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回来的时候正屋还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偏厅的灯火还亮着,似乎还有人在里面,她撩了一眼来不及多想,只带着一身的寒意入了内室,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松口气,可她衣裳上的寒气却散的很慢,深思一转,她走到衣橱边拿了两件中衣便到了浴房。
浴房水汽弥漫,子荨和坠儿早就为他们备好了热水,她眨了眨眼,进屋便开始解身上的衣袍,去了外袍和中衣,只着了里衣朝屏风之后的浴桶而去,她走得太急,当她发现那浴桶之中有个人影的时候那已转过屏风的脚步已经来不及收回。
手中的干净衣衫猝然落地,朝夕盯着那一抹露在浴桶外的硬实肩颈僵愣当场,这屋子里分明一点人的声息都没有,却不想他竟然在沐浴……
水汽袅袅而起,商玦背对着她,墨发如瀑一般披散着,那麦色的宽肩暴露在外,在那墨发的半遮半掩之下尤其显得刚劲有力。
朝夕深吸口气,转身便走。
“天气这么冷,你出去的时候怎不穿件斗篷?”
身后响起水声,商玦不问她去了哪里做什么,反而道出这么句话。
朝夕眯眸,又往前迈了一步。
“新送来的战报,放在案几上,你或许会感兴趣。”
商玦语声轻悠,一点愠怒都不见,朝夕握了握拳头,将手中拿着的外袍往自己身上一披,抬步便走了出去,在内室抬眸一望,果然见窗前的案几上放着什么东西,朝夕眉头微抬走过去,缓缓地将那信笺打了开,这一看,她眸色瞬时一沉。
“这是喜报,怎么看起来你却不开心?”
商玦的声音忽的响起,朝夕一转头便看见商玦着了一件雪白的内衫走了出来,墨发白衫,当真将他衬得越发丰神俊朗,再加上几分似干未干的水汽,让他的面容比平日里更为鲜活,星眸剑眉,琼鼻红唇,湿润的莲香由远及近,朝夕心神一慑。
朝夕移开目光,又转过身来,“殿下看错了。”
商玦径直走到了她身后来,朝夕几乎觉得自己的背脊贴到了他的胸膛上,他越过她的肩头看她手中信笺,淡声道,“这四城本就是燕国的,如今拿了回来晋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到底憋了一肚子怒火朝着赵国去了,燕军已经退了。”
那信笺上不过短短几十字,可传递的信息是在太多,燕赵之战燕国大胜,偏生赵国后有内乱,连晋国都想分一杯羹,可惜晋国的大军还未出自己的地盘燕国忽然剑锋一转指向了他们,晋国和燕国在五日前交战,燕国一路快攻拿下了晋国西北部早年侵吞的燕国城池,算上赵国的五城,燕国此番一共得了九城,而晋国怒火中烧,却又觉得燕军实力太强,正无处发泄之时偏生燕军退兵了,这一退兵,便将最好的晋军伐赵的路让了出来。
此时此刻,晋军或许已经到了赵国边境。
朝夕几乎可以预见,赵国和晋国的水火之争背后,得利的还是燕国!
身后之人的气息如此近,朝夕不得不赞叹他这一手好棋。
“晋军这一次有些冒险。”
商玦不疾不徐的道出这么一句,而后便在朝夕身前的矮榻上坐了下来,目光微抬的看着她道,“燕军目的在夺城,晋军虽然不至于死伤惨重可到底是兵败了,燕军退兵虽是有意促成晋国和赵国之间的战争,可晋军比孤想象之中出兵的快,仿佛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攻赵的机会,可怜赵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次后必定沦为大侯国之末。”
朝夕看着商玦,“殿下怎么打算?”
商玦摇摇头,一笑,“孤人在蜀国,短期内并不想做别的什么。”
朝夕欲言又止,商玦转身为自己倒一杯茶道,“晋国现在是那晋国三公子掌权,看来他对赵国很有些怨气,否则这一次不会冒险攻赵。”
微微一顿,商玦又问,“你觉得晋国如何?”
