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这天这地,蓦然生出些感慨,可眼前,却突然出现两只小狐狸,翻滚纠缠在一起不住地撕咬,我一时眼花缭乱,看不清究竟谁是蓝底色谁是黑底色。
又不知是谁拉了我一把,我落在一片灰蒙蒙的天色中,眼前的狐狸却变成了圆润无比的一堆蛋,被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孵着,另外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叼了一枝结满果子的树枝,和一根串着虫子的狗尾草。
我将眼睛揉了揉,那些蛋又变成了一群鸟,在打架的是偏大的一只黑喉鹎和一只铜蓝鹟,还有一些花花绿绿说不出来名字的各种颜色的小鸟,其中有只白色的鸟儿,出壳生出九根细长的尾羽,十分华贵。
可左右看看蓝沫功允皆已不见…这又是入了哪家的幻境?
再往后,黑喉鹎和铜蓝鹟逐渐分出胜负,铜蓝鹟一脚踩在黑喉鹎的脖子上,我感觉脖子一阵寒凉…
不一会儿,黑喉鹎翻身打倒了铜蓝鹟,将其死死按在窝底,铜蓝鹟几乎已无翻身之地,一场大雨袭来,雷电交加,他们所居的树枝倏然断掉,一黑一蓝终于不再打架,纷纷去救掉下去的小鸟儿。
一众小鸟儿比较脆弱…不是被山石划伤了翅膀,就是被雷火灼了羽毛。
黑喉鹎和铜蓝鹟终于救下了几只幼鸟,虽有受伤危及性命的,但也有比较幸运的,尤其那白色幼鸟,因身体弱小,卡在掉落的窝里,还算是毫发无损。
一阵风划过,我才发现我站在一颗透明的蛋里,周遭变幻了景色,这蛋越来越大,几乎将整个天地包住。
“这是…”我猛然睁开了眼,是谁的记忆吗?
我瘫坐之地是一处山野,草木萋萋流水潺潺,蓝沫又化身成一只白鹅,静静在我手边窝着。
功允的蜡炬竟燃出丝线,在我周身萦绕,虽将我保护,却也使我动弹不得。
而他自己在我前方一处小溪的荷叶上打坐,严霍踩着荷花与一只九尾白狐恣意跳舞…
我掐了掐自己,嗯,有点儿疼,看来这回不是梦,那九尾白狐发现我似的,向我一步一步地走来,恍然化作一个娇艳的美人儿,绝世的美人儿,向我伸着手,将我从蜡炬中拉出。
“此处,为涂山。”
我眼前的景色一晃,却是被功允抱着,周身灵力消散无踪,甚至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见我醒来,一身羽衣的蓝沫十分欣喜,眼前的诸多狐狸也纷纷把目光集中于我身上。
“睡吧,好好睡吧,我不会让他们再偷走你的灵力了。”功允说。
什么偷灵力?我不懂,可是不能再睡了,再睡,又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了。
我有气无力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严霍,他好像在跟那群蓝狐狸在说些什么,他最前面的,应该就是苏醒的狐霜霜,可她不应该是蓝狐吗?为什么是一只九尾白狐?
我迷迷糊糊,几乎看不清眼前诸多。
直到严霍将我们都带回那个小屋,我的意识才慢慢清醒。
功允正蹲在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脸又拍了拍我的手,我猛地一惊,从花木椅上起身,险些撞倒了蓝沫。
功允似乎有些失落:“你一进去,便倒了下来。灵便被吸进幻境里了,周身灵力随即被蓝狐吸食。严霍与狐霜霜赶到时,我才破开了幻境,但是无力将你带出,是他们将我们几个带出的。”
原来严霍真的在跟那只九尾狐跳舞…
“你本姓涂山,是一只九尾白狐?”我扭头问狐霜霜,她先是一愣,随后笑得舒缓且温婉:“幻境由心,每人心境自然不同,姑娘竟能在幻境中看到妾的幻象?”
