枭死了?
这个消息算不上意外,只是亲耳听着儿子说出来,心头还是刀割般痛了一下。
此生唯一对她宠爱呵护的男人,却偏偏是这样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国际头号通缉犯,所有人都不可能同意他们在一起。
怀里,申屠轩还在语无伦次地重复,那些人都是坏蛋,他们杀了爸爸,要为爸爸报仇。
贺御玲回过神来,双手捧住儿子的脸颊,正色严肃地道:“轩儿,他们不是坏人,是爸爸做了坏事,爸爸不对……”
“不!爸爸是英雄!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几岁的孩童,他心目中的超级英雄就是自己的爸爸,这很正常。
可贺御玲却心如刀割,“轩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的。”
“不!我不明白!我不要爸爸死,我要爸爸回来,我要爸爸妈妈都陪着我!”小孩子嘶吼起来,情绪再度失控,“那个人,那个女的,还有那个男的,他们一起对付爸爸,我要杀了他们!”
贺御玲泣不成声,从儿子混乱表达的言辞中明白了过来,紧紧抱着他强调说:“轩儿,你说的那个人,他是你的舅舅,是妈妈的弟弟,你明白吗?那个女的,她是舅舅的女朋友,他们以后都会是你的亲人,你不能这样对他们,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