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芷快步奔上前,只拉住母亲的手,低呼一声:“娘!”便再难以言语,低低哭了起来。
翠云见状,微微对着李沐芷母亲行了下礼,便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李夫人乍见女儿,也是乎悲乎喜,一年未见,李沐芷清瘦了许多,面色虽白,却并无神采,看得她难过不已。
难得见面,二人也不能一直这么站着面对面掉眼泪,还是李夫人率先冷静了下来,拉着李沐芷的手坐下,低声问询着她的景况,李沐芷对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三言两语揭过,倒是很担心母亲和弟弟的情况,便急急问着。
李夫人只说一切都算可以,薛阳关着他们,倒也不曾短了吃穿,还有两个婆子伺候着,日常精细活自己费心一下,旁的粗活,劈柴烧火做饭洗衣服都不用自己动手。
李沐芷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一些,怕母亲为了哄自己安心扯谎,她又细细观看了一番母亲的穿着神采,握住的手也翻看两眼,李夫人的形容照比之前衰老了许多,完全是中年老妇的模样,眉梢尽是风霜忧虑之色,但手指并不粗糙,寒冬腊月也没有冻痕,便信了母亲的话。
相互问完了彼此的近况,原本亲近的母女此时却没了话说。
李夫人见李沐芷穿着打扮一应俱佳,心里一边气她侍奉仇人为夫,在仇家穿金戴银好不风光,可另一边,她见女儿精神恹恹,念及她当年的傲气,又心疼她为自己和幼子所累,被逼就范,这样天人交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沐芷的心中又何曾不是一般情形?
生怕闲话家常时,一不小心提及父亲和薛阳。
思虑半天,李沐芷便问起弟弟如何,李夫人这才叹口气:“宣儿身子倒是壮实,每日吃喝不愁,四处玩耍,只是他如今已经十岁了,镇日里除了吃饭玩乐,其余一概不知,这样下去,人就会废了。”
李沐芷愣住,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薛阳可以管他们吃喝,却不可能真的在乎他们的前程未来。
李沐芷有些担心地又问了几句,才说:“娘,您也是读书识字的,不然您平时里多教教他,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学。”
李夫人叹了口气:“娘怎么可能一点不管宣儿?平日里也尽力把自己知道的教给他,可娘不过是读了几本书,识得些许字罢了,即便教了也就那样,再说,宣儿自打入了冬,身子一直不爽利,半夜总要咳嗽一阵子,我也不忍心再逼他。”
李沐芷心揪了起来:“咳嗽?可有看大夫?”
李夫人摇了摇头:“婆子们拿回来一些药,熬着喝了,时好时坏的。”
李沐芷急得不得了:“怎好随意吃药?生病总得让大夫看过后才能开药方。”
李夫人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只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李沐芷瞬间想明白了过来,定是薛阳不许。
他管他们吃喝,甚至找人伺候,这点李沐芷很是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了,母亲和弟弟像是笼中鸟一般被他囚着,哪里也去不了。
李夫人心中何尝不想请大夫来看一下儿子,可她知道,这些都需要求薛阳的恩典,而如何去求,最后都是为难李沐芷罢了。
如今她身边就只剩这两个孩子,为难哪一个都不忍心。
母女两人又零散说了一阵话,就听富贵在外面禀报,说是要带李夫人回去了。
李沐芷心里咯噔一下,眼泪立马流了下来,李夫人见状也是低头抹泪。
一切太匆忙,李沐芷没有准备,慌忙起身从首饰盒里,将所有金银首饰倒了出来,一股脑塞给母亲,催促道:“拿着都拿着,换成银两,给宣儿看病要紧,剩下的都留着,以后用得上!”
她话说得急,有些语无伦次,李夫人也跟着哭了起来,往回塞,叮嘱道:“娘花不着钱,你留着傍身!”
母女二人相互央求,李夫人着急道:“娘什么都不缺,你都给了娘也没地花,拿着吧,收好了,女人总得有点钱在身上才行。”
李沐芷的脑子里像是什么划过,一瞬间她心定了许多,按住母亲的手,坚决说道:“拿着,你们有花的机会,记住,一定要给宣儿看病。”
富贵听着屋内传来的说话声,夹杂着哭声,也是万分无奈,可薛阳的吩咐得照办,他刚才过来就被翠云拦在外面,已经耽误了快半个时辰,再磨蹭下去,都要半夜了。
刚要上前,翠云还拦在前面,车轱辘话来回说:“我们姑娘多久没见娘亲了,让她们多待会不行吗?”
富贵为难说道:“你再拦下去,我就没好果子吃了,你是为了你们姑娘好,但也不能丁点都不顾我吧?”
翠云着实没了话,只好让开。
富贵又喊了一声,李夫人起身走了出来,李沐芷狠心转过身去,关门声一响,就扑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翠云过了好半会儿才进来。
等到富贵再过来时,李沐芷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盯着床幔发呆,翠云进前来说富贵来了。
李沐芷披上衣裳起身走到帘子前,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富贵低头回禀道:“已经将老夫人送回去歇下了,特意来跟姑娘说一声,好让姑娘放心。”
李沐芷心头酸涩,强撑着压住想哭的心思,说道:“辛苦你了。”
说罢看向翠云,她赶忙上前准备给银钱,却被富贵一把按住:“姑娘,可使不得,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
说完不管翠云手里的银钱,直接退下离开。
李沐芷无声地淌了两行泪,翠云看着心疼又着急,急忙递帕子:“姑娘,您要保重身子啊。”
李沐芷抹了一把眼泪,忽地说道:“掌灯。”
翠云一时不解:“姑娘,您不是要歇着了吗?”
李沐芷回身去挑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裙换上,见翠云越发迷糊,吩咐道:“给我挽个随意点的发髻,要好看又不出挑。”
翠云依言照办,收拾妥帖后,李沐芷拾起一本书,半躺在床上,对翠云说:“去找下富贵。”
翠云一下蒙了,脸色微红,正要开口,就听李沐芷又说:“你同他讲,我病了。”
翠云忙得上下打量,担心问道:“姑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沐芷摇摇头:“你就这么跟富贵讲,再同他说,我一个人守岁多可怜,让他去求求老爷。”
“求老爷作甚?”翠云实在不解。
李沐芷捏紧了手心:“求老爷可怜可怜我。”
翠云还要再问,李沐芷已经说不下去了,摆摆手说:“去吧。”
翠云只好退下。
她被自己恶心到了,罢了,既然有求于他,这一身又有什么好舍不下的?跟母亲和小弟的安危比起来,她这点子脾气傲气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