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暄将征战指挥权交给皇甫望,他对自己的斤两很清楚,目前的他做军师做先锋都绰绰有余,但要做实际上的最高指挥官还欠缺经验,所以他将目标都放在策略上,其他的反而没过问。
关于青羊部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手上,他有自己可以控制的力量,远比平州的情报系统详细迅速,王庭大军居然成建制地保留下来,貔貅部首领攻入王庭居然没将这些忠于科伦部首领一脉的军队分化甚至处死以绝后患。
因为一个女子?科伦部公主?其木格?草原上最美的夜莺?
他是该感叹红颜祸水?还是该称赞这位美名远播的草原公主聪明?
皇甫望过来汇报军情,顺便向他禀报青羊部最近的情况。
青唐城下的情况并不怎么好,即使青唐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粮道稳固,守城的准备非常充分,兵力也颇为充足,然而若是一直困守,也迟早要被攻破。
“八部之间通婚随意关系复杂,姻亲关系并不能对他们造成约束,如今进攻,多半是因为利益关系。这样的结盟,派细作谍探去散布谣言,破坏结盟应当很容易。”
皇甫望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末将想过这个办法,但此次草原铁骑入侵之处,都颁下大军清野的严令。大军经行过的所有村庄都被焚毁,貔貅部和白虎部更是直接下令斩杀手无寸铁的平民。青羊部那边据说是不滥杀平民,然而却由铁骑驱赶平民向我平州方向而来,如若滞留,便当成奸细处理。我们的谍探根本无法混入他们的队伍里,而大量的流民向平州流入,我们的压力很大,若是要庇护他们,军方却没有这般大的能力,更怕被敌人隐藏其中趁虚而入,在里头混入奸细;若是置之不理,却要负上不义之名。”
名声值几个钱?萧景暄嗤之以鼻,好吧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名声还是很有用的,但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候,他绝不会为所谓的名声束手束脚。
一旁有将领叹息:“貔貅、白虎首领残忍狡猾,青羊部首领更是深谋远虑心机深沉,看他们的样子,来者不善,想必早有准备,尤其是青羊部首领,不过二十多岁,便如此老辣……大羽这次只怕在劫难逃。”
萧景暄冷笑一声,心头却是燃起斗志。深谋远虑?青羊部首领?他可还远远配不上这样的评价。这么点伎俩,比起他那几个敌友难分的竞争对手,差远了。
“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尚未交手便心生怯意,这可不像领军之人。”他语气冷冷讥诮,对他们的精神状态很不满意,眼角余光见到皇甫望明亮如映日光的眼眸,他淡淡道:“只靠一个统帅带领的军队,统帅只要身死,那支军队便软弱无力了……”
皇甫望眼睛一亮,他可是听父亲提到过这位殿下的武力的,但这是两军作战,个人实力并不能代表什么。纵然他武艺高强,能悄悄潜入大营,也没有把握能在不惊动大军的前提下
杀死他,何况对方身边有军队守护,他到底是人不是神,如何能轻易杀死他?
他想劝,但发现萧景暄若有若无瞥来的目光,不由心头生寒,只觉所有言语都被冰封在血脉里,当下紧紧闭上嘴巴。
“先做点实际的。”萧景暄眉梢微挑,看向皇甫望不容置疑地吩咐,“从你部下挑选百名值得信任的先锋,先给他们脆弱的结盟深深划上一道裂缝。”
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城里的军官将领,故布疑阵是必不可少的。真正行动,绝不能让他们摸透。
北疆的阴冷肃杀,传不到花团锦簇富丽繁华的桦月城。
随着援军抵达前线已有将近两个月,九月下旬,秋高气爽,风里已经带上几分寒意。
林逐汐沿着红墙朱壁坐鸾轿从音淑仪宫中出来,走过长长的永巷,秋风卷起青石板上几脉枯黄落叶,瑟瑟声音里萧条零落之感油然而生,竟让人心生凄凉。她半靠在轿壁上闭目养神,感受着红墙下的风透过绡纱宫装浸上肌肤的微凉,遍地黄叶堆积成斑驳的地毯,落尽翠叶的光秃秃的枝条伸展向天,将原本逼仄狭小的天空遮蔽得越发严实,一线清冷的天色令人远远看去只觉无边压抑。
入目之处都是没有生命的枯黄色泽,向来只有低等或失宠妃嫔居住的永巷更加凄清,看得人心也跟着变得寂静压抑。
音淑仪刚才悄悄告诉她,昨日悄悄地派人去看望了谨妃,如今的胡更衣。她居住在熬油似的永巷里,如今已容颜憔悴鬓生白发,看得出日子很不顺遂,整个人都带着死寂的感觉。昌平前些天还在思念母妃,想着要去看望胡更衣,她不敢让她去,怕她难受,又不忍心她日夜提心吊胆地牵挂思念,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先讨她示下。
