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琉儿对视了一眼,小猴子坦然一挥长袖,转眼间,我们便到了一个神奇的小屋子里。
这小屋子像极了我与陆一函初次不归城那晚栖居的小竹屋,只不过气味上要更接近香樟树一些,我小心翼翼走出木屋,却发现这是在极高的悬崖之上。
我的腿软了一软。
“好像不是悬崖,是一棵大树。”我顺着小琉儿指尖的方向看过去,窗户外边,每一棵大树上都挂了好几个小房子,有些形似鸟窝,有些形似船只,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十分精致小巧。
从树洞来到树房,这样的居所,还真别具一格。
“我是灵猴族的祭司,名叫阿司,两位姐姐近来住在此处便可,若要去往地面,从叶片滑下即可。”
我往窗外看了看别棵大树顺滑的叶子,觉得这个主意很是不错。
…
“感觉你近来,变了许多。”
茶余饭后,我正趴在阿司给的桌子上研究阿司给的灵猴族的地图,小琉儿将我的手腕扳过去,笑意盈盈地说。
她大约是说我最近闹事的次数少了?又或者,近来印记上的墨色不再增加,让她心安不少吧。
这可是千时群山的功劳,封闭了灵力,我便成了一个普通人,连伤势都不再增加了。
怎奈她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望了我一眼:“并不是你想的那些,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很容易相信别人,也不会刻意躲着一函了,你可能不曾发现,你现在学会依赖一函了。”
我嘴中咬了一半的绿色香蕉“啪嗒”一声掉进水杯里,溅起的水花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略微有些慌张地单手擦了擦桌面,小琉儿为我掩好了袖管,继续说:
“说实话,虽然基幸是为了救你和月琅公主才将那一魂一魄压入你的躯体,我依然觉得他们的心性伤你本性太多,幸而这些日子你不再那么沉重,一函也欢快不少,真希望,你们就这样下去。”
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陆一函送我簪子我能很轻易地回礼,他对我说,他喜欢我,我很高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感情这种事情,涉及太多,我还有跟钺玺的婚约,这也是母后希望的,我还没能做一个正式的场合同他解了这场婚约。甚至能不能解我都不知道。而且以后我还要照顾我妹妹,回到人族一生一世不再离开。”
小琉儿叹了口气:“玲儿,你有时候比较死脑筋,你的娘亲肯定认为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你那位兄长也并不是娶不到你就会和袁珐决裂,你和一函在一起一样也能守护袁珐啊,你为何…”
我何尝没想过,只是…
我鼻尖一酸,打断了她的话:“小琉儿,联姻是两族传承千年的传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小琉儿不再回话,只是静静地帮我杵药。
陆一函也知道我心中所想,只是我们都比较珍惜目前的时光,在一起的时候就把其他的事情都忘掉。
我们有时候比较贪婪,贪婪到需要那么一个角落把所有的责任都暂时抛弃。
回过神来,阿司不知何时坐在了身旁,手中叶盘里堆了好些干黄的果子,据说是此次赛典用的人心果。
我们饶有兴趣地品了品,甘甜可口,不亚于饕猴族的红蕃果。
这要真让我去评选哪种最好吃,我可能真选不出来。
单看名字的话,红蕃果更接地气,而灵猴族的人心果更为深沉吧。
“我们灵猴族原本种的果子名为厚鳞柯,后来才改的人心果,我娘亲说,人心最为难测…”
阿司说着说着哀伤起来,水汪汪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我,睫毛轻轻动着,片刻之后转过头去,默默地向叶屋外走去。
我默默看着他,心中也是有些沉重的。
我顺着香樟树的纹路一路滑下,摔进含羞草的草丛里,惊得含羞草通通捂住了自己的叶片。三日不见的某人就站在落日,手中握着剑,落日余晖照在我的眼睛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进展如何?”他在暖风里缓缓开口。
“我这两天查了祭司那里讨来的消息,灵猴族地广人聚集,只有两个村落值得查看,准备明日同小琉儿一起去左翼村。”
我看到他脖颈处衣物里外翻的白色鹅绒线,配上这黄绿色的斗笠,虽然有些不大搭配,但还是很欢喜。
小琉儿说,我近来有些变化,不知道陆一函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问:“陆一函,你觉得,我…”
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我们之间的默契…不能提以前那些让人伤感的事情。
“我问你啊,厚鳞柯,是什么果子?灵猴族本来要种这个果子的,后来又改成人心果了。”亏得我灵机一动,拉出来一个挡箭牌。
他的表情一时间不大好看,却又说不出来究竟那里不对劲。他上前一步拉了我的手,转过身往前走着,迟疑地回了句:
“厚鳞柯,又…又称风流果,至于这风流一说,你现在不需要知道。而且,”他强调了一下,“而且这次,千万不能去问严霍。”
陆一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扳过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
“为什么?你寻到严霍了?”