朝夕眯眸看了商玦一瞬,这才道,“晋国兵强民富,只困于内部不安,若是内部安定,会是燕国十分有力的对手,对于这一点殿下应该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商玦听着,目光落在那白瓷茶盏上。
他有一双骨节分明的纤长大手,掌心虽有薄茧,可和一般男子相比他的手格外的干净好看,此刻握着那白瓷更是无与伦比的赏心悦目,他轻轻摇了摇茶盏,看着里头清冽的茶汤微微的荡,茶汤一波波的撞在盏壁上,波纹缕缕,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半晌,商玦才开口,“若孤打算在晋军身后偷袭让晋国的十万大军留在赵国呢?”
朝夕眉头一皱,“这样的手段并不符合殿下的名声。”
他是当世神佛,慈悲为怀,得万民爱戴,每一次出手都能找到完美的借口,可他如果真的如此对待晋国,会挑起晋国的怒火不说,还会让他的名声受到牵连,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是永恒的,燕国和赵国合力,晋国的十万大军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十万人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商玦抬眸看朝夕一眼,“你以为孤会在乎名声?”
朝夕抿唇,“任何经营都是来之不易,殿下何必……”
商玦唇角微弯,笑意却冷,“你不愿孤对付晋国?!”
他语声趋冷,听得朝夕眉头一跳,这还是商玦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朝夕垂眸,“一切决定皆在殿下自己,朝夕这里,没有愿和不愿之说。”
纤长的指节在白瓷茶盏上重重的磨挲,一时指节都有些泛白,商玦看了朝夕一会儿,放下茶盏站起了身来,他径直走向床榻,定声道,“去沐浴歇下吧。”
商玦挑挑眉,只觉得商玦这怒意来的莫名其妙。
一回头,商玦果然已经躺了下去。
朝夕思忖一瞬,抬步朝浴房而去。
朝夕洗的很快,等她出来的时候商玦已经闭着眸子好似睡着了,这么多日子他和她皆是同床而眠,虽比最开始的争锋相对好了几分,可到底还算是泾渭分明,且两个人到底还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若是可以,她不会和他连睡觉都同处一室,然而眼下是在淮阴侯府之中,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想到今夜商玦竟然没问她去了何处,朝夕双眸一凝走了过去。
床帐未放下,商玦睡在外面,她居高临下的将他的面容分毫毕现的看在了眼里,他的墨发还未干,发尖还有明显的水渍,却就这么睡了,朝夕心底生出一股子叫醒他的冲动,话还未出口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放下床帏,轻手轻脚的爬了上去。
今夜她走得急,一时未穿斗篷,等回来的时候的确有些冻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寒症复发,朝夕盖上被子,闭上眼睛的时候还在想。
朝夕的担忧并未成真,翌日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她浑身上下都暖和一片,让她久违的生出了一丝赖床的欲念,随即,她心神一震!
视线一定,她果不其然又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脸!
床榻宽大,他和她的枕头之间还有些距离,商玦睡在自己的地方分毫未动,只有她连枕头都丢了,裹着被子凑在商玦身边,一只手还搭在人家的腰上!
朝夕只觉得面上微烫,缓缓地离开商玦,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是什么时候有了耳朵红这个毛病,也不知道她现在耳朵有没有红。
所幸,商玦未被她弄醒。
朝夕浅浅呼出口气,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在侯府的日子当真是清闲无聊的紧,然而朝夕委实没有出府去玩的心情和兴致,再加上早前楠叶山那一趟的危机四伏,她更偏向于静静的等待,然而留在府中总是免不了麻烦,第二日一日还算平静,到了第三日早膳刚用完便有新的管家亲自送来拜帖。
拜帖上就说了一件事:南苑赏梅。
院子里薄雪还未化,淮阴侯府的最后一片梅花开得正好,由此洛舜华便寻了个由头,无外乎是想将已经到了的客人聚集在一起,一来也是各国政要的需求,二来也显示出他这个主人家的热情好客,以及,试剑大会的号召力。
朝夕看着那拜帖表情淡淡的,“前日除了齐国大公子还有些诸国一些权贵也到了,昨日又来了新客,今日来的怕也不少,这次的试剑大会让洛家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热闹。”
那晚的波澜仿佛已经过去,商玦没问朝夕去了哪里,朝夕也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二人面上一派平静,一点儿不对都看不出,听朝夕这么说,商玦便劝道,“不想去?”
