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可知道今日这一批进宫来的贵女所来为何?”
朝夕的茶还未咽下,孙岑这问题已经抛了出来,朝夕面色未动的轻轻晃动了下茶汤,顿时茶香更为四溢了,她轻嗅了一口,虽然未说话,表情却是在夸奖。
“夫人既然这样问,想必她们入宫是父王的意思了。”
孙岑面上表情一派温柔,听着这答案便知道朝夕心中有数了,她抬眸打量了一眼朝夕今日的打扮,唇角弯的更高了,见朝夕放下茶盏便拿起茶壶为她斟茶,“你父王的意思你该是明白的,既然国书已经送去了镐京,也不过是两月的事,他心中着急,自然想要早点定下你们的婚期,自然而然的,该做的准备也要早点准备起来。”
茶汤从白瓷茶壶之中流泻而出,朝夕的目光便被那一汪绿汤映的晶亮,孙岑又道,“今日入宫的贵女都是蜀国氏族之中最有名望的,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学都是一等一的,让你见一见,自然是想让你认识,往后离开蜀国,她们便是你的姐妹。”
放下茶壶,孙岑合手坐直了身子,“当然要挑选合你眼缘的。”
见朝夕神情淡淡的似乎真的只是来品茶的,孙岑不由的笑意微深,“两国联姻不必寻常,即便是寻常贵女出嫁身边也总会带着一二人,更何况是你。”
朝夕拿着那白瓷茶盏在指尖微转,目光都在那茶盏的瓷釉上,“夫人是害怕我不喜欢,所以提前喊我过来喝茶顺便做说客的?”
孙岑看着朝夕,十分坦白,“这是你父王的意思。”
朝夕又抿一口茶,似乎是真的喜欢这茶水,她微微弯唇,随即又放下茶盏,“好,那夫人这说客算是成功了,我们是不是要出去见客了?”
孙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有些失望,微微一愣她又笑着摇头,“这么好的茶,自然要好好品的,前面这些话是你父王的意思,我功成身退了,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我的话。”
朝夕挑眉,她就知道孙岑的目的不简单。
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孙岑笑意微深,“自从上次见面过去了快半月,那时候我还在担心公主的处境,可这不过短短十日,宫里便变了天了。”
朝夕微微颔首,“可不是宫里要变天了,掌宫之人是夫人您。”
孙曾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朝夕浅吸口气转头去看窗外的春花,表情漫不经心的,眼下正是三月好时节,宫中景致一日比一日好,昨日的花苞今日便是花朵儿,昨日的草色还是嫩绿今日便是青绿,朝夕的目光落在水榭之外的一株年老垂柳上,那垂柳粗有三人合抱,此刻正是郁郁葱葱最为繁茂之时,宫中的百年老树随着殿阁的不断扩建仅存的并无多少,这株老柳算是珍品。
见朝夕不语,孙岑也跟着她看出去,口中缓缓道,“王后只是被暂时禁足,只要段氏还在,王后早晚会被放出来,公主可知道,今日早朝王上已经否了现在册立世子的提议?”
朝夕当然知道,侧立世子在五日之前被提出来,凤钦为此纠结不已,朝堂之上将凤垣册立为世子的呼声一大片,凤钦拖了五日终于在今日早朝驳回了底下外臣的建议,而他的理由更是让所有的臣子们大跌眼镜,他要等朝暮回来。
“父王不愿册立六公子为世子不是正好,夫人在担心什么?”
朝夕回过头来,孙岑的表情便有些莫测了,“公主想必是知道王上是怎么说的,大公子还流落在外,一日不寻回她心中一日不安,由此册立世子之事便要等大公子回来之后才行定夺,这话便是承认了大公子嫡长子的地位,公主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朝夕挑眉,孙岑便继续道,“意味着王后和六公子的地位名不正言不顺,前面有段夫人被禁足,后面又有王后被禁足,虽然都是事出有因,可是看得出来王上对段氏没有从前那般宠信,这一次册立世子之事更是烧了一把火,我猜段氏必定不甘。”
“再不甘心,难道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水榭无人,侍奴都守在远处,便是坠儿也留在水榭之外,饶是如此这话还是问的孙岑眼皮一跳,“倒不是说谋反,只是段氏想必会对大公子不利……”
朝夕眉心微皱,表情终于出现了几分波澜。
孙岑面色柔婉,目光却细致的看着朝夕的神情变化,微微一顿她又道,“三公主伤了您的事整个宫闱都在议论,那日夜间三公主发病闹了一场更是传的四处皆知,宫内宫外不知多少人在好奇大公子的生死,而公主是知道大公子是活着的,有大公子在,六公子的嫡子身份难免尴尬,我猜段氏这时候一定比公主更想找到大公子而后处之后快。”
朝夕闻言却没有孙岑预料之中的紧张,“我找了哥哥许久都未曾找到,倘若有段氏帮忙,那必定事半功倍,夫人对我说这些,是要我对付段氏或者对付王后?”