“妾本是涂山氏最后的一只九尾狐,逃难来此,得蓝狐王赐名赐狐身,被尊为水姬,本愿以蓝狐之身存于世,谁叫一夕被魔女控制化身冥水魔,如今回还,蓝狐的身子已残破,便变回了原身。”
她说着,美目轻婉,白皙的指轻轻撩了撩耳畔垂下的发,长长的睫毛垂下得十分轻婉,朱唇轻轻带了笑意,果然,九尾白狐都是美人儿。
我一个女子,都险些看呆,更何况,严霍呢。
我偏过头瞅了瞅严霍,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狐霜霜,啧啧,我可算见识到严霍看见心上人的模样了。
不过,“蓝狐一族之事,水姬预备如何?”功允问道。
我与严霍神思被拉回,狐霜霜笑得婉约,启唇道:“蓝狐王也即妾之义父,当初被墨狐王占了躯体,驱了心智,已魂归元无,蓝狐一族得天命,也得了姑娘灵力相助,但如今狐城被困至此,万万不能耽于两族内斗,唯有将凤凰之蛋的底层,以蓝狐墨狐齐力将其放大平铺,直至蔓延至整个凤凰之蛋的外层,方可保全整个狐族。”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即便是蓝沫,都不能将这蛋壳破除,她一物降一物的道理用在此处都不得用,或许狐霜霜这个办法,可行。
“你的意思是,将这化兽为禽的凤凰蛋变为狐族栖息的宝地?”我问。
“会不会来不及了,”功允说道,“瑕幂传来的水镜之象,他们身在兰森湖彧,却已能看到这蛋已向周围扩散,炼蛊艋宣的东边山峦已被吞没。天行山灵气充沛避开吞噬,北边妖族岌岌可危。”
“若,阻挡不了其吞噬,何不立刻用一用水姬的方法?”我说,“即便日后人族妖族皆被吞噬,若真有那样的生存之地,也不怕了。”
涂山霜艳丽的美目将我望着,似乎是赞同我的说法,低头一沉思,却又笑说:“如此,得姑娘支持甚好,可凭妖狐之力,仅能将凤凰蛋底铺满狐城,若是连他族一起铺开,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缺了些稳定大地的力量。”
力量?若是灵力,只要用得着,我的灵力可以尽数奉上,但是力量一说,却如何寻力?我们比次出人族,本是为寻灵晶,如今灵晶还未寻到,又缺了何种力量?等等,灵晶…
“你所说的力量,指的可是六界灵晶?”功允先我一步问出。
我将玉笛中藏匿的水玉琵琶唤出,一旁的墨狐王也随之而出,严霍功允齐上,将其捆了扔在一旁。
“妾并不知晓各位所说灵晶为何物,只知那力量只有六界之主才有。”
功允接话:“师父说过,灵晶便是为了六界之主掌控六界所集。”
所以,我们还得继续寻灵晶,此行依旧没有寻到人族灵晶的线索。
“功允兄先前说,灵晶乃一族象征,或许,我知道妖族灵晶为何。和玲,你可知当初自千时饕猴族一别,我与一函前往北盟,所为何事?”
我摇摇头,严霍继续说:“当时在北盟,妖王花兰亲手碎了歧兰山的所有山峦灵脉,唯独歧兰山山心谷幻出一张冰玉的床来,那床竟化作一灵力极强的环,你可知那环是何人之物?”
以环做武器,我认识的,唯独一个月琅,想必那便是月琅的盛月华轩环了。
怪不得小琉儿他们遍寻不见我,而基幸当时虽是普通人却能将我救出,原来是月琅在指引他,救她自己。
我还真是陪衬品啊。
“盛月华轩环离去,满地绿植枯萎,像是一直在为它积攒灵力,唯独原本冰玉床所在之处,生出一株橄榄来,结的果子是红色的。花兰十分惊奇,说那是妖族的圣物。我们临行前,她将那果子赠予一函,说是将来必有用途。”
“至于鬼族灵晶…”严霍说着,拿自己那把剑往脖子上一抹,流出鲜红的血来,血液凝结成石,如玉般温润,“你们看这个可是?”
我一时间在想他不止血会不会有生命危险,狐霜霜化水为练为他敷了伤口。
接过严霍递来的玉石看去,玉石的一角是一只憨厚的龟,一条水蛇正蜿蜿蜒蜒地在它背上犯瞌睡。
我抬头看看严霍那十分憨厚的笑,以及水姬司水的身姿…恐怕这世间再没有谁比他们更像玄武了。
人族灵晶难寻,暂且搁置,兴许…不对,玄武不应该是魔族所有吗?之前是我大意了,邹伶的水琵琶,不应该是青龙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低头沉思着,忽然注意到一侧的目光。
“我们得去兰森湖彧,”功允目不转睛地将我看着,“一是严兄的灵石身份有待信原证实,二是妖族灵晶还在陆兄手中。”
严霍在一旁点头,我看着功允壮志待酬的样子,他何时与他称兄道弟了?