朝夕摇摇头,“自然是要去的,南苑的梅花的确很美。”
说着她又看手中的丝带,“不过这一次不能饱眼福了。”
她去,商玦自然乐意,赏梅自然是白日里赏,午时刚过,二人稍作准备便朝今日赏梅的南苑而去,才刚出了秋水苑没走出多远,抬头便碰上了一行熟人,正是宋氏姐妹,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宋解语身边还有个青袍玉冠的男子,只一眼商玦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姜尧几乎也在看到商玦的刹那便认出了他来,他眯了眯眸,眼底闪过两分锐芒,却又极快的消散不见,空气有片刻的凝滞,而相比于商玦的淡漠,他的礼数可谓周到无比,面上挂着儒雅笑意,上前便对着商玦一拱手,“燕世子,久仰了。”
商玦唇角微弯,“大公子之名孤亦是如雷贯耳。”
二人皆是帝国之内声名远播的男子,皆是站在权利巅峰即将成为诸侯君王的人物,强者见面,总有些电光火石在其中,而显然,二人并非同一阵营,既然不能成为至交好友,那就只能避免成为敌人,姜尧面上分毫不动,心底却已经开始审视这位传言之中的燕国世子,片刻之后,他心惊的发现了商玦的深不可测,并且,商玦的态度太淡了!
连他都在打量商玦,商玦却好似并未将他看进眼底似得并未有任何波动,这个认知让姜尧心中生出些久违的不忿,随即,他将目光落在了朝夕身上。
“这位……是二公主?”
朝夕眼上覆着白色的丝带,面容并看不全,可饶是如此那红裳墨发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实在是一道叫人无法忽视的亮点,姜尧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世上再没有人能将红衣穿的这样好看,他定定看着朝夕面上的丝带,心底有些莫名的期待!
十二岁便艳冠天下的女子。
坎坷的经历,贵胄的身世,传奇的遭遇,都汇聚在这个十六岁的女子身上。
朝夕分明身形玲珑的站在商玦身侧,可姜尧却不觉得她倚靠着商玦,而他早前还在怀疑的关于朝夕如何献媚讨好以色侍人的流言也在这片刻间碎成粉末。
姜尧看人的眼光素来奇准……
商玦搂着朝夕的腰,闻言转头看了朝夕一眼,“夕夕有眼疾,失礼了。”
姜尧摇头,“哪里哪里,你们也是要去南苑吧,不妨同行?”
既然都遇上了,自然没有避开走的道理。
商玦点点头,见姜尧他们一行距离那岔路口近便抬手,“大公子先请。”
姜尧也不推拒,只微微颔首,而后便走在了前,宋解语对商玦点头示意一下跟了上去,待他们走出几步商玦才抬步,一转头凑在朝夕耳边道,“今日可别乱走。”
朝夕弯唇,十分服帖的依在商玦怀中,“殿下多虑了。”
两行人马一前一后的到了南苑,才走到白墙玉瓦的院墙之外便闻到了风中传来的梅香,洛舜华和洛灵修都站在门前等着,看到这几人同路而来眼底先闪过两分惊讶,而后才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本还想着要给世子和大公子引荐,现在看来两位已经认识了,快请吧,园中备了薄酒,先请随便用些,这边走……”
淮阴侯府本来就占了一座山丘好似庄园一般极大,因此这南苑哪怕是独立成园也半分不小,一入门便先是一汪湖泊,此刻湖面上结了冰,还留着前日的积雪,抬眸看过去白茫茫的一片纤尘不染,湖边有游廊连接着凉亭四五座,红艳艳的梅林便绕湖一周往更深的地方延伸而去,梅香淡而清冽,再加上漭漭素雪,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世子,大公子,请这边走……”
洛舜华看到众人面上的神色十分满意,沿着游廊将众人往更里面引去,沿着湖边走了不多时,那灼艳似火的梅林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并非是单调的梅林,期间假山水榭亭台无数,梅林之内十步一景五步一阁,实在是将庭院野趣发挥到了极致。