林逐汐自然没什么好示下,她对谨妃的恩怨都已经了结,如今也不会再为和自己无关的事钻牛角尖,自然痛痛快快地挥手准了。
她对谨妃的遭遇并无怜悯同情,也不会落井下石,只当是在看他人的戏。戏中人的结局她无意过问,也不介意断去其他人的念想。
宫墙深深,遮住她遥望的目光,鸾轿经过萧崇烈的寝宫时,遇到在里谢恩而出的叶铭檀。
如今的叶铭檀,早已不是当年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兄长,他心思玲珑长袖善舞又有真本事,在官场上十分吃的开,混入内阁没多久便凭真才实学步步高升,前些日子听说这人已升到内阁中书,年少扬名,官运亨通,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声恭喜。
鸾轿下那人驻足向她行礼。
她微微侧目,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细微的疼痛如流光一闪而过,竟觉恍惚如隔世相见。
他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依然是少年时熟悉的温和亲切的笑容,神态从容自然,落落大方宛若邻家兄长,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下九流贱役,似乎他的笑容从来没变过,永远的温和亲切好接近,好像他永远都是这样笑着,笑看红尘风雨,笑得处变不惊,笑到最后谁也看不出那是面具还是真实。
也或许,面具戴久了,就变成了真实。
这不是她熟悉的叶铭檀,当年那个兄长,无论怎么样,至少,在面对她和二叔时,眼神里的欢喜笑意,虽轻微,但还是真切存在的。
官服穿得很合身,他姿态自如却不见书生文人的酸腐气,比起昔年的温和,更显出朝堂上磨练过的成熟和威仪,从容举止看得出经惯大场面,神情平淡内敛,并没有少年得志的锋芒和骄傲,却让人看不穿他眼底的天地。
林逐汐微微侧目,抬手示意免了他的礼。
叶铭檀飞快地抬头扬睫,瞥过她波澜不惊的绝色容颜,当年青涩稚嫩的小姑娘,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六个月孩子的母亲,宫装华丽,衣袂翩跹,深宫里渐渐绽放的雍容牡丹,已不再是他熟悉的记忆里那朵清丽桃花。
那些相思深埋的记忆,终究化为内心深处泛黄的画卷,落满尘埃。
刹那间的四目相对里,两人都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却道无言,各思量。
岁月流光,所有珍惜的少年时光,都已成为过往。
林逐汐心头泛起淡淡的凄凉,眼角余光瞥到一群洁白的鸽子飞过碧蓝的天空,这是她曾经喜欢看的鸽子,只是如今,却让她深深地感到时光未老心已老。
“前些日子听说叶大人升了官,本宫还没恭喜叶大人,今日相遇,倒要说一声迟来的恭喜了。”半晌,林逐汐先开口打破沉默,温和的态度里带着淡淡的欣慰。
不管怎么样,看见二叔一脉有人继承,都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如果叶铭檀能在官场上走得更高更远,无论对二叔对她还是对右相府,都是件好事。看他如今的成就,也的确对得住二叔的教导和右相府的援手。
“不敢当,有劳娘娘挂念。”叶铭檀双手抱拳冲她一拱手,神态恭敬却不显卑微,姿态从容如拈花微笑,不卑不亢答。
林逐汐微微一笑,想不到他打起官腔也很有一套。她该为他开心的,但心里却有淡淡失落。
她明白叶铭檀的用意和苦心,当初林逐湄暗中散布他们的流言暗指她水性杨花,虽还没来得及将矛头指向萧祺灏就被她报复回去,但到底这流言还是传开,如今哪怕是大庭广众,他们两个避嫌一二总是没错的。
她心底渐渐涌起翻涌不休的杀意,宽大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屡次升起又被她按下的杀气重新冒头,叫嚣着要干掉林逐湄……
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脸上绽开轻柔若秋光的笑意,“叶大人可有二叔下落?”
叶铭檀微微摇头,垂眸不想看见她失望的眼神,淡然答:“并无。”
“是吗?”林逐汐有些恍惚。
二叔向来行踪不定,这些年四处漂流连咸安城也不回,她总感觉他在寻找什么,但他一直守口如瓶,如今看叶铭檀这样子,竟是连他也没说。
她惊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