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暄镇定地注视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仍带淡淡的风尘,但无损他的清华皎洁气质,清隽如画的容颜半边掩在在阴影里,遮住他眼底莫测的神情,他看她的眼神淡漠而平和,目光明澈得宛若雨水洗过的天空。
“我为什么不能来?”他问得理所当然,完全不认为她有必要惊讶。
这是什么傻问题?她和儿子都在这里,他不来这里去哪里?
林逐汐怔怔地看着他,想说话却忽然发现无话可说。
因为根本没必要再说,她想说的他都懂,而在这样坚定的行动面前,言语也没有必要出口。
她的目光掠过他飘飘曳曳的一领白衣,大致一看他仍是卓然清华,高不可攀,但仔细看就能发觉,他这身白衣应该称为灰衣更贴切,衣裳像是三天没换过,看似还是白的,但衣裳边缝里,满满的都是灰尘泥土。他的脸色仍有几分憔悴苍白,深邃的眼眸仍旧清明如皓月,却难掩焦灼,然而看到她呼吸仍在的萧祺灏,他的神情变得平和,眼中的厉色仍未褪尽,情绪却显得平静很多。
她很想问他是怎么逃出萧崇烈的追杀的,川南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他这是班师回朝了吗?他独自出现在这里,军队呢?主帅不在军中,萧崇烈追究起来要如何应对?
明明满怀的担忧牵挂,但当她真的见到人了却觉得自己说不出口。手足无措是一回事,更多的是百味陈杂,不知从何说起。
那些纠结的恩怨,难解的爱恨,堆积在心里慢慢的发酵,酿一抔酸坏的汁,腐蚀了内心,也人为地划下距离和鸿沟。
萧景暄眉毛紧蹙,不满地端详着她黯淡的脸色,憔悴的面容、苍白的气色、乱糟糟的头发,眼下明显的黑眼圈……天牢里放出来的死囚也就是她这样了,照她这么不顾自己身体地蛮干硬撑下去,恐怕萧祺灏还没脱离危险,她就要先倒下了。
他理解她的焦急,却不赞同她这样的举动,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知道她只是不放心也担心,但他在这里,就不该让她来承受这样的煎熬。他不由分说夺过她手里的帕子,右手搭上她的肩膀,俯低身子与她平视,直视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认真地嘱咐道:“你去休息,这里有我照顾,灏儿一醒我就立刻叫你。”
林逐汐累得脱了形,一双眼睛几乎占了那张脸的三分之一,越发显得她的眼睛大而明亮,深幽的眸子盯着人看时,让人觉得像面对无尽深渊,她的双眼通红通红的活像是兔子眼睛,明明已经累到支撑不住,却还死撑着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撑得住,我自己来就好。你回府去歇着吧,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从川南赶回来没合眼。”
要说疲倦,两人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没什么好劝的。
但萧景暄明显技高一筹,毕竟论个人武力他超过林逐汐太多,说不下去直接来硬的的场面他占据绝对优势。
比如现在。
他知道劝再多次她也会死犟着不听,干脆将帕子往旁边椅子上一丢,展臂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林逐汐羞恼交加,抓着他的手臂,指甲用力地掐进他的肉里,恼怒地低声叫道:“你快放我下来。”
萧景暄不理会她,只抱着她大步往外走,健步如飞。
林逐汐心急如焚,连忙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着急地道:“萧景暄,你赶快放我下来。”
萧景暄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兔子一般的红眼睛,态度悠闲从容,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恨不得去挠墙,“你答应休息,我就放你下来,不然我不介意这么抱着你走出去。”
林逐汐气得两眼发直,憋闷得无以复加的同时却又多出几分哭笑不得,她完全没想到一本正经如萧景暄也会这样耍无赖,偏偏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如今熬了两天天夜,身子越发虚弱,连走路的时候都会觉得脚下发飘,只不过她咬紧牙关凭着一股心气硬撑着,没让人发现而已。现在他将她凭空抱起来,她连借力着力之处都没有了,能挣脱他的钳制才怪。就算她健健康康精神奕奕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萧景暄抱着她轻得几乎没有份量的身子骨,心里也跟着软下来,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劝慰:“听话,如果灏儿醒了,你却病倒了,你让他怎么过意的去?何况你倒下了谁来保护她,要知道后宫毕竟是女子的天下,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出入其中。”
他的这一番话真正打动了林逐汐,她没再拒绝他的提议,想了想轻轻点头道:“好,我去休息,但你要答应我,只要灏儿有什么动静,你就立刻叫醒我。”
萧景暄知道这已经是她的底线了,也不再强求,走到东墙边的软榻前,将她轻轻放到榻上,拉过锦被给她盖好。看着她憔悴疲惫的容颜,他压低声音向她保证:“放心睡一觉,还有我在。”
林逐汐无奈地轻轻点头,慢慢阖上眼睛,她实在太累,刚阖上眼睛便沉沉睡去。