洛舜华将一行人带到一座靠近湖边的名为“凝香”的三层小楼之前,道,“楼中备好了薄酒茶点,大家随意取用便好,也可随意在园子里逛逛走走,晚膳便在此用。”
凝香共有三层,一楼的大厅前后厅门全部打开,靠着湖的那一侧是个极大的露天庭院,一路延伸到了湖边去,又有木板做的木桥往湖中延伸了十多丈,露天的庭院没有围墙,且都盛开着梅花,依雪傍湖,是个景致极佳的所在。
姜尧带着宋解意一行进了屋子,商玦也揽着朝夕进了门,屋内暖意融融,朱氏和洛灵珺正在里面等着,见了众人连忙见礼,洛舜华又道,“二楼也有歇息之处,三楼有书有琴,诸位尽可自便,若有什么不周之地,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洛舜华到底也是侯位,可此刻在这些公主、公子面前怎么都显得有些卑微,众人听他之言看向那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未动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朗笑……
“侯爷果然会享乐啊,这样美的地方若是再有两个美人再来些舞乐就更好了,侯爷,您府中有没有藏着些美人呢?本公子前日去了淮阴城,却未找着几个看得上眼的。”进门的正是君冽,当着屋内一众女子,他一点都不遮掩的说着话,目光一扫,又是笑道,“原来大家都来了,这位便是齐国大公子把,在下君冽,幸会幸会。”
他和姜尧第一次见,自然要打个招呼,他细长的眉眼往姜尧身上一扫,风流意味顿出,和姜尧的儒雅守礼全然不是同一个风格,姜尧也一拱手回以一礼道了声幸会。
看得出来,他对君冽以及他背后的离国兴趣不大。
君冽眼光一扫,别有意味的往宋解意身上看了两眼,那目光似不屑似叹息,一转眼,他又问洛舜华,“侯爷,你还没有回答君某的问题呢……”
饶是洛舜华都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这些,却还是镇定道,“府中的确备有舞女,不过公子眼光高,只怕是看不上的,洛某再为公子想想办法。”
君临笑起来,“好好好,那就等侯爷的好消息了!”
色心如此直接,宋解语站在一旁立刻皱了眉,宋解意本就和君冽结了仇,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君冽察觉到宋解语的厌恶,转过身来对她眨了眨眼……
姜尧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一把将宋解语的手拉了住,君冽却一转身到了后面临湖的庭院之中,笑道,“若是在此围炉煮酒,再来一盘最新鲜的鹿肉,那简直……”
他口中发出啧啧声,屋内众人却半点不敢苟同。
鹿乃神物,是大殷皇室的图腾之一,怎么能……
君冽发现了身后几人的目光生了变化,毫不在乎一笑,自顾自往湖边而去。
不过是个小插曲,屋内众人很快便回过神来。
姜尧看着宋解语道,“你喜欢出去还是留在里面?”
宋解语看了一眼外面,“去看看也不错。”
姜尧便笑起来,“好,那就去看看。”
说着又看向宋解意,似乎有点犹豫怎么安排她,宋解意在别处十分直接霸道,可此刻却明白姜尧的意思,当即摇头道,“公子和姐姐不必管我,我可以和洛二小姐在一起。”
朱氏不知二人之间龃龉,连忙十分知礼的道,“公子和公主尽管放心去吧,刚好让珺儿和五公主一起尝尝府中新酿的梅花酒。”
如此姜尧和宋解语便再无挂碍,携手出了这处厅堂。
宋解意的目光追着二人背影出去,一转眼看着洛灵珺十分温善的上前去,“夫人刚才说了什么梅花酒?快让我尝尝,是谁酿的呢……”
那边厢热闹起来,门口忽然又想起说话声,却是卫诗兄妹和另外几个别国贵族来了,洛舜华热情迎接,没多时一个小厮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洛舜华便喊洛灵修,“吴国的三公子马上就到了,你去门口迎一迎,到时候直接让他过来。”
洛灵修应一声跑走,刚进门的卫诗顿时白了脸。
商玦一直带着朝夕在屋角的暖炉旁站着,等她身上暖和了些才问,“带你去楼上?”