他尬笑了两声,眼睛咕噜咕噜乱转:
“没有,不过因为…这可能是他爱吃但不能吃的果子,他们鬼族的禁忌比较多,你可不要往人家痛处戳啊。”
我暗暗记在心里,不能问不能问。
那陆一函爱吃吗?他可能好面子不大好意思开口。
后来五日,才终于转遍了左羽村,傍晚开始,做好伪装在阿司住的村子里跑了整条街,都没有哪家小摊子有卖厚鳞柯的,街角的猴大妈还一脸笑意地关怀我一句:
“东街尽头有家古刹生药店,应该会有。”我急忙忙道了个谢,简直不能再高兴。
可眼前这个阴暗潮湿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真的有我要找的?我迈过横在门口的门匾,有些不安地走了进去,药店里半个人都没有。
那些门外的猴妖为什么这么诡异地看着我笑?
直到陆一函急匆匆地赶来见我。
我想,一定是小琉儿告诉他的。
那日跟小琉儿问起这个果子时,她还十分震惊地为我诊了脉,随后将我瞅了许久,满是苦笑。
莫不是怕我暴露身份?
而陆一函如此怒气冲冲地来寻我…是不是觉得丢脸了?不妨事,我一个人去找就好了嘛。
“快跟我走!”陆一函沉着脸,枯黄的草皮包裹住的脸庞依然有些漂亮,但也实在掩盖不住满脸铁青色。
“等等,我还没找到药…”
“小伙子,你家的小姑娘为了你问了整个大街的人,你回去可要好好对人家啊,有些事情得说清楚,不然这姑娘傻傻的会被人骗了。”
卖草帽的白猴大叔在一旁笑嘻嘻地打量我们两个,还不忘往自己摊子上摆几只福气果子。
我一阵疑惑,我觉得我知道的挺多的啊。
他将我带到灵猴族村外的那片草地上,周遭寂寥无人,正适合说些悄悄话,或者发脾气。
我往前探了探身子,他脸绷成那样,应该是后者吧。
其实,好心办坏事的我,比较需要开解和安慰嘛。
“你这是做什么,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陆一函的脸气得发红,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脚步也未曾停下,也不曾分给我半点目光,就连语气听起来都冰冰凉凉有些骇人。
“不就是药店嘛,我跟你讲,你不要不好意思,喜欢的话直说,不必要拐弯抹角说是严霍喜欢。”我甚是善解人意道。
“我不喜欢吃,也不需要吃。”他怒不可遏,赶忙反驳。
“为什么?你怎么不喜欢吃果子呢?难不成这个果子有毒?不好吃?”
“不是,这种果子是用来养身体的,我…身体很好。”
我皱皱眉,想起之前他受的伤…
“我觉得你再补一补也没关系,放心,即便是没有灵力,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都说了我不用补,你听不懂?我身体好的很!”他脸色更生红润,简直要爆满出血来。
在这荒郊野外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他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该怎么救他?
“你还好吧?”
我抱紧他的胸膛,却被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吓得松开了手。
“你还想给我吃药?你如果还想,我可能会做出些过分的事。”他眼神里充斥了不知名的色彩,整个人散发着莫名好闻的气味,就连手都开始不安定起来,刚漫上我的耳后,却又强行压制下什么似的,顺势牵了我的手。
“我…”
我委委屈屈地不再回话,任由他把我牵了回去。
听我说完今日的遭遇,小琉儿笑得瘫坐在床柜旁,手上晶莹的琉璃果子散了一地,心疼得我蹲在它们旁边,眼睁睁看着灵蚁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搬回了自己的窝。
直到学医的小琉儿笑吟吟跟我讲清楚厚鳞柯的作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果子是…我又羞又气地坐在阿司的叶屋屋顶,这回真的没脸见人了。
“我把这个位子让给一函可好?”