萧景暄看着她倦怠至极的容颜,心中充满怜惜。他走到萧祺灏的床边,重新绞了帕子为他擦身,他擦得很小心仔细,绝不碰破萧祺灏身上的任何一个疱疹。
萧祺灏昏昏沉沉地睡着,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在萧景暄为他擦身子的时候,舒服地哼了两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萧景暄立刻放下帕子,倒了一盏温水,扶起他靠在怀中,小心地喂他喝水。萧祺灏虽在昏迷之中,却凭着求生的本能将一盏温水喝得干干净净。
见此情形,萧景暄的眼中多出几分欣慰的笑意,他就知道他的孩子肯定能撑下去。
将萧祺灏放平,他命人进来将用过的帕子等物品拿下去,将热水煮过的干净帕子和温开水送进来。
执素和成双进房后发现林逐汐已经睡着了,只有萧景暄一人在照顾萧祺灏,两人见到他,惊得连忙跪下道:“请殿下休息,让奴婢照顾小殿下。”
萧景暄不容分说地挥了挥手,直接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仔细看着炉火准备热水帕子和吃食,还得替换着服侍太医,好让他专心煎药,这里不用你们,我一人照应的过来。”
成双张了张嘴,还想再规劝他,却被执素暗暗拽了一下,两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干嘛要拦着我?”成双很不满地瞪着执素,走出门便对她不和自己一条心的举动表示抗议。
执素漠然地瞥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问:“你觉得你有本事说服殿下吗?”
成双哑口无言。
怎么可能?除了她家小姐,谁能改变这位的主意?
“说也是白说,不如寻思点实际的。”执素神态淡定。
萧景暄回来了,她们有了人撑腰,那还担心什么呢?现在保住主子们就是胜利。
“你去瞧瞧太医那边怎么样,我去瞧瞧炉上炖着的燕窝羹,这都两天了,娘娘和小殿下都没正经吃过东西,身体怎么扛的住?”她很快镇定下来,分配任务。
原本她还担心林逐汐发起倔来没人劝得住,现在嘛,不得不说,萧景暄回来得太是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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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萧祺灏一直昏睡着,萧景暄就一直没有叫醒林逐汐,林逐汐也是疲倦至极,一睡便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直到外头的天色变得暗沉漆黑,萧祺灏的房中掌了灯,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天花板装饰,她怔了怔,涣散的思绪逐渐集中,慌忙急切地爬起身,“灏儿……”
“他没事。”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变的岿然传入耳内。眼前一花,萧景暄已经站在她面前,打量着她的气色,神情不大满意地皱了皱眉。
林逐汐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两人的距离相隔很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清冷洁净令人安心的气息,这样的亲近,好像那些争吵愤恨和鲜血隔阂都不曾存在过一样,她莫名的开始紧张尴尬,眼珠乱转,目光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他,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好在萧景暄也没说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好像两人只是普通朋友,确认她回神,他退开两步,淡然道:“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
林逐汐点头,心里仍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见他主动避开距离,反射性地松口气,却又很快感到失落,不由暗骂自己没出息,这都什么时候,还在想这些儿女私情?她迅速起身整理好自己,命人准备吃食。
萧景暄从川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一路上只靠干粮为食,又守着萧祺灏一天水米未沾,早就饿了,一碗熬得浓稠的燕窝羹很快喝完,又吃了一笼水晶虾饺才放下筷子。林逐汐担心着萧祺灏,只吃了半碗燕窝羹,被萧景暄劝着勉强又吃了两只水晶虾饺,便再也不肯吃了。
执素和成双进来收拾碗筷,林逐汐心疼地看着瘦脱了形的萧祺灏,心里直发愁,“灏儿最不经饿,他都有两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只喝些稀粥怎么能吃得饱?”
“他现在要忌口,平日爱吃的基本上都不能吃,等他病好了再给他好好补补就是,现在治病要紧。”萧景暄认为和健康比起来,目前的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事。
“看他这情形,只怕病情难免反复。”注意到萧祺灏眼角若隐若现的血丝,萧景暄皱起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