朝夕扬眉,“你不去看园子?”
商玦失笑,“你又看不了,且人越来越多了,孤带你去楼上吧。”
朝夕抿了抿唇,点点头。
二人便径直上了二楼,他们一上二楼,云柘和战九城便在楼梯口守着,别个一看是燕国的护卫,哪里还敢叨扰,子荨和坠儿跟着添了茶点便也退了出去。
商玦推开窗户,正好能看到外头庭院里的那一片梅林。
“这个君冽很有几分意思。”
朝夕坐在一旁,闻言疑问的“哦”了一声。
商玦回头看她一眼,继续道,“这位君冽的母亲出身似乎也不高,偏生命格还十分不吉利,听闻幼年便被送出了王宫放在寺庙寄样,后来他的母亲病逝,王室几乎忘了他这个公子,至七年前才被接回宫,本来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却在五年前开始发迹,一直到了如今最受倚重的地位,他的兄弟死的死病的病,到了如今和他相争的不过一两人。”
朝夕弯唇一笑,“倒是和我的经历很像,可惜他尚且能被人记着接回宫中,而我这里已经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了,这个世道,大多数人都是辛苦的。”
商玦的目光从那漭漭雪色上收回,转身看着朝夕,淡声道,“被接回去才是危险,你的处境比君冽要艰危的多,只有在外面你才能得到生机。”
“这么想倒也有些安慰,若我被接回去,现在或许早就是巴陵王宫的孤魂野鬼。”
朝夕笑意凉凉的,商玦看着她的目光也幽深无比,一片寂静之间,忽然听到了湖边传来的朗笑声,隐隐的还听到了“抓鱼”二字,正是君冽的声音,朝夕转头朝向声音来的那个方向,喃喃道,“世上能活的像他这样的人极少,他倒适合在山水江湖之间行走。”
商玦未回头去看,只径直走到了朝夕身边,朝夕坐着,他站着,看了她一瞬,他就忍不住抬手抚上了她的脸,察觉到朝夕身子一僵他的手也未松开,“这个世道,看的是权利,光在山水江湖间行走如何得到权利?没有权利,如何保护自己在意之人?”
商玦话语悠悠,目光深重,每个字都落在了朝夕心尖上。
朝夕只觉落在自己面颊上的掌心温暖至极,竟一时忘记了避开。
宋解语和姜尧久久未归,宋解意一时也失了耐心,洛灵珺对她显而易见的排斥根本不用费心思去发现,她故意让她难受了一会儿便出了正门,顺着早前宋解语和姜尧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刚走了一会儿,她便有些迷路了,梅林之内的小径四通八达,她根本不知道宋解语他们去了哪里,一时间不由有些发愁,见远处有座假山,她便先向那假山走去。
到了假山之下却还是无人,倒是能看到三三两两游园的其他人,然而那些人不过只是贵族身份,她没有结交的心思,便又发起愁来,正站在原地不知从哪里走,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背上,宋解意惊呼一声正要发怒,一转身却看到地上掉着个纸团。
平白无故,怎会有纸团砸了她?!
宋解意抬眸便朝假山上看去,那假山之上有座凉亭,可亭子里却没有人!
不知谁砸了她,宋解意先将那纸团捡了起来,纸团之内包着个石子,将那石子取出,宋解意将那张纸缓缓地展了开,白纸黑字的六个字映入眼帘,宋解意瞬时眼瞳紧缩!