孙岑没想到朝夕是这样的回答,表情一时有些复杂,略一沉吟才继续道,“并非是对付,我只是在给公主提醒,王后虽然被禁足,可段氏的反扑稍后便至,不管是王后被禁足,还是六公子没有如愿得到世子之位,最终段氏会将此事归咎于公主的身上。”
朝夕神情无波,“夫人真是太关心朝夕了。”
孙岑摇了摇头,语声带着叹息,“我尚且记的庄姬公主当年的音容笑貌,再加上四公子出了事……不论怎样自然希望公主不要步了四公子的后尘。”
朝夕敛眸一瞬,“朝夕多谢夫人,回巴陵以来朝夕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怠慢,夫人不必担心,眼下夫人掌宫,夫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宫,想来内宫的事夫人尽在掌握。”
孙岑不由的苦笑,“这哪里就尽在掌握了,这么多年我不过是自保,如今掌宫也是被架空的,这内宫哪里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简单,公主刚刚回来,还不知这期间的人情世故,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王上将这个担子交给别人。”
凤钦生性风流,因此蜀国内宫贵妾众多,一王后四夫人不说,还有许多美人嫔妾,这掌宫当然是不简单的,整个宫闱除了王后从前只有段凌烟手中权力最大也最得宠,可偏偏……她也被关在霜月殿禁足了,凤钦短时间内连续禁足王后和一位夫人,且这二人都出自段氏,若是说凤钦对段氏没有芥蒂谁又会信?可是这才是朝夕要看到的。
朝夕的目光在孙岑面上一扫而过,不论处于什么居心,她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那个,而孙岑若是知道死公子之死出自商玦之手,且不知她又将是何种感受?
朝夕觉得手中的茶汤忽然不是滋味了,对上孙岑温切的目光她放下茶盏站起了身来,她前次冒险见她,今次又单独与她说这些,实在是有些刻意了,“夫人既然已经掌宫,断然是不会让父王失望的,若是夫人不担此重任又有谁担?”
孙岑看着油盐不进的朝夕眼底生出些叹然,半月之前宫中并非这般景致,可刚刚过了半个月宫中竟然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孙岑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都是本该发生的,看着朝夕难以窥探的漆黑墨眸,她越发肯定了这个想法,这巴陵的权利场上有一双在暗地里搅弄风云的手,原本君臣之间表面上的平静被打破,夫妻之间的信任被瓦解,父子之间的契合被挑断……事情似乎不知不觉间就在向着一个方向发展,会是她吗?
孙岑目光微深,还是……她和他?
朝夕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正看着水榭外春景的她感受到了孙岑的目光深重,她并未回头,只看着正殿的方向道,“夫人刚刚掌宫,还是不要太失礼的好。”
孙岑缓缓的弯了弯唇,“好,既然如此,公主便和我一起出去见见她们。”
朝夕从善如流,为什么不去呢,外面的人将来可是她的姐妹。
走出水榭,孙岑又想起什么似得转头看着朝夕,“晋国三公子已经在宫中住了几日,公主应当知道吧,还是在从前的淑荣殿——”
朝夕颔首,“我自然知道。”
孙岑弯了弯唇,“宫中这两日几乎全都在议论大公子和晋国三公子的事,晋国三公子明知道公主已经和世子定亲却还是来求亲,也不知用意为何。”
用意为何?朝夕眯了眯眸子,又想起了那日看到的那份信,见她并不多言,孙岑适时的换了话题,目光瞟过她肩头道,“听闻世子殿下不用宫里的御医,专门派了大夫在公主府守着为公主疗伤,公主看起来似是好多了,世子殿下待公主真是真心。”
唐术的确现在还留在公主府中,可这两日却是不见商玦的人,至于真心……
朝夕唇角微弯,语气缓了两分,“世子殿下待我的确很好。”
朝夕表情从来不多,这会儿眉目却是一柔,孙岑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微深,朝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那希望公主殿下待会儿不要失望……”
朝夕挑眉有些不解这话中的意思,顺着孙岑的目光看过去却瞬间明白了。
长秋宫的正殿门口,凤钦正和商玦站在那里。
而那群氏族贵女就站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