对墨狐王一通威逼利诱后,他终于妥协,表示愿意与蓝狐合作。
因不放心,涂山霜本打算留下,看着严霍默不作声的样子,我还是觉得她不留下比较好。
一是凭她一己之力,完不成凤凰蛋底的覆盖,二是她自己有可能化为羽禽,得不偿失,三是,严霍会担心。
我对自己的善解人意甚是满意。
只是可怜了蓝沫,如今载的人越发多了。
我跪坐在她脖颈处,轻轻揉了揉她的绒毛,她很是受用,卖力地飞快了,我一时抓不稳,险些掉下去。
兰森湖彧还是那样一副水天相接无欲无求的模样。
我记得,他们两个曾入过兰森湖彧,由他们在这无路可走的珍珠冰上寻路,再合适不过了。
我正这么想着,浅蓝色的天上落下一片片娇粉的荷花花瓣,我正欲上前接下,面前的珍珠冰倏然裂开,喷出一道冲天的水柱,喷出一片身影。
功允在我身后喊着“阿玲”,水汽落下,我才看清面前是何人。
那一身蓝绿色许久不见,他怀中抱着的是白衣青纱的瑕幂,却渐渐只剩衣纱,身躯化作一颗历经修整的水钻。
我忽然想起去岁雪莹女所说的话…这世上会出现金刚石,但只有经历过完整的历练,才会蜕变成十二灵石之一的水钻。
雪莹女说她是金刚石,不过是为了引导她去完成那些历练。
若是过不去那些历练,只会毁损,然后天地间自然会花生出新的金刚石。
不过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替代品罢了。
我曾以为自己十分绝望,但没有想过,竟还有比我绝望者。
不管怎么说,瑕幂已然通过,也已然殒命。
我压住心中惊骇,想问一问把她逼入绝境的,究竟是什么:“出什么事了?”
功允身形不稳地奔到陆一函面前,难以相信地叫了声:“师妹…”
此处是什么魔族冥族都入不了的妖仙水域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琦儿与瑕幂命中相像又相不容,都是十二灵石中的王石,但王只会有一个,琦儿浴火重生,瑕幂便会倾尽灵力而死。”
陆一函说着,将瑕幂的衣物放在功允怀中,将水钻刻在信原上。
我手中还有钺玺的灵石,却不知该如何交给他。
当初玺哥哥在的时候我百般躲避,如今斯人已逝,我却…怀念起来了。
功允的脸色异常难看,抱着瑕幂的衣服,想来是各种心酸都有,却又无可奈何,作为灵石,大多难逃一死。
我却是个例外。
严霍赶忙走上去,晃了晃消沉的陆一函。
信原对严霍的血闪闪发光,在严霍额头上映衬出一块浑圆的红色宝石印记,信原上说他是第七位的红宝石,我手中那颗橄榄石,便是最后的一位了。
托蓝沫将功允和瑕幂的衣物送回天行山时,功允十分不安地将我看了又看,我虽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说不出安慰他的话。
世间曲折至此,已无甚言语可说。
我们在兰森湖彧休整了一日。
彧琦为自己的母亲已守灵两日,据说她母亲是为助她而死。
我远远地躲在珊瑚礁后头瞅着,她母亲的原身是一只雪白的蚌,彧琦跪在郁郁葱葱的水藻墓前,身形不住地颤抖。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似乎刚与母亲相认,却遭此结局,世间诸多凄凉事,大抵都比这事宽和一些。
只盼她能想开。
我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彧琦,不防握着珊瑚礁的左手被什么咬了一口,我护住手去看,却是那一丛雪白的珊瑚礁,正叼着我手上的肉匆匆逃离。
“这珊瑚礁,莫不是成精了…”我自言自语,却不防被彧琦扭头发现。
她震惊地盯着我的手指了半天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我低头一看,啊,原来是半个手上的皮肉都被撕掉了,露出森森白骨,怪不得…那么疼…我晕过去了。
再醒来,还是在兰森湖彧的水宫里,手上套了一颗蚌,守在我床边的狐霜霜说,那是彧琦变小的原身,可以助我止血止疼。
他们说若要彻底医治,恐怕得小琉儿来。
我看了看卡在壳里的手,一时间有些忧愁。
还好严霍靠谱,虽说他来找我们时先是一脸夸张地告诉我说…我昏睡了三天…让我惊掉了下巴,随后又嬉皮笑脸地将狐霜霜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说他基本上已确认那红橄榄是妖族灵晶了。
如今妖族动荡,月凌风继任妖王之位,估计我妹妹是回不了人族了…因为…
她好像怀了身孕…
月凌风昭告妖族此等大喜,各仙族昨日也都收到了新子满月酒的请帖,虽然宴期是在八个月后。
我几乎想满地找我的下巴。
你说,人和凤凰能生出什么?人?凤凰?还是人凤凰?凤凰人?不论如何,这是喜事。
虽说我的请帖不知道发到哪儿去了,礼物还是要准备一份的。
我一边数着一旁小美人鱼吐出来的泡泡,一边打算着一通小心思。
时至今日,我再也不能拖延了,不然哪日颖儿的魔气一旦再也压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