好似做贼一般的将那纸团一攥,宋解意下意识看向四周,除却远处三三两两的游人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刻意之人,她神思一动连忙绕过那假山,抬眸一望,除却正常的游人之外只有梅林尽头一个身着青衣的侍婢疾走,她那步伐太过极快,甚至有些慌乱,宋解意几乎瞬间就确定了给她扔纸团的就是那个侍婢,可还没等她追上去那侍婢就不见了影子。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宋解意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得极快,梅林极大,又是她独自一人,她心中有些害怕,连忙原路返回到了凝香楼前,走到门口,恰好碰上出来的洛灵珺,二人面对面站着,洛灵珺面上带着冷笑,眸色更是带着两分难以隐藏的阴狠。
宋解意将那张纸揉做一团捏在掌心,面上还是一片温善的笑意,“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姐姐和大公子去游园了,二小姐莫非是要跟着去?”
洛灵珺瞬时白了脸,她连忙转身去看,幸而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不由气愤的压低了声音道,“五公主,您是客人我不和你计较,不过我劝你说话还是小心些,我没那心思,五公主若是让人误会可就不好了,还有,依我看,五公主也在盯着大公子看呢!”
宋解意微微皱眉,洛灵珺觉得自己说对了,面上生出解气的笑来。
宋解意随即也跟着一笑,“我和大公子早就认识,二小姐想信口开河却也看看别人信不信,倒是二小姐你,若是你心中无鬼,又是在害怕什么?”
说着上下打量洛灵珺一眼,“我在宋国的时候和巫师学过几日巫术,能从一个人的面向来看这个人的心思,二小姐这两日眼角上扬眼下生有桃花纹显然是有春情,就算不是对大公子也是对别人,另外……”她故意拖长了话意,温善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另外二小姐这两日印堂聚有黑气鼻骨也有些歪斜,似乎是个凶相,二小姐莫非要行什么大凶之事?”
若说前一句洛灵珺还是平静对待,可这后一句却是让她眼角狠狠一跳,要杀了宋解意的事她只告诉了莫东亭一个人,莫东亭是不会出卖她的,既然如此,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真的学过巫术能看得懂人的面向?!
洛灵珺心中直打鼓,宋解意却将她面上的一丝一毫都看在了眼底,洛灵珺极快的回神,冷哼了一声,“太可笑了,没有证据,五公主竟然还拿出巫术这种东西哄人了,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屋内有茶点,五公主请慢用才是。”
洛灵珺说完就走,脚步有些凌乱。
宋解意眯眸,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才换上那温善的笑意,她当然不会巫术,可谁说只有巫术才能看出人的心思,刚才那几语之间,果真让她确定了一个问题!
宋解意低头,掌心的纸团已经被冷汗浸湿,想到那个离开的婢女背影她却深深地皱了眉,那个人是谁?又为什么要帮她呢?宋解意径直走到屋内暖炉旁边,将那纸团最后一次打开,看了看上面墨迹氤氲的六个字,抬手便扔到了火炉之内。
二小姐要杀你!
稍显慌乱的字迹说明写下这消息的人要么害怕要么就是十分着急,不论是谁传递给她这个消息,她总算确定了洛灵珺要对她不利。
既然如此,看谁先下手为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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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卫国公主和卫国公子求见。”
云柘从楼梯口走上来,如是禀告,怔愣中的朝夕猛地回神,脑袋一偏商玦的手便落了空,商玦皱了皱眉,问她,“他们来你介意吗?”
朝夕摇头,“殿下请自便。”
商玦便转身,“让他们上来吧。”
云柘当即返身下了楼,不多时,脚步声便又响起,商玦将朝夕手边凉了的茶换掉,正在给她重新倒茶后面就响起了行礼的声音。
“拜见殿下,公主。”
商玦头也不回的道,“不必多礼。”
卫诗和卫垣走上前来,这才看清楚商玦是在给朝夕倒茶,二人眼底闪过两分讶色,商玦也倒完了茶,转过身来抬手一指,“坐吧。”
子荨早就跟了上来,为卫诗和卫垣布茶。
二人落座,卫诗看着朝夕的眼睛问道,“公主的眼疾还未好吗?”
朝夕再冷漠这会儿也得开口了,“有了些成效,还未痊愈。”
卫诗便一笑,“如此便好。”
隔了两日,卫诗的气色还是有些差,见商玦坐在朝夕身边不语,却十分温柔的将茶盏递到她掌心去她不由得有些发怔,她一时看的愣了,连朝夕都有了感觉,她受不了旁人总是盯着她看,不由道,“公主今年多大了?”