小琉儿爬了上来,往我怀里又塞了几个药果子,然后匆匆忙忙就溜走了,我再回头,那个一身草色长衫的人已经面带微笑坐在我旁边。
我猛然间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我…我…
趁他不注意,我转了方向,准备逃走。他却揽了我的腰身,让我转了个身正好坐在他身上。
“跑什么?”
我咽了口水,偷偷瞄了一眼他的眼睛…没有回答,他却单手扶着我的后脑,用自己的脸贴近我的脸颊,轻轻吻在我的脖颈。
一瞬间有些**,虽然他又开始散着那种好闻的味道,我还是下意识地将他推开。
“你你你…今日不赶回饕猴族了吗?可,可是男女授受…”
话未说完,我只感觉心中一片混乱。
陆一函笑成了月夜里的柔风,一双海蓝色的眸将我看得心跳愈发快了。
我呆呆看着他的脸,似乎沉浸在一个柔美的湖泊中,湖上开着蓝色的芙蕖花,美艳妖娆,如同陆一函的笑一样。
再后来的五日,寻右羽村未果,我开始思考我们找寻的方向是否不正确,猴人族那边没有半点进展,我不禁怀疑,凭陆一函的能力,不应该啊。
就在我几乎要确信灵猴族没有灵石使者之时,左羽村的街边,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身蓝紫色的衣衫,慈眉善目,又时不时皱一皱眉,还深沉地看着眼前的骗子耍花招,估摸着是要拆穿骗子的手段吧。
奇了怪了,凭什么他穿着平时的衣服就能在灵猴族乱晃,而我就被认为是猴人族逃出来的奴隶呢?就凭他长得漂亮?
我忿忿地拉了小琉儿的臂膀,径直超那个人冲过去。
他满面春风地站在饰品摊前温文尔雅,我瞬间想到陆一函寻他那些日子的重重纠葛…其他的不说,单单那次,就足够我愤怒一场了。
那次,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误认为陆一函是流氓而将陆一函打了一顿,我想要去寻仇,却又不知门路。
这人倒好,自由自在地在一方桃源卖起了胭脂水粉。
“这个桃粉色的,怎么卖?”
我随手拿起一个递到他面前,微笑着等他回话。
他像是看到大敌一般,面露难色,眼珠艰难地望两侧瞅了瞅,然后向我恭敬地拱了拱手:
“和姑娘在此,严某岂敢要价,姑娘喜欢哪个随便挑便是。”他好像注意到了小琉儿,“这位姑娘也是,自取便可。”
待到人群尽散,这位公子才终于放下端着的架子,同一旁台阶上坐着的我们讨要些零嘴来吃,还笑嘻嘻地坐我们旁边。
“鬼族二公子竟然在猴族卖起了饰品胭脂,我且问你,你的妻可是寻到了?还有,与你同行的人,又在何处?”
他讪笑一声:“唉,你就不要在玩笑在下了,大公主,我落魄至此自然情有可原,你倒是同一函一路相亲相爱,我陪着这么几个身怀绝技的人,可是费尽了功夫。好在这猴族并没有传言那般不近人情,在这里居住的这么两个月来,倒也相安无事。另外,这位俊俏的姑娘,你真不打算替我介绍一下?”
“啊,这是蓁琉,艋宣族医女,我们团队如今重要的医师。你方才说你们才到此地两个月,那你们之前都去了何处?暗查雪莹女和那对师兄妹的结果呢?你们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
“在下严霍,蓁姑娘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和玲你这个急性子还是没改,你总得多留些时间给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慢慢将这些日子的事跟你讲清楚啊。”
我哀怨地瞅他几眼,顺手将他手里的香蕉干抢走了,起身准备离开。
“既然你现在不说,那改日陆一函来此地时再说吧。我们现下住在村口阿司的树上,若要寻我,记得在树下写个叶子。”
“你这么大能耐都住到祭司的房子里去了?”
说完,他将我们上下打量一番,似乎是对我们身上的衣物十分的看不上,我回敬他一个眼神,带着小琉儿规规矩矩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