卫诗猛地回神,忙道,“十五了。”
朝夕点点头,“正是最好的年纪,公主此番来蜀国可还习惯?蜀国比卫国温暖些。”
卫国几乎和燕国一样冷,自然是会觉得蜀国温暖的,卫诗便笑道,“幸而来的是冬天,若来的时候是夏天恐怕就要不习惯了,卫国和燕国一样,一年之中冬天极长,现在的卫国比这里冷很多,我们这时候过来倒算是避寒,等公主嫁到了燕国就会知道。”
说起嫁到燕国,朝夕本来要出口的话都因此一滞,她这一顿的功夫卫诗似乎已发现了不妥的看了看她,卫诗稍稍一默,继续道,“燕国此番大胜,正是举国欢腾的时候,又听闻殿下要聘夫人,都满心欢喜的盼着呢,燕国虽冷,可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朝夕挑眉,似真非真的笑道,“为何如此肯定?”
卫诗看了一眼商玦,接着道,“因为燕国是政治最为清明的地方,哪怕是奴隶,都是燕国的奴隶活的最好,燕国法度严明,百姓富足,兵强马壮,又有殿下这样的明主,朝野上下一心,最为强大也最为安定,生活在那样的土地上,会比任何地方都安稳富足。”
卫诗的语气带着两分梦幻,谁都能听得出连她自己也想生活在燕国的土地上,她说的是每一个奴隶庶民的念想,朝夕更觉得她想来燕国还不止这些缘故,若燕国有她挂念的人,那燕国一定就是乐土,可朝夕又从她那期待的语气之中听到了一股哀伤。
卫诗想来燕国的方法有很多,哪怕不能入了商玦的王宫,燕国还有许多宗室贵族也可由她挑选,朝夕一时不明白她言语间的哀伤从何而来。
室中一默,恰好听到了楼下忽然打起来的动静,似乎有新客至。
听了片刻,一直未开口的商玦忽然道,“吴国三公子到了,你去吧。”
朝夕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只听到卫诗和卫垣都起了身,而后又听卫诗语声沉沉道,“殿下请放心,卫诗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商玦语声漠漠的,“孤等你的好消息。”
卫诗在原地站了一瞬转身而走,走出几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身看着朝夕,语声微哑,“公主,燕国很好,可惜我永远都去不了了,您一定会喜欢的。”
她说完这几句,头也不回的走了下去。
脚步声消失,朝夕也跟着沉默下来,哪怕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可就适才商玦和卫诗的对话她却将一切都看了个明白,她拢在袖中的粉拳微攥,却一言未发。
商玦看了她一瞬,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去,语声平静而悲悯,“燕国的目标太大,不能由燕女嫁入吴国行拉拢之策,卫诗的性子手段上乘,她是最好的人选,她哥哥亦需要她这份助力,你是知道的,这个世道,一个没有权利地位不高的女子和货物无两样,到底是做货物,还是做一个士,全看她的抉择和能力,何况吴国三公子乃当世英杰,不委屈她。”
再也没有人比朝夕更清楚女子和货物的想通之处了,她紧攥着的拳头松开,扬起下颌,朝向商玦站着的位置,“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她能对你如此……”
商玦转身,目光冰冷,“你以为是因为情?”
说着他冷笑一声,“你的想法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天真了?如何行事孤早就吩咐过了,她今日一行用的是什么计策你看不出来?你对她心软,便是中了她的计!”
朝夕抿唇半晌,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绝不和卫国统一立场,可现在她也没有松口气之感,唯一的感觉就是——有些念头在她心底更为坚不可摧了!
屋内一时沉默,商玦看着她的目光幽深难测。
忽然,楼下再度响起了巨大的嘈杂声,隐隐的还有人在尖叫,朝夕眉头一皱站起了身来,窗边的商玦转身望出去,片刻之后眯了眸子,“湖边,有人落水了。”
------题外话------
泪目~终于写出个万更了,感觉已魂飞魄散~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